夏煜摇摇头,目光却一直盯着屋外那候着的一干人等,低声道:“这些人要等到什么时候?”
马云瞅了瞅,道:“都想着要一步登天呗。不过这些人可不一样呢。”
夏煜又望了望那门外立着的那个道士模样的人,他是来见皇上,给皇上进贡金丹的。他一身青色的道袍,鹤发童颜,倒是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但是一双贼眼却转来转去,让人看得不自在。
“有什么不一样?”
马云附耳道:“我听说他曾一直是汉王的炼丹师,有贵人的保举呢。”
“什么贵人?”
“就是皇上时不时提起来的,你们锦衣卫里挺通透的那个人儿,叫什么……苏……苏湛,对了,是他,苏湛!”
什么?夏煜心中陡然一沉,怎么会?苏湛怎么会举荐一个炼金术师,千里迢迢地来进献金丹?
第一百五十七章 锒铛入狱
夏煜心中惴惴不安,他深知朱棣的秉性。朱棣素来不喜金丹、长寿等迷信,苏湛怎么会作出这些糊涂事?又转念一想,苏湛向来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定不会用这手段来讨好皇上,这定是别人假借苏湛之名的作为!
夏煜正思索间,就听着里间的屋子有声响。
“哟,搞不好是皇上醒了。”马云说着,赶紧一路小跑着去伺候去了。
过了片刻,朱棣睡眼惺忪地出了门,在椅子上坐定,小太监奉上了茶,他呡了几口,才道:“门外那人叫他进来吧。”
马云得了令,去门口叫那道人进殿。
夏煜立在殿前,把那道人上下搜身了一番,才点点头,放了他进去。
那道人见了朱棣,满脸谄媚的笑意,道:“皇上,本道法号海紫,是瓯宁人,此行是给皇上进献金丹及方书的。”
说着,把金丹和方书递到马云手中。
朱棣高高坐着,呷着茶,从鼻腔中微微哼了一声。
那道人有点讪讪,但还是接着道:“贫道曾一直为汉王殿下炼丹,汉王殿下身强体健、威武雄壮,和贫道的仙丹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啊。”
“一派胡言!”朱棣已经微怒,忽地伸手拍了一下桌子!
这突如其来的恼怒把一旁的马云吓了一跳,忙躬身低声劝皇上息怒。
那道人也吓了一惊,两条腿直哆嗦,使得道袍也跟着微微颤抖。
在他们后面的夏煜看得更觉得心中疑惑,但是此时也不便插言,只能候在一旁静观其变。
朱棣怒道:“你这个妖人!秦皇汉武一生为方士所欺。求长生不死之药,此又欲欺朕。朕无所用!”
此言一出,那道人已经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顾磕头,丝毫修炼之人的风度气节都没有。
夏煜正想上前把他拉下去,却听朱棣又道:“那金丹。你自己吃掉!方书毁了。别让他再欺骗别人!”
夏煜得令,上前一步,掰开那已经惊吓得瘫软的道士的嘴,把他进献的仙丹都倒进了他的嘴里。又拿起旁边的茶水,往他嘴里灌了几口,他只呛得眼泪鼻涕直流。只顾吞咽。
朱棣似有些烦躁,对着夏煜摆摆手:“寿夭在天,人贵勉其在己者。人寿百岁。世多有之,然皆身没则无闻。颜子三十,令名无穷,人苟有德可传,何必百岁之寿!”
夏煜躬身赞道:“皇上英明。”
朱棣眯着眼看了看眼前的夏煜,心头却不觉回忆起以前在身边的那个人,如今那人早已入土。可是仍是时不时想起,加上天气已开始炎热。不免烦躁起来,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吧。”
然而,突然,那手却停滞在半空!
殿中突然间,气氛变得异常诡异而恐怖!
夏煜也是满脸惊愕,刚才那服了金丹的道人,转瞬之间,已经面色发黑,口吐白沫,现在,正倒在地上,翻着白眼,不断抽搐!
马云此时也已经吓傻了,嘴里结结巴巴:“来……来人呐!抓……抓刺客!”
朱棣阴着脸,道:“嚷嚷什么,这不是有夏大人在此吗?”顿了片刻,嘴角挂上一丝阴森的冷笑,道:“这是谁,居然胆大至此?”
夏煜觉得脑袋嗡得一声鸣响,还未及开口说什么,只听那朱棣又对马云道:“之前说他是谁举荐的来着?”
马云结巴道:“苏……苏湛。”
夏煜忽地跪地,俯身道:“皇上,苏湛绝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还望圣上明察!”
朱棣的脸色阴沉,冷声道:“你用不着保他,朕自会查个清楚。”
“皇上……”
“你不用再说了,是不是你不在京师,那边乱了套了?你即可启程,回京师去吧。”
夏煜霍然抬头,朱棣的目光正如锥子一般锐利地注视着他,四周似轰然有冷风涌入殿中,明明是炙热的时节,却觉得周身似堕冰窖……
应天城里,过了八月十五中秋的繁华忙碌,苏湛突然觉得静了下来,到了九月,这天气逐渐又冷了起来,突然觉得这日子过得飞快,蓦然间回首一望,竟又快是一个年头了。
在八月十五的那天的月下晚宴上,在那光影下终于见到了朱瞻基和他的太孙妃一同举案齐眉的身影,遥遥望着,心头却浮上默然的笑,他本来就是适合这样的女子,那胡善祥比孙芷薇看起来更要内敛,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
而此刻,在锦衣卫衙里,屋外正阴着天,灰色的云层层堆积,似要压到大地上来。苏湛抿着笑回忆间,却听着门口有脚步声,她回过神来,来人却是胡荣。
胡荣身为锦衣卫指挥,而且自己的三女儿如今是太孙妃,身份自然更是不同,此时行步间尽是傲然。
苏湛急忙站了起来,揖礼道:“胡大人。”
那胡荣点点头,在一旁落座,伸手递给苏湛一张纸。
苏湛接过那纸一看,上面条条记载着苏湛自从入了锦衣卫以后,出的任务及因何升职等事,苏湛越看越尴尬,已经隐隐觉得胡荣要说什么了。
胡荣脸色淡淡的,只是聊家常一般,缓缓道:“苏大人之前的任务分配,本官看了看,真觉得有些奇怪啊。”
苏湛只好讪讪道:“是么?”
胡荣微微笑道:“本官只是奇怪,苏大人明明不是大汉将军,可是做的事,却和大汉将军差不多,都是些走过场的任务。”
苏湛汗颜,其实她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被分配到什么抄家、暗杀等任务,仅有的稍有危险的,也是暗查这样的任务。她知道,大汉将军是殿廷卫士的称号。锦衣卫中取身材高大者为殿廷卫士,以资壮观。凡朝会及皇帝出巡。侍从扈行,宿卫则分番轮值。就和仪仗队差不多。这胡荣说她做的事和仪仗队差不多,就是讽刺她的工作太清闲安逸了罢了。
其实苏湛也隐隐感觉了,这一切都是夏煜在暗中安排的,不管是曾经他是自己的上司,还是如今他成了锦衣卫的一把手。他一直护着自己。总是派给自己清闲安全的行动,可是如今听胡荣嘴里说出来,却又觉得有些淡淡的讽刺。
“胡大人,”苏湛终于说道。“大人的话使得苏某汗颜不已,以后下官听从胡大人差遣便是。”
胡荣摆摆手:“哎,苏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可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哦!毕竟你也是从帮助平定山…西叛乱的大人物,我听说,薛将军一直很是以你为荣。”
屋外的水声渐渐响起。苏湛侧脸一看,原来雨已经下起来了,这秋雨一下,一股带着凉意的雾气顿时涌入屋内。
苏湛不明白胡荣的话里究竟有没有什么深意,但是就他做得这番审查来看,他倒并不像是什么善意,此时只好又客气道:“承蒙错爱。”
胡荣也望了望雨势。反而沉默了。
屋内默然期间,却见那屋外雨中一个黑点。愈来愈近,不多时已经到了屋前。
那是个通传消息的侍卫,浑身已经让雨打湿了。他对着胡荣禀告道:“胡大人,有北。京来的圣谕。”
那侍卫转头看到苏湛也在屋内,面色似乎有点不自然,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胡荣站起来,走了过去,接过他从轻甲怀中抽出来的一张薄纸,匆匆扫了一眼,却是面色一惊,和那侍卫回望过去,那侍卫也是面色凛然地点了点头。
胡荣又不动声色,低头对那侍卫附耳说了几句,那侍卫又匆匆进了雨帘中。
“胡大人,”苏湛不解道,“有什么事么?”
胡荣却笑道:“没什么。对了,苏大人,听说你以前和炼金术士很是熟络,帮着汉王打点炼金事宜?”
苏湛不明白胡荣为什么又把话题扯到这上面了,只得含混道:“不是很熟,只是帮着汉王去取了一阵子仙丹罢了。”心中却有种不安,慢慢弥散开来。
“仅仅是这么简单么?”
“是。”
“那炼金术士是哪里人?”
苏湛不明就里,茫然答道:“好像……好像听说是瓯宁人。”
“嗯。”胡荣语气淡淡应着,可是脸上却慢慢浮上一丝厉色。
“胡大人?”苏湛觉得事情渐渐变得不妙,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小心翼翼唤了胡荣一声。
片刻间,却听到门外有兵戎声响,在这如铃声一般的细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往屋外望去,却见一队人马却已在门口站定!
“这是怎么了?”苏湛茫然,却已经被惊得站了起来。
“苏湛!”胡荣却已经几步走到那帮侍卫身旁,厉声道,“圣上有旨,锦衣卫千户苏湛或犯有谋逆之罪,接报即日打入诏狱!都督府、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协同查办!”
什么?苏湛骇得不能自已,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觉得眼前的人影突然间忽远忽近,像是浮在幻梦中一般!
苏湛愣神间,已经有几个锦衣卫同僚几步走了过来,架住了她!
苏湛摇摇头,颤声道:“胡大人,是不是搞错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脑中百转千折,不知道这一直以来的一步步如履薄冰,到底是哪一步的疏漏,才导致了如今的这等惊心褫魄的结果,完完全全是一头雾水!假如进入诏狱,那么她的女儿身,能瞒到几时?
胡荣此时也叹了口气,缓缓道:“苏湛,你难道想抗旨?”
只听身旁的几个锦衣卫已经发出了刀刃出鞘的声音,苏湛颓然甩了甩手,道:“走吧。”旁边有个小校尉想押解她的胳膊,她回身瞪了一眼,把那同僚吓得往回缩了一下,她如碧玉般澄净的脸上还是浮上了淡然的笑意,凄然道:“我认得路。”
第一百五十八章 噩梦成真
想起第一次来到诏狱的心惊,仿若昨日,没想到而今,自个儿竟身陷囹圄!
苏湛心中忐忑不安,路过那一间间的牢房,里面关押的犯人大多抬头张望,连那一直在狱中埋头看书的杨溥见到被上了镣铐的苏湛,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惊异。
苏湛冲着他微微一笑,纵使此刻心中一团乱麻,满是悲戚,却还是昂首挺胸。
路过溥洽和尚牢房的时候,他正在栏后打坐唱念,那梵音似穿透铜墙铁壁,穿越到无限渺远的时空中一般,霎时就荡涤了牢中其他幸灾乐祸的看客的叫骂嬉笑声。
当苏湛被推进牢门,随着金属发出的哗啦啦的锁门声,苏湛才真正意识到,自已一直以来因畏惧而想象的那个噩梦,已经成真了。
曾经多少次梦到,那一片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束光,苏湛四顾茫然,原来自己竟在这白光之中,伏在地上,手脚皆带着枷锁,身子一活动,就带着枷锁发出金属的声音。
而如今,即是她此刻的写照。
但是此时此刻,她心中却也在纠结,自己究竟犯了何罪?难道真的是女人的身份已经暴露,犯了欺君之罪?那不合理。因为刚才胡荣大人宣读的口谕中说的是“谋逆之罪”,而非“欺君之罪”。苏湛自嘲地笑笑,这才多少工夫,自己自上次山…西“谋逆之罪”之后,又来了一次谋逆!只是,这次陷害上苏湛始料未及,明明纪纲已经死了,汉王也离了京城,这究竟是谁还与自己过不去?
苏湛一遍遍回忆着胡荣脸色的变换。先是谈及工作任务时的平淡中带着嘲讽,然后突然接到什么消息之后又盘问仙丹、炼丹的事宜!难道……是仙丹出了什么问题?是太子那边的仙丹掺杂了毒品被发现了么?不对,明明是皇上自北。京来的圣旨,而不是太子这边!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苏湛干脆一屁股坐在稻草里。算了。待会肯定有人要审,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只是,曾经在庞瑛手下干过一段时间诏狱工作的苏湛,突然觉得浑身发麻起来。曾经在这里工作时,见识了太多犯人受刑,那血腥场面。堪比后世看的美国的那些血肉横飞的暴力恐怖片,想想过会如果他们真要对自己用刑,那自己不知道能承受几轮。
苏湛环顾了一下四周。她深深知道,这诏狱是铜墙铁壁,别说自己没带炸药一类的东西,即便是带了,这样狭小的空间,估计放了炸弹自己先成了稀巴烂。万幸的是,自己住的这牢狱是单人间。要是和好多以前得罪的犯人关到一起,那就更惨了。
苏湛胡思乱想着。只听隔壁发出“嘟嘟”的敲墙声,苏湛附耳过去,竟听到低声的呼唤:“苏大人,苏大人。”
苏湛一愣,低声回道:“你是谁?”
“我是……杨溥。”
苏湛这才了然,自己绕了一圈,居然就关在杨溥的隔壁。
“哦……你好。”苏湛自己心中戚戚然,都不知道和他说什么,难道说你很用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杨溥似乎也被对面的这句“你好”给说懵了,半天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才道:“苏大人怎么也落得如此境地?”
听了这话,苏湛心中暗暗吐槽,好你个杨溥,看起来是个埋头苦读的书生样子,却没想到也如此八卦,此时自己还莫名其妙呢,怎么向你解释?
“我……我是被冤枉的。”苏湛不自觉只能冒出这样一句。
“唔……”杨溥低声道,“来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说。”
我去!也许是人到了绝路,竟豁达了起来,苏湛竟笑了,道:“哈哈,造物弄人!”曾经在牢外对牢内的人心有戚戚,如今她自己已在牢内,又有何人会对她怜悯?
那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