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少白淡淡道,“司空破是司空家的传人,主要修习的就是摄魂术。简单说就是,可以把一个人幻化成另一个人。”
“那不是和易容术一样?”薛蓝田挑了挑眉梢。
“易容术只是变换了相貌,而摄魂可以把一个人的习惯,气息,动作全都变得和另一个一模一样。”舒少白继续道。
“这么神?那不是和克隆一样?”薛蓝田脱口而出。
“克隆?”舒少白皱了皱眉。
薛蓝田咂了咂舌,以后可要管住自己的嘴了。于是忙转换了话题。“那这样的话,那个叫司空破的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扮作皇帝也不会有人怀疑了。”
“这种秘术虽然好处多,但是对自身的反噬也是十分巨大的,所以一般不到不得已之时不会轻易使出。”舒少白缓缓道。
“那舒景荣一定给了他许多好处,可惜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西陵霏的厉害,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薛蓝田轻轻摇了摇头。
“我看未必。”舒少白淡淡道,薛蓝田疑惑地看着他,“司空破当然知道西陵霏的厉害。”
薛蓝田忽然感到一阵恶寒。“你是说?”
“这后面一定另有主谋。”舒少白微微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
薛蓝田浑身一凛,她想到的是——舒景恒。
舒少白似是知道了她的想法,淡淡道,“不会是景恒。”
薛蓝田微微舒了一口气,“那会是谁?”
舒少白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时隔五年,若是要追查恐怕也已经晚了吧。不过七大世家之间也一直有暗斗,说不定舒景荣也是一枚棋子。”
现在事情似乎已经露出了端倪,但是事实上却是陷入了更深的迷津。那些人的目标到底是舒景恒还是西陵霏,或是根本就是两股势力一同盯上了这一对夫妻。爱默生说过万事万物皆为谜团,而解开一个谜的关键是另一个谜。看来这终究注定是这一对恋人的劫数了。
不过现下里当务之急就是帮助西陵霏恢复神识,从梦境中醒来。那么是让她忘记,还是让她明白?又是一个抉择。
薛蓝田看着昏睡着的西陵霏,鸦翼般的睫毛遮住了微阖的细长眉眼,天光照在她白瓷一般莹净的额头,泛着婴儿般的光辉。有时候欺骗是美好的,但是所有的谎言都会有失效的那一天。虽然残忍,她想,每个人还是想要活得清楚明白。
“小白,带我去找舒景恒。”薛蓝田的目光中带着一抹逼人英气。
舒少白看着她的眼,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走出庭院的时候,薛蓝田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说这里有个结界。又是怎么回事?”
舒少白微叹了一口气,“那时西陵霏疯了,景恒怕她伤人,于是找到沧溟在这里设下了一个结界。”
“沧溟?你是说沧溟家的传人?”薛蓝田更是一惊。现如今七大世家的传人一一浮出水面,若是算上她自己的话,已经有四个人卷入这件事中。
舒少白点点头,却似乎没有察觉她眉眼间的一抹忧色。
此时刚过正午,舒景恒在书房办公完毕,刚刚要推门而去,恰在门口遇到了来寻他的薛蓝田二人。知道二人是刚刚从西陵霏的院子里出来,原本凝愁的幽黑双瞳忽然迸出一丝光亮来。“如何?”
薛蓝田轻轻摇了摇头,舒景恒眼中微弱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去。却听她说,“现下里有两条路,只是不知侯爷当如何抉择。”
舒景恒眼中骤然放出夺目光芒。“弟妹说的是真的?”
薛蓝田面目凝重地点了点头,“第一种方法是叫她忘记过去的一切,你们夫妻二人可以重新来过。另一种方法就是叫她彻底清醒过来。”
“如何让她忘记?”果然,舒景恒选择了最简单的一种。
“若是要她遗忘,曾经在翻一本奇药录时其中记载,有一种药叫“梦中醉”,喝下后便可让人忘掉一切痛心伤情之事。不过此药只存在与传说中,但是既然有记载,以淮阴侯的能力,若是想找还是能找得到的。但是,就我个人而言还是希望夫人能真正的醒过来。”薛蓝田想西陵霏明白一直以来她都恨错了人。虽然记得要比忘记痛苦,但是她不希望他们夫妇二人的余生都生活在谎言中。
舒景恒沉思良久,方才迟疑着开口,“若是叫阿霏醒来,弟妹有几成把握。”
薛蓝田用心想了想,“针药并用的话,或许有七成把握。”
忽然,猝不及防地舒景恒向着薛蓝田深深一礼,“那就辛苦弟妹了。”
第二卷 浮生未歇 第三十九章 淮阴 浮生赋之月中天
第三十九章 淮阴 浮生赋之月中天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万籁寂肃的时分。落花汀中却是青灯长明,一盏青铜长信宫摆在案头,灯身刻成并蒂莲花的模样,灯芯燃着昏黄光晕,照着案头的一抹剪影。黄花梨木的宽大桌案上摆满了薛蓝田从书房中搜罗来的医书:《颐生微论》、《本草通玄》、《素女脉决》《灵台秘典》???淮阴侯府中的医书收藏甚丰,竟和当年郁府的琅嬛阁不分伯仲,想来这些年为了西陵霏的病,没少费心思。
薛蓝田一手支颐,一手泛着书页。一卷卷医书层层叠叠,好些的书页已经泛了黄。屋中香炉中燃起椒木袅娜的香气,灯火迷离,薛蓝田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伸了个懒腰,继续埋头苦读。
案上还有前几个舒景恒请来的老御医开的方药。薛蓝田拿着纸页深锁着眉头。离魂证,《怪证奇疾方》中记载,肝虚邪袭,魂不归舍,病名离魂。前几位老御医的辩证没错,再看手中方剂,人参、龙齿、赤茯神各-钱,水一盏,煎半盏,调飞朱砂—钱。镇静安神,益气宁心,本应奏效,可是在西陵霏身上却起不到半分效果。那么又该如何医治呢?今天白日里已经夸下了海口,七分把握,可是她自己心里确实在没有底。
正愁眉不展之间却听到“啪”的一声,书页被人合上。薛蓝田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向舒少白,“干嘛又吓我”
“都这个时辰了,还不睡觉。”舒少白微微蹙了眉头,眼中带着淡淡的威胁意味。
薛蓝田两手捧着头,“你以为我不想睡啊,看书看得头都大了。翻了这么多书还没找到最适宜的方法,早知道就不夸下海口了。”
舒少白眼中挑起一抹促狭,“看你今日里信誓旦旦的,以为你成竹在胸,哪想你???”
薛蓝田两手扒着下眼睑,一脸悲壮,“人家是因为没看到这些老御医的方子,谁知道居然都没效果啊。”
舒少白看着她的鬼脸无奈地笑了笑,“还好你说只有七成把握,今日就至此,若想看明日再看也不迟。”
“不行,这么多书不抓紧,哪能看完。咱们的时间已经耽搁够多了,万一赶不上寿宴,我倒没什么,倒是你,我怕坏了你的大事。”薛蓝田脱口而出,说完后才反应过来,忙噤了口。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事事把舒少白放到第一位了。
舒少白听了此话,先是一愣,随后幽寒的双瞳中晕上了一层明丽光晕,声音温温哑哑的,“看看自已的眼睛都熬成什么样了,我可不想让人看到我舒少白的夫人变成了乌眼青。”
薛蓝田心中一跳,面上似有火在烧,嘴中却仍然不饶人,“谁是你夫人了你可别乱说啊~我只是想???”淡如远山的眉黛轻皱,想了片刻,双眼一抬,“我只想着,到了帝都你就能把那几千两的诊金还我了一个子都别想少。”
舒少白轻轻一笑,“好,你说什么都依你。”随手却把灯芯拂灭,室中一下子陷入了黑暗,薛蓝田还没反应过来,便觉着自己的一只胳膊被人牵住,向着前面走去。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窗隙盈盈洒进来,映出两人一前一后的依稀侧影。忽然,后面的那抹淡影像是绊到了什么,身子往前一栽,只听“哎呦”一声。随后又有一声淡淡的叹息传来,夹着一丝无奈。
“哎你干嘛啊”又是薛蓝田的惊呼声。
舒少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月影投到他的眸中,洒下一片流光,“若不抱着你,万一绊倒些什么,咱们可赔不起。”
薛蓝田面上又是一烧,幸好熄了灯,否则看到她通红的脸一定少不得又是一阵揶揄。
舒少白把薛蓝田稳稳搁在床上,随后走到了帘子那头,躺到了自己的一半床上去。薛蓝田听到那边床板发出的轻响,终于长嘘了一口气。却闻那边清淡的嗓音继续传来,“小孩子,正在长身体,还是乖乖睡觉的好。”
薛蓝田狠狠地瞪了过去,接着心中又是一黯,果然他只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不过也是,现在这具身体不过十四岁,确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遂漫不经心地盯着天花板,“放心,少睡一宿不会影响我生长激素的分泌的。”
“嗯?”单音上扬,薛蓝田暗叫不妙,完了,又说错话了,遂急急道,“你就当我说的都是梦话,睡吧。”
半天,直到那边传来了轻浅的呼吸声,薛蓝田才心中惴惴地睡了过去。
这夜里,薛蓝田做了个梦,梦中满是今天白日里那些模糊的光影,不过破碎又支离。恍惚间,仿若自己变成了其中的主演。赤蝶翩跹激起漫天的血色,自己孤身站在断崖前,茜红的裙角被风鼓起,前方是被血色染红的凄凉夜色,身后站着的却是那抹熟悉的身影,那是舒少白。
她回过头去,想要叫他,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只见着他深沉的目光中似有悲色,猝不及防间断崖坍塌,她若一只断翼的赤蝶直直坠下,下面是一排排直指苍天的刀刃,在空中都能感到那种森然的寒意。空中似乎有人在吟唱祷告一般的诗篇:
我要用爱情最冰冷的刀锋,惊醒你的记忆,让它在午夜里疼痛,从此不会再忘记???
不会再忘记,忽然,薛蓝田感到脑中一阵尖锐的刺痛,一下子惊醒过来。刺目的天光落进眼中,灼得生疼。原来已经到了近午时分了。
薛蓝田揉了揉发胀的头,赤着足踩到了地板上,室中无人,想来舒少白已经出去了。她自行洗漱了一番,推开了房门,外面是一场新雪,落在庭中馥郁的繁花上,呈现出一种违和的美感来。薛蓝田轻轻踏出房门,院子中间的方亭中似有一人。
舒少白轻轻回过头,隔着亭中珠帘,看向在门口呆愣着的薛蓝田,缓缓一笑“怎么?还没睡醒?”
薛蓝田望着日光下泛着淡淡光晕的熟悉侧影,微微一笑,走到亭子里去。“干什么呢?”
却见他轻轻执起石案上的一只茶碗,递给了她,“自然是等你吃饭,先坐下,饭马上就到了。”
薛蓝田执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兄弟,你可真贴心。”
舒少白笑笑,“彼此彼此。”
薛蓝田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想起了那个噩梦,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刚刚,我想到了如何治疗西陵霏了。”
舒少白的目光淡淡地看过来,嘴角微微上扬,“哦,这么快就想出来了。”
薛蓝田点点头,“一会儿咱们就过去,不过,你还是先要把她打晕,否则,我没法施针。”
舒少白笑意更沉,“好说。”
此时,院中流水淙淙,明丽的花枝上被着一层薄白新雪,庭中纱幔轻垂,远远观望,人影如画,岁月如织。
第二卷 浮生未歇 第四十章 淮阴 浮生赋之终曲
第四十章 淮阴 浮生赋之终曲
【流年逝水,旧事随风,人这一生不过弹指匆匆。此境如昨,回首,已是沧桑待尽。】
还是那株朱槿树,华盖亭亭,远远的便可以望到它灼灼如火的一树繁花。五年前的那个初春,舒景恒亲手把它种下。五年前的这个庭院中,画栋雕梁,彩锦翻飞,如今却是断井残垣,苍苔泠泠。唯一不变的就是那株朱槿。可是朱槿花开,伊人却非昨。
薛蓝田事先写好了方子,素白的雪浪纸上,清秀墨迹未干,琥珀、挑仁、莤草、旋覆花、川楝、丝瓜络、半夏、白前、香附???舒景恒派人去煎了药,舒少白陪着薛蓝田到西陵霏所在的小院中。
稀薄的冬阳透着棉絮一般的淡云,朱槿树下依旧是那抹淡紫身影——清冷的眼,淡烟似的眉梢,手中执着尘音镜,喃喃。时光仿佛在这里静止,一如初见的模样。
“你赶快把她弄晕,就像昨日里那样。”薛蓝田在离西陵霏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抬眼看向舒少白。
舒少白淡淡看了她一眼,“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我怕她看到我那套明晃晃的针具又激动了。”
舒少白嘴角动了动,双指疾点,薛蓝田还未反应过来西陵霏就已经睡去。
薛蓝田定了定心神,摊开了顾灵素传给她的那套顾氏遗针。治疗这种精神疾患,便要刺十三鬼穴了,她第一次刺这几个穴位,不禁有些微微紧张。针尖在天光下泛着淡淡金光,薛蓝田口中喃喃念着歌诀,手下却是不停。
一针鬼宫,即人中,入三分。二针鬼信,即少商,入三分。三针鬼垒,即隐白,入二分,男子先针左起,女子先针右起。单日为阳,双日为阴。阳日、阳时针右转,阴日、阴时针左转。
一轮刺完,薛蓝田已是满头大汗。舒少白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方巾帮她轻轻拭了拭。薛蓝田浑身一凛,见鬼一样地看着他,这家伙行为越来越反常。“你没事吧,要不,我给你扎两针?”
舒少白双眼一沉,薛蓝田忙拿过方巾,“呵呵,那个确实挺热的哈。”
这番针药并治,几日后,西陵霏的精神确实慢慢好转起来。渐渐的已不用每次都要把她打晕,有时见到薛蓝田甚至还会温温一笑。治病的地点也移到了离薛蓝田他们住的落花汀最近的倚梅居。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让每个人都暗舒了一口气,只是,却一直未敢让舒景恒前来探看。
但是不让他探看却不代表他不会来探看。每每夜深之时,倚梅居的碧纱窗外都会有一袭意态萧索的的落寞身影,映着惨淡月色,顾影成殇。
今夜里,地上结了一层清霜,一轮满月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