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选侍一顿,再次低下头:“能让娘娘喜欢,是妾身的荣幸,实在不敢让娘娘如此挂心。”
沈茉云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做人就得赏罚分明,该赏当赏,该罚则罚,不偏不倚,方可取信于人。选侍认为呢?”
言外之意,该给你的好外我自会给你,可是额外的那些你就别想了,世上没这么便宜的好事。就是天上会掉馅饼,可从这么高的地方砸下来,按照牛顿三大定律,那也是能砸死人的。
陆选侍眸光一闪:“妾身明白,要取信于人并不容易。可妾亦相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沈茉云微微挑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道:“正好我这儿新得了一些茶叶,益州人好茶,就送与你吧。”
陆选侍起身,微微一福:“谢娘娘。”暗自头疼,真没想到淑妃这么难缠,看来前路漫漫啊,但是对方没有一口否决,可见她还是有希望的。
几天后,一道旨意下到了延庆宫,将陆选侍晋封为正五品良人。
雪竹喜滋滋地送走了前来颁旨的内侍,一回偏殿,高兴地道:“恭喜良人,连升两级,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皇上对您可真好。”
陆选侍,不,应该称呼她为陆良人,说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你忘了,这三个多月来皇上根本没召我伺寝。”
“啊?”
后宫美人环绕,陆良人真没那个自信可以将皇帝从软语温香的美人堆中扯回来,特别是在多月未曾得见一面的情况下。她还记得,同一批进宫的秀女中,有一个付娘子,看上去很是娇憨可爱,连着让皇帝点召了两个晚上,后面又赏了不少东西。于是付娘子就很炫耀地对她们说,这两天伺寝,皇帝非常非常喜欢她,十分的恩爱。可是接下来,付娘子就再也没有被皇帝翻过牌子。后来有一回付娘子在宫道上遇着了御驾,皇帝却是已经不记得付娘子这个人了,哪怕身边的内侍再三明里暗里的提醒着。
前例殷殷在鉴,再想想家中的陆父,陆氏再自恋,也不会往自已脸上这样贴金。所以,这突如其来的晋封,只可归功于是淑妃对她通风报信的“报酬”。
雪竹自是不知道陆氏的想法,依然高兴:“不管怎么来的,晋封的圣旨可是十打十的。从今以后,主子可就是正五品良人了。日后怀孕产子,您可就有依靠了。”
陆良人长叹一声:“哪有这么容易啊。”沈淑妃也太难哄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淡然模样,难道真要她去学前朝的刘贤妃伺候孟皇后那般,日日去长乐宫伺候淑妃,好让自个晚景不那么凄凉?
雪竹道:“事在人为嘛!”
陆良人无奈:“只能这么想了。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好歹她现在是正五品的位分,不敢说高位,可也是中流了,在宫中,算是能抬起头的了。
不过她还是有几分好奇,究竟淑妃是如何说服皇帝下了这么一道圣旨的?
这道突然给陆氏晋封的旨意,在后宫的低位妃嫔中引起了一些小动荡,而最为不满的不是顾美人,不是小罗美人,甚至不是陈丽仪或者王肃仪,而是一直想着从她们身上分宠的秦容华。
秦容华恨恨地一扯帕子,道:“可恶,竟是被这个贱·人给骗了。当初我屈尊降贵去讨好陆氏,表面上对我恭敬,背地里却是装病瞒着我们,一转身又去了长乐宫那里讨好。真是欺人太甚。堂姐,我们可不能这样放过陆氏,一定要给她个教训,不然我们康宁候府的脸面往哪搁?”
秦婕妤却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也只能怪你自已看走眼,一开始是你主动去攀交情,,姐姐妹妹好不热情。可是后来一见皇上不喜她了,又自作聪明地断了与陆良人的来往,今日人家一朝翻身,这样的结果能怪谁?但凡你那时留了一线人情,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难看。”
秦容华一滞,低下头不语。
见她如此,秦婕妤又有些不忍,毕竟是自家堂妹,缓了缓语气,道:“你不是和陈丽仪走得极近吗?但我看着,皇上对她只是一般般,就是昔日的孙氏,貌似比她更得圣宠。”
秦容华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其实还好啦,至少陈丽仪还能见到皇上,总好过我……”说着,心底一酸,神情很是难过。
“唉!”秦婕妤一叹,忍不住念道:“当初让你抓紧机会,争取早日得孕,你偏不听,看吧,这回尝到苦果了吧?我问你,你以后该怎么办?”
“我,我……”秦容华听得更伤心了,眼泪就这么掉了出来。
秦婕妤叹道:“改天,我请陆良人过来清影阁,你看看是否可以再套回交情。若是能成,也是一件好事。”
“恩。”秦容华擦去眼泪,点了点头,随后却是道,“明明陆氏好几个月没伺寝了,为何皇上会突然给她晋封?”
秦婕妤知道一些内情,便道:“应该是淑妃在皇上跟前进言了,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对皇上说了什么。”
秦容华一咬嘴唇,很不甘愿,不由得埋怨道:“淑妃也太多事了,陆氏与她非亲非顾的,好端端地在皇上面前多什么嘴啊。”明明跟她一样不受宠了,可是转眼又让皇上给记了起来,还晋了位分,真是让人气闷。
秦婕妤心想,这就是真本事,换成其他人,想这么做的还没这份量呢。
☆、131
陆良人升了位分;因此在日常待遇和伺候的宫人都有了质的提升,而沈茉云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在圣旨下到了延庆宫的第二天;就命人将五品良人该享有的份例都一一送了过去。
除此之外;沈茉云还特地给陆良人多添了一些颜色艳丽的布料和几样款式新颖的首饰。
宇文熙在旁边看着;不觉一笑:“你倒是大方;可劲着将好东西好人;陆氏这么讨你喜欢?”抬手执起一粒黑子放下。
两人正在暖阁里下棋,刚好宫女进来请示陆良人升位分后的待遇问题;沈茉云就顺便再添了一些东西,故而才有宇文熙这一问。
沈茉云没急着回答,反而是凝神看了棋盘好一会儿;才悠悠然地执起白色的棋子往中间一放;说道:“陆良人貌美动人,性格又好,我是挺喜欢她的。怎么?难道皇上您还心疼起那点子东西了?”
宇文熙随意地又下了一子,含笑道:“怎会?卿高兴就好。”
沈茉云只是一笑,不再说话,而是全心全意地投在了对局上。
一时间,落子的声音不间断地响了起来,再无其他声响。
半个时辰后,对奕的结果出来了,却是沈茉云以些微的优势险胜此局。
宇文熙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黑色棋子扔进棋盅,道:“这些年来,爱卿的棋力可是越来越好了,记得当初,你在朕的手下可是撑不到两刻钟呢。”
沈茉云没让宫女收拾棋具,而是亲自动手,一边将棋子归整起来,一边说:“不是妾的棋力越发好了,而是皇上这些年来为大齐日夜操劳、心思全花在万民身上,边关又是战火不断,遣兵用将哪个不是花费心思的?这种闲情小乐自然会有所不及。”
归整完后,招手让宫人撤下棋具,又命人上茶和点心。
宇文熙听得十分高兴,接过沈茉云亲手递过来的香茗,浅浅喝了一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高兴的表情却是沉了下来,说道:“西凉国刚退兵,好不容易安稳了,偏偏这时候北蕃王提出明年要亲自带领使团进京,名义上说是为了两国邦交友好、相互通商之事,可实际上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战场上的事沈茉云不清楚,可是一些地理风俗和历史惯例她倒是有所了解,皇帝的话让她产生了一些联想,不由得道:“几年前,北蕃就已经让我大齐给打得溃不成军,已是不成气候。如今北蕃王亲自带领使团前来,若是真有心与我朝进行邦交,那按惯例,岂不是要……”
和亲!
宇文熙眉头一皱,显然 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但还是挥挥手道,“此事不急,待北蕃王进京后,再做打算吧。”
沈茉云见状,不好说什么,便岔开话题:“阿霙午睡快醒了,皇上可要见一见?”小儿子性子很闹腾,高兴就笑,不舒服就哭,一吵起来就没完没了,负责照顾他的奶娘嬷嬷都很辛苦。
提到幼子,宇文熙心情好上了一点,站起身来,朝沈茉云伸出手,说道:“不用特意抱过来了,朕亲自过去瞧瞧,爱卿也一起吧。”
“好。”沈茉云含笑应了一声,伸出手搭了过去,任由宇文熙将她拉起,一起前往偏殿。
这一年来后宫妃嫔的位分并没有太大的变动,于是礼部省了不少功夫,命妇们新年进宫朝贺亦同去年那般按制而行,并无两样。至于前朝,终于确定下来,北蕃王的使团会在五月份抵达京城,因此一出正月,官员们就开始忙了起来。
不过沈茉云有点嘀咕,如果北蕃王真的向天朝请娶公主,以示两国友好,那宇文熙会不会将寿平公主嫁过去?毕竟宇文熙对这个二女儿,确实是一点都不喜欢,如果想要眼不见净的话,嫁到千里之外的北蕃,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但和亲这事儿还没个头,沈茉云也不敢乱说,只能先将这件事捂在心中。
而比起没什么印象的寿平公主,沈茉云自是更关心宝儿的婚后生活。宝儿虽然出嫁了,可她是公主,想进宫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每当这个时候沈茉云都会趁机问问她的婚后生活情况,而宝儿每次都只有一句话“一切都很好,您不用担心”。
沈茉云无法,便趁着宝儿去陪宇文熙说话的空档,唤来了贴身伺候宝儿的宫女,扣儿,问道:“你一直跟在公主身边伺候,我问你,公主出嫁后,驸马待她如何?
扣儿神情一顿,眼中有几分纠结,她说道:“娘娘放心,赵驸马对公主挺好的,他知道公主喜欢十锦斋的明月珍珠糕,每次经过都会给公主捎上一盒,奴婢觉得,驸马对公主还是挺上心的。”
沈茉云没留意到扣儿的不对劲,在听了她的话后,顿时松了一口气,欣慰地说:“那就好。宝儿那性子,从小就被人宠惯了,少有会为他人着想的时候,反而是要人家哄着她让着她才行。不过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可是放心了。”
“是。”扣儿应了一声,眼神盯着地板一动不动,就怕被人察觉出她的异样。
沈茉云又问了几句女儿的日常琐事,扣儿也一一答了。听得女儿过得确实挺好,沈茉云放心之余,便赏了扣儿一些金银,让她下去了。
过了清明,忙完了祭祀告庙,又将北蕃王进京后的相关事宜安排妥当,宇文熙才算是暂时有了松闲的功夫。宇文熙心情一好,便打算开个小小的家宴来放松一下,因是娱乐性质,只谈风月,于是也没有召儿女们过来,只传了几个喜欢的妃子来作陪,还有舞伎和乐师在场中表演。
一般这种场合,沈茉云都会被皇帝点名,这次自然不例外,除了她之外,傅昭媛和周充媛也过来了,另外还有何承徽、陆良人、刘才人等。
彼此见过礼,沈茉云照旧坐在宇文熙旁边,周充媛却是先开口了:“咦?怎么不见顾美人?”语气颇有几分意外。
沈茉云四下一瞧,还真没见到顾美人,她记得内侍说过顾美人也被皇帝点召来侍宴了,人去哪了?不由得疑惑地朝宇文熙看过去,对方果然皱起了眉头,看上去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而负责给顾美人传话的内侍忙低头说道:“回充媛娘娘的话,顾美人说,一会儿要亲自下场为皇上表演歌舞,以悦圣颜。”
宇文熙略一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既然如此,就随她吧。”挥手让内侍下去,示意乐师奏乐,宴会开始后,才转过头问沈茉云,“你说她想做什么?”
沈茉云揶揄地看了宇文熙一眼,笑道:”妾又不是顾美人肚子里的虫子,如何能得知她的想法?倒是皇上对顾美人了解颇深,也想不到她要做什么吗?”
宇文熙往御座的扶手处一靠,懒洋洋地说:“确实想不出来,或许是高歌一曲吧。”
听了这话,何承徽接口道:“早就听说顾美人音色绝妙,看来我们今日可是有耳福了,古人常云绕梁三日,余音不缈,只望此言不假。”
不想宇文熙竟是点头附和道:“顾美人的歌曲确实唱得极好,你们确实是有耳福了。”若非如此,当日他也不会带顾氏进宫,偶尔心情烦闷了,听顾美人唱曲弹词,并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压方法。
说完,他也不管何承徽脸色微变,只是对傅昭媛道:“今夜难得如此开心,昭媛应景做赋一首,聊以众乐,可好?”
皇帝开口了,还能说不吗?肯定不能,于是傅昭媛起身道:“遵命。”
立即有内侍摆上笔墨纸砚。
傅昭媛没想太久,不过略略沉吟了一会儿,便挥毫落纸,几乎是一气呵成,待写完最后一字搁下毛笔,写好的诗就传到了皇帝手中。
宇文熙一看,整首诗遣字精准,用句绝佳,立意极好,加上又是即时之作,女子之中确属难得,不由得拍手称道 :“写得好,如此方对今夜情景。”抬头朝傅昭媛看过去,“赐酒!”
“谢皇上。”傅昭媛福身行了一礼,接过宫女捧过来的酒杯,很爽快地仰头一饮而尽,随即一翻酒杯,才重新落座。
沈茉云看得默默一叹,别开眼,端起酒杯轻抿起来,掩住了那瞬间的异样。
周充媛却是笑着道:“昭媛好才华,真是让我自愧不如。”话锋一转,“听说何承徽才学不俗,不知比之昭媛又如何?”
何承徽一脸谦逊地说:“我才疏学浅,比不得昭媛娘娘三分,哪配跟她相提并论。”
两人一来一往,傅昭媛却依然是神色淡然,静静地看着场中的歌舞,仿佛她们谈论的人并不是她。
此时,场中的乐曲已经接近了□,忽然一阵悦耳的琵琶声从中间传了出来,周围的乐声却是弱了下去,便显得琵琶曲的动听和不同。而舞伎们似乎也挺觉得意外的,不由得停了下来,住两旁站了开去,越发显得待在一群乐师中的那个琵琶乐者独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