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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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誓-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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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距离定襄城西北方两百多里外的荒山山麓中,四周杳无人烟。

“蠢才!”青衫人无视小霍脸上的掌痕和嘴角流出的鲜血,劈头盖脸地斥骂他。

小霍没有应声。并非因为对方救了他,而是由于这个青衫人就是他的授业师父。

“就凭半生不熟的六式斩舞刀诀便敢向拓寒挑战?知不知道刚才至少有四次机会他可以轻易杀了你?”青衫人背对小霍,看不清他的神情。

“如果让拓寒把你带回北斗宫,颜面丢尽的就不止是你,更是我这个师父!”青衫人冷笑道:“你不想跟我修炼斩舞刀诀半途而废,那又为什么不逃得远远的?偏偏在定襄城给老夫丢人现眼?”

“师父!”小霍慢慢站起身,少有地表露出尊敬神情,说道:“因为我无处可去。”

“别叫我师父!这三年多你一直躲在缙云镇砍柴,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流连赌场青楼自暴自弃,以为我不知道?”青衫人冷冷说:“小小年纪便学会愤世嫉俗、玩世不恭,难道你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以来报复我?”

小霍没有半句辩解。青衫人话锋一转问道:“说实话,如果你能活着回到定襄,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我想去长安碰碰运气。”小霍有些讶异,他知道师父从不无的放矢。

青衫人平淡地“哦”了声,说道:“这么说,你在小镇上的赌场青楼玩厌了,想换换口味?”

“我不知道。”小霍摇摇头,样子很老实。“只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厌倦了从前的那种生活方式,希望能在长安找到一些让我感觉有趣的事情。”

“你终于放弃继续堕落下去,是受到了龙城公主和拓寒的刺激吧?”

青衫人纵声大笑道:“你对养母的死深感愧疚,便用这种荒唐的方法折磨自己,麻痹自己,以为这样就能逃避现实。

“你错了,错得厉害。因为你骨子里天生倔强好胜,如同高傲自负的龙,又岂肯终生将自己困顿在泥潭里?”

小霍苦笑道:“听起来好像您比我更加了解自己。”

“扔了你身上自我捆绑的枷锁,去做你想做的事!”青衫人蓦然回身,目光犀利而深沉,直洞穿到小霍的内心。

“你用三年光阴解开心魔,走出了自己设置的困局,还不算太晚。可毕竟这三年是荒废了。”青衫人说道:“将来你还会有机会碰到龙城公主,碰到拓寒。他们现在都比你强,你拿什么和这两人抗衡?

“你的天赋不输于他们中任何一个,但要努力弥补上这段差距,甚至超越这两个人,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够做到!”

“是用我后腰上插的这柄柴刀吗?”小霍下意识地摸到刀柄。

“你自以为在北斗宫受到伤害,便趁我闭关不辞而别,什么都没有从宫里带走,的确够骨气、够血性。如果不是锆龙风驭已经融入精血无法分割,你连它也要留下吧?”青衫人仿佛背后也长着眼睛,轻嗤道:“可用一把破柴刀施展斩舞刀诀,亏你想得出来!”

听到师父说起自己离开北斗宫的旧事,小霍表情中又多了缕淡淡的痛楚和怒恨。

“如今,你是否还愿意听我的话?”青衫人忽然又问,“我要你在这里待上三天。三天之后,便当过去的小霍就此葬身荒山;走出定襄的,是另一个你!”

第五章 去长安

一柄两尺三寸长,佩有黑鞘的北斗宫镇宫至宝魔刀“饮雪”,一支载有斩舞刀诀后六式秘笈的卷轴。

三天后霍去病离开荒山时,身上多了这样两件东西。

当日他被青衫人突然出手点倒,然后在山洞里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不清楚,在自己意识全然空白的这三天光阴里,师父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

但,醒来时,霍去病领略到一种浴火重生、脱胎换骨的奇妙感觉,并清晰地察觉到体内的九阳龙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仿佛经历过一场盛大的甘霖滋润,昔日的涓涓溪流,霍然成长为一条浩荡奔腾、生生不息的长河大川。

由此他的九阳龙罡境界,也从第五层的“潜龙入渊”不可思议地一举迈入到更高层次的“亢龙有悔”。

“这是为什么?”带着难以解释的疑惑,霍去病走下荒山向定襄城行去。但他已经无法向师父求证了——青衫人在霍去病苏醒前便已飘然离去,却在他的身边留下了一柄刀、一支卷轴。

右贤王颜海果然信守誓诺,撤走了所有围攻定襄的兵马。然而劫难之后的定襄城外已是十室九空,满目疮痍。

红色的是鲜血,黑色的是余烬,往日葱郁肥沃的大地面目全非,分外寂寥。唯有几羽秃鹰在高空盘旋,不时发出一两声凄厉的长唳。

行出四十多里,霍去病终于碰到一支从定襄城中派出的汉军斥候小队。小队长姓赵,曾在定襄城楼上亲睹霍去病力斩魔雕,刀压拓寒的凛凛神威,对这位年纪几乎仅和自己军龄等同的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毫不迟疑让出一匹坐骑,并命令两名部下护送霍去病回返定襄城——尽管霍去病用不着他们的保护。

刚到定襄城北门外,三个人便遇见了意想不到的状况。一见霍去病,正聚集在城门口观看告示牌的一群男女老少中,也不晓得是谁先喊了一嗓子:“他不就是霍英雄吗!”众人登时蜂拥而上,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是我先发现他的!”说话的人拼命抱住霍去病右腿高喊。

“什么嘛,明明是我第一个瞧见的!”另一个人也冲上来,紧紧抱住马脖子不放。

“是我!”、“是我!”、“都别争了,见者有份!”人们七嘴八舌地叫嚷,一只只胳膊挥舞着寻找霍去病身上可以下手的空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陪同霍去病返城的两名斥候急了,坐在马上大声呵斥。

“别挡道,都给我闪开!”霍去病作出了令任何人都难以想像的举动,挥鞭将一只只拉拽自己的手从身上抽开,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英雄形象登时又一落千丈。

“哎哟,霍英雄怎么打人啊?”、“英雄怎么能打人?”愤怒与不解的叫嚷四起。

“让你们的英雄见鬼去!”霍去病毫不顾虑他的行为会令这群热情的民众有多么伤心、多么失望,纵马冲出重重包围的人群。

“霍英雄,等等我!”、“霍英雄跑了,快追啊!”、“喂,我的鞋子,鞋子!”扑空的人们立刻转身,前呼后拥穿过城门,一个个健步如飞地追赶霍去病。

于是,从北门到定襄都尉府的这段路上赫然出现了一幕百年难遇的奇景:一个少年在前旁若无人地飞马狂奔,一大群越聚越多的人们在后面浩浩荡荡地苦追不停,即使跑得气喘吁吁也不肯停下来缓一缓。

“偶像的力量真是强大啊!”两个被远远抛在后头的斥候,望着如同滚滚洪流尾随霍去病而去的壮观人群由衷感叹。

但等他们愕然看见那块新立在城门边的告示牌时,才发觉这个结论下得太早了。

“呼。”像一阵风似的,霍去病在都尉府大门前跃下坐骑,足不点地强闯了进去。守在门口的卫兵甚至还没看清刚才过去的人是谁,便瞠目结舌地望见,在他身后正有数百定襄军民争先恐后汹涌奔来。

面对数万穷凶极恶的匈奴骑兵也未曾惊惶失措的卫兵,顿时慌了手脚,一面努力封锁大门阻拦浩荡的人流,一面急忙向府内通禀。

“喂,快出去!这里是都尉府,严禁闲杂人等入内!”霍去病脚步刚停,背后追上来的两名卫兵便大声斥喝道。

“我找高凡和鲁鹏。”霍去病猜想,他们应该会在这里。

“小霍!”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高凡从议事厅奔出,开心地将霍去病一把抱住。鲁鹏、厉虹如,还有几名正在商议军情的侯官也冲出了议事厅,兴奋得如在过节。

“似乎一夜之间,我就成了全定襄城最受欢迎地人物。”霍去病回头望着那些卫兵正奋力阻挡往府内奔涌的人群,有些迷惑地自嘲。

“你想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吗?”高凡用大拇指向身后的厉虹如一挑。

“是我又怎么样?”厉虹如莫名地俏脸微红,娇哼道:“谁让这傻瓜莫名其妙失踪了三天?”

“幸好是三天,要是三十天,定襄城准会被揭地三尺。瞧瞧这个吧!”

高凡奔到府门外,千辛万苦地从人群里取出一块竖立在台阶前的告示牌,回身交给霍去病。

“悬赏一百两银子寻找我的下落?”霍去病瞟过告示牌,问道:“谁想的馊主意?”

“当然是厉大小姐咯。”鲁鹏回答:“在一个时辰前绘有你相貌的悬赏告示已经布满全城,连城外都放了十几块。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霍去病微觉诧异地看了厉虹如一眼。厉虹如的脸更红了,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有钱人吗?”

霍去病摇头说:“只是有点好奇,你凭什么确定我还活着?”

“这是本小姐的直觉!”厉虹如有些得意,“如果带走你的那人要害你,根本不必多此一举。现在你该知道谁是定襄城最聪明的人了吧?”

“反正不是大小姐你。”鲁鹏检举说:“不知是谁在今天早上还说过‘死马当作活马医’来着?我和小高可都有听……”

话没说完,厉虹如已飞腿踹向鲁鹏。鲁鹏吃疼大叫,忽然“咦”了声问道:“小霍,你背后这柄刀哪儿来的,能不能拔出来给我瞅瞅?”

“不能。”霍去病看向门外,转移了话题:“厉大小姐,你打算怎么打发他们?”

“看来一百两银子是不够用了。”鲁鹏说:“没想到会产生这么巨大的轰动效果。”

“要不抓阄吧,既公平又简单。”高凡建议说。

“用不着。”厉虹如转头向一名侯官低声耳语了几句。侯官面露惊诧,犹疑地问道:“可是这样行吗?”

“孙二叔,就按我说的办吧。”厉虹如点点头,眼睛里泛起一抹不舍。

“她是把厉将军留下的祖宅卖了,才凑足了三千多两银子,全部分发给了外面那些百姓。每人十两,连看热闹的都没拉下。”当天晚上,高凡从那位孙侯官的口中探听到真相,悄悄告诉了霍去病和鲁鹏。

“本小姐总不能对定襄城的百姓食言吧?况且……很多人都因为战乱一贫如洗,连房子都被匈奴骑兵烧了。就当我用父亲留下的遗产为定襄做点善事吧。”

几年后,当霍去病问起厉虹如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她浅浅笑着回答说。

但厉虹如并未告诉霍去病,其实在将三千多两银子分发一空后,她很快就开始后悔:当时也许应该偷偷藏起几两银子,那样就不至于为了一日三餐而沦落到被迫替人做保镖的地步……

“全怨你,昨晚点了一大桌酒菜,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太奢侈了!”

“是,我没吃几口。可那些酒菜到哪去了?喂猪喂狗还是喂笨熊了?”

“好啊,你骂我!看来孔夫子的话一点不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你比我好养?不见得吧,一天下来消耗的饲料比八头牛还多!”

吵架的是鲁鹏和厉虹如,有幸旁听的是霍去病和高凡。

只是霍去病始终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而高凡平日挂在嘴边的诗词歌赋此刻也全然派不上用场,连插嘴的机会都找不到,只好呆呆瞧着这两人如斗鸡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两人争吵的原因很简单,从定襄到长安的旅途刚过一多半,盘缠就快见底了。

在定襄城休整了几天后,确认匈奴大军的确已经退出汉境,四个身世来历各不相同的年轻男女一致决定前往长安,连鲁鹏也放弃了前往成都与父母团聚的计划。

他们此行的目的各不相同,但一根无形的丝线却已将四个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

“我看,还是卖马吧。”高凡无可奈何地提议,“咱们总不能饿着肚子爬到长安。”

“不成!”鲁鹏断然否决,“卖你也不能卖了老子的青云骢。”

“开什么玩笑,这儿离长安还有好远,没有马你要我们走着去吗?”

刚才还和鲁鹏吵得不可开交的厉虹如也帮腔道。

“那怎么办?”高凡两手一摊问鲁鹏,“要不你卖艺,我卖唱,只要不卖身就成。”

“五音不全的家伙,你一开口还不把所有的听众都吓跑了?”鲁鹏一拍巴掌,说道:“小高,干脆你重操旧业,解决咱们存亡大计。”

“太卑鄙了,太无耻了!”高凡的手指愤怒所向正是鲁鹏的鼻尖,“我曾对亡母发誓终生不再偷盗。为了填抱阁下的肚子,就要高某破誓,你这是在逼良为娼!”

“原来你以前干这行的啊?”厉虹如睁大杏目:“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是过去,那是过去,而且是被先父棍棒逼迫,不得已而为之。”

高凡面红耳赤,急忙表白说:“敝人早已痛改前非。”

“你们想吵架,不妨等吃过午饭有了力气以后再吵。”霍去病问道:“还剩多少钱?”

厉虹如将她负责看管的荷包摊开,没好气地说:“都在这儿了,我可没贪污。”

“酸枣你个熊,足够今天中午吃顿好的!”鲁鹏松了口气,瞧见街边的一家酒楼。

“鼠目寸光!”留下正准备反击的鲁鹏,霍去病转身向那家酒楼走去。

“王八蛋,你骂谁呢?别以为救了定襄城,老子就得对你低三下四。”

鲁鹏甩膀子追上去,那模样摆足了想跟霍去病干上一架。

高凡回过神来,扭头对厉虹如苦笑:“好像又是我们两个落在后面。”

目光落处他不禁一怔,原来厉虹如一声不吭早就冲到了酒楼门口。

“天啊,人心不古!”高凡痛苦地抱头反省:“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同流合污了!”

四个人将坐骑交给伙计照管,登登登登上了二楼,找了张临窗的桌子落座。

点菜的照例还是厉虹如。她千方百计地想节省一点儿,犹豫了半晌才点完酒菜。

“我已经很节俭了。”当一大桌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山珍海味上齐,面对高凡几乎可以杀死人的眼神,厉虹如很委屈地说:“你刚才也没说不要点嘛。”

她在自我检讨的时候,鲁鹏已经敞开胃口,开始享受最后的午餐。

“喂,朋友!别嚼得那么响。”隔壁桌边,一名侍立在主人身后的中年男子说。

“咦,奇怪了。”鲁鹏用油腻腻的大手抹拭嘴角,回敬道:“是不是你没得吃,瞧着老子觉得眼红?没关系,过来坐,我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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