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木的门扉轻开,露出一截浅碧色的衣角,探出头来看得仔细了,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笑起来带着浅浅的梨涡,“小姐,回来啦!”
却见郁暖烟轻声微嗔,“不是告诉过你了么,要叫公子!”
碧衣的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接过了郁暖烟手中的纸伞,引着她顺着长廊向大堂走去。
这方庭院,单从门庭开看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小院,越往里走,却越是深广无垠,内有乾坤。
回廊的两面是疏疏翠竹,院子的中央是一方荷塘,此时花时未至,天光云影徘徊在一汪碧水之上。东风吹过,杏花夹着微雨抖落,良辰美景,芳菲独鲜。
郁暖烟看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便随着小竹继续向前走去。
渐渐的便听到了大堂传来的熙熙攘攘的人声,里面人头攒动,使女,医士奔走不休,一方方的诊室用素白轻纱隔住,时不时还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郁暖烟随着小竹进了大堂,众人见了她均颔首问好。
“公子回来啦。”清泠泠的女声传来,一袭水色,影如烟岚。
郁暖烟见着她倒是极为客气地应了一声。这女子名为拂雪,和小竹一起帮着郁暖烟打理杏林山庄。不过,好多时候郁暖烟都要更听她的一些。
来到这里一年多,都是她们二人一直照顾,看着自己的事业渐入佳境,忽然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郁暖烟想到了熙和四年的五月。
那一日灰濛濛的天空飘着细雨,青云河上水汽氤氲。她挥着手坐上了去往月行国的马车,从此与呆了四年零两个月的世安告别。
随后传来了令影照国举国震惊的消息:
影照国权相之女郁暖烟遭人劫持,下落不明。郁穆两家派出所有精英寻找,均未查其所踪。悬赏百金相寻,依旧无疾而终。于是两家的婚礼延期而行,这一延便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于是郁暖烟又一度变成了街头巷尾,娱乐众人的一场谈资。不过再红火的话题,经过时间那么一冲淡,会变得索然无趣,就这样郁暖烟这个名字默默湮没在了这滚滚红尘之中,渐渐的再不被人记起。
而在千里之外的月行国,杏林深处,一个神秘的山庄悄悄建立。一个名叫薛蓝田的神医陡然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就像是传说中的所有“传说中人”的那般,甫一出场就自动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传说中的薛蓝田虽是男子却不输红颜,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不惊为天人。而且医术过人,医德高尚,竟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虽然现实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夸张,杏林山庄却也渐渐成为了一个神话般的存在。薛蓝田也被月行国的人誉为“杏林医仙”。
其间也有人暗自猜测这薛蓝田便是曾经名动八荒的那曲《锦瑟流年》作词人蓝田。于是小说出版业又迎来了一场创收高峰,各种话本子又是层出不穷,甚至有人还专门跑去嫣歌暖求证。但是均被展眉拒之门外。
这样一来居然适得其反,反而让人们更加坚信了这个传闻。只是这薛公子向来行事颇为低调,杏林山庄的门槛也是颇高。不光地方难找,而且诊金也贵的惊人。每月只收十五个病人,没有预约丹书杏林帖拒不接待。虽然条件苛刻,但是这样一来人们便更加向往,传言有些江湖人士为了一张杏林帖而血拼的事件也是屡见不鲜。
也是一年前的那个时候,小竹和拂雪来到她的身边。二人均是由苏雪林亲自挑选,不光武艺高强,更难得的是通晓医理。一个天真活泼,一个心思缜密,相得益彰。他把她们送到了郁暖烟的身边,从此朝夕相随,时时相伴。
以前只晓得苏家是影照国的皇商,凡是生意人自然不能拘于一国,闭门自守。于是生意做到月行国也是在常理之中。那时郁暖烟只知道苏家有钱,可是竟想不到是这么有钱。在月行国竟也有这么多明里暗里的产业——当然大多数见不得光的产业,都是由苏雪林暗中经营。算下来苏雪林光是在月行国一年的进项就足够支持苏家一家上下三年的吃穿。看来以前还是把苏雪林看得太低了。
哦,又忘记了现在郁暖烟用回了她的本名,现在她是杏林公子——薛蓝田。
“拂雪姐姐,今日又来了什么病人么?”薛蓝田往诊室里探头望去。
拂雪淡淡一笑,随着她的目光望去便可以看到挂在墙上的一枚绯红色的杏林帖。拂雪拿出厚厚一叠银票往薛蓝田眼前一晃,“已经安排在了流华苑。”
郁暖烟星子般的双眼眯成一条线,“呦,又来一个啊~这个月创收了!”
凡是拿到杏林帖的病人,经过大堂的初诊之后都会被送往特殊的院落,杏林山庄像这样的院落一共有十五个,称“杏林烟景十五楼”,个个风光独秀。
薛蓝田私认为一分钱一分货,人家舍得花钱,也不能让人家白花钱,一定要让人家享受五星级的医疗服务才是杏林山庄的建庄宗旨。
虽然对外界的官方标准是:杏林山庄只凭杏林帖医病。但是其实这一说不过是针对那些消受的了这般高昂诊金的高端人士而言的。毕竟医院这种地方是个盈利性的机构,没有那些高额的诊金真是运行不下去。
而对于附近的贫苦村民,薛蓝田基本上都是免费医治,甚至遇到病人不便的时候还会上门诊治。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穿过回廊,薛蓝田哼着小曲,拂过花柳,一路走到了流华苑。到了院门口,端正了身形,尽量装出那么一股子名士风流。
小竹、拂雪二人紧随其后,再后面有两位使女端着用具。从路上已经听说初次诊断似是风热感冒。这种病也来看,真是浪费资源,不过反正浪费的也是人家的银子,她倒是很乐意。
推开了朱红色的雕花木门,里面青衫公子背对众人,体态欣长,折扇轻打,那身形让薛蓝田一阵恍惚。
“薛兄,好久不见,甚为想念啊。”青衫公子轻轻转身,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看得薛蓝田浑身一凛。一个男子生了这么一双祸国殃民的眼睛,也忒阴柔了。
薛蓝田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忍住了逃跑的冲动,嘴角抽搐,勉强勾起一丝笑容来,“秦,秦公子,别来无恙啊。”
第二卷 浮生未歇 第二章 杏林山庄(2)
天光照在那秦公子的面上,一双桃花眼顾盼流光,“若是无恙,怎还能来薛兄的杏林山庄?”
春日熹微的天光照进屋子里,除了薛蓝田的脸上还保持职业性的笑容外,其余人的面上都不那么太好看。尤其是小竹和拂雪,简直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她们如何也想象不出上午这个形容举止均属正常的年轻公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样。
要说薛蓝田如何认识这对面的秦公子的,还真是一言难尽,道阻且长啊。
我们的故事要从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开始说起。
那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薛蓝田初来月行国,心中充满着救济苍生的火热之情。便一个人去山下的村子里为村民义诊施药,回来的路上,恰恰碰上个被蛇咬的小姑娘。
薛蓝田出于职业道德自然设法施救,这一救就救出了一端事故出来。自然不是医疗事故而是扯出了一段风流孽债。这就叫姻缘是天注定,孽缘也是天注定的。
你想想啊,若是一个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被一个和她年纪相当,潇洒风流的年轻公子所救,她的心中会深深插入一个什么想法?自然是非卿不嫁。
最后事实证明,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那小姑娘的哥哥来了之后,重头戏才开始上演。
在薛蓝田帮那小姑娘包扎完毕,并涂上了解毒药之后,那重头戏的主演才姗姗奔至。得知了事情的全过程之后,便自报了家门。
原来,被救的那个小姑娘竟然是越秀国国主最宠爱的女儿——湘舞公主,那这位秦公子自然就是越秀国的皇长子——秦少游了。
虽然一下子又莫名其妙地结识了两个权贵,但是薛蓝田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因为这个秦少游,在八荒四国八卦风云榜上绝对也是个前十名的风云人物。薛蓝田这般独爱八卦的人自然早有耳闻。
秦少游,越秀国嫡亲皇长子,有一妹,面若冠玉,文采风流···描述到此,大家一定会认为如此一个翩翩佳公子,有些风流韵事实属正常。但是当你耐心的读到一下一句话的时候,也许你的梦想就完全幻灭了,下一句是:可叹,独爱男色···也就是说,对于某些方面的取向不太明朗。
这才是最最悲剧的地方。所谓救其妹妹一命,直教人生死相许。不知道是哪门子的天雷勾动了秦少游的一团烈火。秦少游一眼就看上了她薛蓝田(自然是扮作男装的薛蓝田)。所谓一眼万年,就是如此吧。真是可悲可泣啊,这世上断袖这么多,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她!
不,应该是这世上的好男子那么多,为什么他们兄妹就偏偏看上了她?!
于是兄妹二人与薛蓝田一直纠结至今。没想到这次遇到的竟是一个痴情种子。居然穷追到了这里来。
果然薛蓝田的生活处处其乐无穷,送走了一个苏雪林迎来了一个秦少游,这下生活又多彩了。
虽然薛蓝田也是有些小小的腐女潜质,平时看看也就罢了,只是如今摊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就不那么有爱了。若是告诉了他真相,岂不是平白无故惹碎了一个断袖的芳心,矮油,以后要是他以后喜欢女子了,自己的罪过不久更大了么。
想到这里,薛蓝田的头上就天雷滚滚,直欲赴清池~
“咳咳,薛兄?”秦少游拿着扇子在薛蓝田眼前晃了晃。
薛蓝田马上回了神,干笑两声,后面的使女早已摆好了脉枕,薛蓝田示意秦少游坐下,把手腕搁在脉枕上。“秦公子有哪里不舒服么?”
“我啊,头痛,背痛,眼睛痛···还有这里痛。”秦少游左手指着前胸左侧的某个特定区域,一双桃花眼一闪一闪的。
“心痛?怎么秦公子素有心疾么?”薛蓝田一本正经地询问。
“不,是相思的心痛。”
薛蓝田的另一只手死死握拳,要不是看在他色相尚佳,官又大的她惹不起的份上,真想给她一个乌眼青,让他再瞪桃花眼!
“这···”薛蓝田一时语塞。“依我所见,秦公子只是风热袭表,我为秦公子开好方药,三剂左右应可痊愈。”说罢,写下药房,扬袖而去,此地不宜久留,跑得越快越好。
“啊!才三剂啊,这怎么能够啊!”秦少游就要上来拉住薛蓝田,却被小竹拦住,这次小竹的语气出奇的冷。
“请秦公子不要再做纠缠,我们公子还有其他病人要医治。秦公子若是病了就应该安心休养才好,一会儿绿儿,翠儿会送药过来。请公子休息吧。”
在小竹的眼中薛蓝田是她们苏少爷的人,岂容其他人窥伺。幸好这想法没有被薛蓝田知晓,否则又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
秦少游望着薛蓝田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能叹口气,就此作罢了。
薛蓝田回到了自己的玉暖阁,一下子就栽倒在了窗边的软榻上,“累死我了。”
阁子里燃着青梅香,窗外花团锦簇,绿草葳蕤,东风偶尔吹进一两瓣绯红细瓣。玉暖阁的格局设计几乎和世安郁家的月明阁一般无二,想是住的久了,习惯了,便不想再多加变化,于是便照搬了过来。
小竹、拂雪站在门口,看着窝在软榻上的人不由相视叹了口气。这世上怎么会有活的这般马虎的姑娘。
忽然,廊角转过一个碧衣使女,端着一只墨色托盘,上面放着一叠信封。拂雪接过信件,一一看了来处,抽出其中了一封,冲着软榻上的人,“公子,少爷传书来了。”
“嗯?雪林又来信啦,让我看看。”榻上的人坐直了身子,接过了拂雪手中的信封。
打开信封,抽出信笺来,洒金浣花笺上是熟悉的笔迹。
刚开始看的时候,面上还带着融融的暖意,可是看到后来,笑容却越来越僵。小竹、拂雪均是一脸莫名,每一次少爷的信都可以让薛蓝田开怀良久,这一次,为何她的面色却是越来越凝重了。
“公子,出了什么事么?难道是少爷出什么事了么?”小竹终是耐不住性子,抢先问道。
“没,你们少爷没事,只是穆家出事了。”郁暖烟微蹙了没有,一笼烟眉染上了少见的轻愁。
第二卷 浮生未歇 第三章 杏林山庄(3)
李煜这句诗说的好,梨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如今人间四月,芳菲将尽,梨花已逝,杏花也快落尽了。
而穆家终因功高盖主,风头太过,惹来了灭门之灾。这幕后凶手是谁,其实不难猜测。只是想不到影照帝竟如此绝情,的确太令人心寒。
简单分析一下,影照帝的心情也不难理解。定远侯战功赫赫,为影照打下半壁江山,又是皇上的亲弟弟。这影照的天下是他们穆家的天下,照影帝姓穆,他定远侯也姓穆,想当年立嗣的时候,定远侯想来是年纪尚轻没有什么资本可以和他这个哥哥一争高下。但是如今不同了,他手中有兵权又有了如此的伟绩丰功,若是再加上点什么野心,影照帝恐怕帝位不保啊。估计是影照帝迫害妄想症作祟,最终下定决心,所谓先下手为强,休怪生在帝王家了。于是定远侯一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当了炮灰。
虽然可以理解,但是这般心狠手辣,却是常人所做不出来的。果然最莫测的不过帝王心啊。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哪一天你就落到了虎口中,然后被吞的一点渣都不剩,真是怵目惊心啊。
想到穆家一朝大厦倾颓,竟落得如此下场。薛蓝田就隐隐有些担忧,不知道如今郁家如何了。
苏雪林信上还说,那个穆家的世子穆清徽,好像是被守卫护送着逃过了灭顶之灾,只是仍旧下落不明。郁家与其有过婚约,幸好当日薛蓝田逃婚了,不然郁家如今就该不知如何自处了。
虽然明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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