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这么多人,谁叫人过目不忘,谁又一时无两,怎么就刚好看在了眼里。
第二卷 浮生未歇 第七章 浮生初见(2)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的,正午的天光倾泻而入。屋子里满是浓烈的药气,氤氲的药雾中隐约可见一个绰绰人影。似是见到他醒来,未等开口,便兴冲冲地跑出门去了。
身上缠满了雪白的布条,想是涂了什么特效的药粉,血早已经止住,只是浑身无力,轻轻一动便是彻骨的疼。
一闭眼便是五月前那是个没有月亮的暗夜,那场火照亮了半个舜泉。
哀号声,求救声,怒喝声,剑刺入肌理的声音···像是连绵不尽的海潮,一声声涌入他的脑中。父亲不停地挥着临渊剑,黑衣人与族人交错着,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他的身前护着十二影卫,那些黑衣人仿佛是永不枯竭的黑色的海潮,不断涌入企图他们一点点吞没殆尽。
握剑的手挥到麻木,满眼都是火与血,横梁坍塌下来,阻断了他和父亲的视线。只看到他挥舞的剑尖,还有十二影卫在他耳畔不停的嘶吼,现在十二影卫也一个一个地倒下了。
芦苇荡的那一次是他遇到的最惨烈的绝杀,到最后是剩下他和语卿两个人,本以为这一次定然活不成了,没想到,他竟然活了下来。
“砰”屋中的门似是被谁撞开,他全身绷紧,右手反射性地去摸剑,只是常年挂着长剑的地方空荡荡的。他一时间竟有些惊慌。
“呀,终于醒了,都三天了。我差点就和村里棺材铺的老刘预订了。”薛蓝田上前俯身检查了一下伤口。
他认出了她,就是那晚片刻的回光见到的朦胧身影。
“你,你是谁?”喉咙中传出的嗓音沙哑刺耳,连他自己也是微微地一愣。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就爱问这一句话啊。”薛蓝田有些不满,示意身后的碧儿给他喂了一颗丹药,“放心吧,毒不死你,我还指望着你的诊金呢。”
他竟然听话地张了口,果然丹药入口,刚刚沙哑的喉咙觉得好多了。
薛蓝田看着眼前这个千年积雪万年寒冰一般的男子,缓缓开口,“我叫薛蓝田,这里是杏林山庄流华苑。你呢,就在这好好养伤,这里的住宿费呢是每天一百两,诊金另算,没有付齐诊金之前,不要想着逃跑。”
他静静地看着对面少年的嘴一开一合,始终未置一词。蓝田?记忆中忽地略过一线片羽浮光,像是有什么东西极轻快地一闪,最终还是无迹可寻。
薛蓝田说完之后又检查了一番。表示很满意。语卿被安置在隔壁的房间,他伤的不轻,于是检查完他之后,薛蓝田就向语卿的房间走去了。
雕花的木门缓缓合上,室内又陷入了肃然静谧,四方的熏炉中燃着安息香,青烟袅袅,安神镇静。他望着薛蓝田的背影若有所思,最终还是一股倦意袭来,缓缓合上了眼。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竟像是在那里见过?
光影如梭,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十月。庭院中的梧桐泛了黄,大片的叶子簌簌落下,一夜之间便堆了厚厚的一层。
流华苑中开满了火红的秋海棠,内室里原本浓重的药气渐渐散去,秋阳照进菱花窗,一片宁静安详。
青衫公子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随手翻着一本兵书,一月来身体已经大好,功力也已经恢复到了五成左右,只有左侧肩胛的那一道透骨的剑伤还没有复原。那一剑凌厉狠辣,幸好最后长剑卡在了肩胛里,才让他有所喘息一刀毙了那人性命。
吱呀的一声,雕花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他微微抬首,便看到语卿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你身子不好就应该好好歇着,不是说了不用每日过来的。”
少年的脸上展现出蓬勃的朝气,“成日都闷在屋子里都快发霉了,和少主就隔了几道墙,又不远。”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示意少年坐下。
“少主,我看这里很安全,要不我们再暂避一段时间再上路吧。”
“还有两月便到年末,我们只能趁着国主寿宴那日混入宫中。不能再等了。”他望着外面的日影秋阳,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声音中带着一贯的清冷决绝。
七日之后的清晨,小竹端着药碗来到了流华苑。
今晨似乎格外清静,就连院中的梧桐都是小心翼翼地落着枯叶。走到阁前,以往这里的病人都会很早醒来。不发一言地坐在窗下看着兵书,熹微的晨光照在他冰玉一般的额角泛起微凉的光晕。整个人就像是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而今日敲了半晌门,里面却未发出半点声响。小竹觉得奇怪,轻轻推门,竟没有落锁。雕花木门咿呀呀地敞开,屋子里早就空无一人。黄梨木的桌案躺着一页素白信笺,小竹心中一惊,赶忙上前拿起细看。半晌,屋中便传来了小竹愤怒的吼叫和药碗落地的碎响。
“他们居然跑了!”
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一秋的落叶都堆积其上,踩上去轻柔松软,发出悉数轻响。
两个旅人踏着枯叶,一前一后地走着。天光透过高大的乔木斜斜地照下来,光影斑驳。后面那人的脚有些微跛,由是二人的速度并不算快。
两个人似乎都暗含了心事,由是各自缄默,未有半句交谈。
后面的那人低头看着路上的枯叶,簌簌飘落的叶子落在肩膀上,半晌才举袖拂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少主,你的含光剑还在薛公子那里呢。”
“薛公子?”前面那人的面上露出一丝玩味,“语卿,你难道还未看出,那是个姑娘么。”
“啊?”
前面那人的嘴角浮出一丝浅笑,“那剑,就送给她作诊金吧。”
后面那人看到他的笑容微微一怔,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舒少白!你给我站住。”远远地听到了女子轻喝的声音。
“不好,少主!他们追来了!”
二人刚想举步飞掠,却见一片银色光影兜头罩来。
“不好,是缠丝锦!少主快跑!”
第二卷 浮生未歇 第八章 山高水远
秋日的天空如洗的高远明亮,日光透过叶隙落到小竹手中的缠丝锦上,泛着流火一般的绚目辉光。
拂雪此时也已经赶了过来,手中的赤宵练搅起金黄色的落叶,宛若一场浴火涅槃的九天凤舞。
路上的两个人还带着伤。功力尚未恢复,手中又无武器,堪堪过了几十招便渐落颓势。
“语卿,不要打了。”为首的男子语气依旧是淡淡的。竟赤手制住了拂雪的赤宵练,却还是止不住被练上灌输的内力激得一阵喘息。“她们没有恶意。”
拂雪面上微惊,惊的是此人伤成这样竟还能赤手接住她的赤宵练。幸好他们尚未痊愈,否则她和小竹未必能拦下二人。
“哼,算你识相。若不是我们公子嘱咐,真想撕碎了你们这两只白眼狼!”小竹收回了缠丝锦落到了一棵梧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
拂雪落到了另一棵树上,眼中透着淡淡的寒光。
薛蓝田此时才踏着落叶缓步踱来,手中拿着一柄墨色长剑,“舒公子,您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想用这把烂铁抵我的诊金?”
男子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在下并非有意拖欠,只是有要事在身,才出此下策。”天光照进一双寒瞳中,虽是示弱的话,但是语气依旧是凛然冷肃。
是了,他现在的名字叫做舒少白。
“呵,舒公子说的真是轻巧。在我这流华苑住了一个多月,欠下我几千两诊金,有要事在身就想一走了之,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薛蓝田烟眉淡扫,从容看定,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错乱慌张。
舒少白的眼中竟含了半丝笑意,“我这柄含光剑也值个几千两,押在薛公子这里,日后少白定来赎回。”
“谁要你这破铁,我用它切菜?”薛蓝田看了一眼手中的剑,满眼讥诮。
“我们少主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你这个人未免太不识相!”语卿听到有人敢说他少主的不是,立即火了起来。
薛蓝田一时气急“貌似是不识相的不才救了两人性命,我还没说二位恩将仇报,到被反咬一口。难道果真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舒少白做了个手势,止住了语卿冲到嘴边的话,“我二人并非那般无耻之辈,不过是身上确实无多余银两。此番去往帝都,若是一切顺利定当把所拖欠之诊金双倍奉还。”好看的眉眼轻挑,日光照在他凉薄的唇上,薛蓝田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帝都?薛蓝田忽然想起那日秦少游给她的请帖。岁末之时,不见不散。“呀,还有两个月岁末,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舒少白眼中闪过一抹流光,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又听她继续说道:
“你们二人也去帝都?”
舒少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那正好,本公子也要去帝都。我倒要好好看着你们怎么把诊金给我交出来!”薛蓝田的眼中竟隐含了一丝期待。
“这可不行,我们···”语卿的话说到一半便被舒少白打断。“正巧,此去帝都山高水长,有人结伴而行自当有趣许多。我主仆二人尚会些剑术也可沿途保护公子周全。”秋阳在他的眉眼上镀了一层淡淡金色,一直紧抿的唇角竟噙了一丝笑。
“这可不行,”小竹和拂雪前后从树上掠下来。“万一你们二人在半路图谋不轨,我们几个怎会是对手。到时候来个毁尸灭迹,别说诊金,就连我们死在哪儿都不知道。”
语卿气得脸憋得通红,冲着小竹,“你···”
舒少白眼风微扫,“原来在诸位眼中舒某就是这种人。”
“就这么定了,明日午时我和小竹还有舒兄二位一同上路。”最后还是薛蓝田发了话。
小竹和拂雪均是一惊,“公子···”
薛蓝田颇为豪爽地摆了摆手,“别说了,今日我就交了舒兄这个朋友。拂雪,我走的这两月庄子里就交给你打理了。”
小竹刚想说什么,被拂雪止住,“公子自有打算,咱们就顺了她的意思吧。”随后又对着薛蓝田柔声道,“公子放心,这两个月庄子里就交给拂雪吧。”
月行国的帝都在上元,距离杏林山庄所在的青望山隔了五座青峰,三条河流,二十五个郡县。在没有火车飞机的时代,唯一的代步工具只有几头骏马,由是算来两个月的时间堪堪最够到达。
第二日使女们帮薛蓝田等人把行李装上马车,薛蓝田随意惯了,只带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和路上盘缠。衣服也是粗棉葛布,均是寻常百姓的装束,除了那只压在箱底的金线锦狐裘以备御寒之用。
小竹换上了一身六铢纱的素裙,裙摆上是水墨的荷花,外面是珍珠纱的青绿色的罩衫,如瀑青丝用一根碧玉簪固住,潇洒清丽。
舒少白二人原来的墨色劲装均已不能穿了,这一月来的穿戴都是由薛蓝田重新为他们置办的。今日薛蓝田给他们二人准备了淡青色的紧身短打。虽然是最普通的款式也是最普遍的配色,但是薛蓝田总觉得不管舒少白穿什么都掩不住那股子优雅从容和那股子傲然于世的凛然霸气——这个人无论放到哪里都太过扎眼了。
四人聚齐,舒少白嘴角噙了丝笑意,“我本以为薛公子的行装会···没想到这样简单。”
“高人出游向来低调,这样才可以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让人一眼就看出,这就是高人,多没有新鲜感啊。况且行囊简单,降低马车里的空间占有程度,咱们坐的不是更加舒服些么。”薛蓝田摇着折扇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把剑给你,现在你是我的保镖,身为一个保镖没有武器怎么可以。”薛蓝田不知从何处抽出了舒少白的含光剑,顺手抛给了他。
没有看清舒少白如何出手,那把墨色长剑就被稳稳地固在了腰间,轻轻抱拳。“多谢。”
薛蓝田白了他一眼,心中却暗自敬服他的身手,嘴角也不知不觉地勾起一丝笑意。
“给你。”小竹也不情不愿地把语卿的武器还给他,百炼精钢泛着丝丝寒意,却没有含光剑那般冷峭逼人。
语卿双手接过,勉强挤出了一丝笑。
四人登上了马车,由于舒少白和语卿伤口尚未痊愈,出于人性化考虑便没有让他们二人驾车。
车轮缓缓转动,薛蓝田和小竹冲着拂雪挥手告别。
车帘放下,众人坐定,薛蓝田清了清桑,冲着舒少白二人,“虽然现在没有让你们驾车,可是等你们好了之后,车还是要由你们驾的。这次车夫的钱也要算在你们头上,而且别看你们暂时担任了我们的保镖但是饭钱,住宿费最重要的还是诊金一分都不能少!我专门为你们准备了一个账簿,对了,这账簿的成本费也要算上···”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薛蓝田拿出笔墨又在账簿上匆匆记下。
舒少白一直侧首听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始终未置一词。
秋叶染了霜红,秋阳灿烂明媚,苍穹如洗,山高水长。
第二卷 浮生未歇 第九章 枫岭夜谈
是夜,月落乌啼,清霜满天。
四人赶了一天的路,却还未到下一个村落,天便黑了。幸好拂雪提前为他们准备好了睡囊,也不至于在此寒天着凉。
舒少白去捡了些干柴,小竹拿出了火石生了篝火,薛蓝田从马车里拿出干粮,众人围着篝火,也算是对付了一晚餐食。
舒少白轻轻捏着烧饼的一角,一口一口细细吃了,带着常年朱门侯府里练就的清秀优雅。相比之下,薛蓝田的吃相简直就是不堪入目。明明也混了四年的侯府,唉,看来半路出家的就是容易原形毕露。
四人连同车夫都是默默吃着手中的烧饼,气氛一时间安静的有些诡异。薛蓝田一度想打破僵局,但是抬眼看着那个冰雕一样的人,终是作罢。
时入深宵,劳碌了一天,小竹与语卿皆疲惫睡去,车夫行走惯了,靠在车辕上睡得也是安稳。
薛蓝田先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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