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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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里的守望者-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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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系——我承认——可是很有意思。只要有人跟你谈起自己的舅舅,这就很有意思,尤其

是他开始谈的是他父亲的农庄,跟着突然对自己的舅舅更感兴趣。我是说要是他讲得很有意

思,也很兴奋,那么再冲着他一个劲儿喊‘离题啦’,实在有点近于下流……我不知道怎么

说好。实在很难解释。”事实上我也不太想解释。尤其是,我突然头痛得厉害。我真希望老

安多里尼太太快透咖啡进来。这类事情最最让我恼火——我是说有人跟你说咖啡已经煮好,

其实却没有煮好。

“霍尔顿……再问你一个很简短的、稍稍有点儿沉闷、还带点儿学究气的问题。你是不

是认为每样东西都该有一定的时间和地点?你是不是认为要是有人跟你谈起他父亲的农庄,

他应该先把这问题谈完,随后再改换话题,谈他舅舅的支架?或者,他舅舅的支架既然是他

那么感兴趣的题目,那么他一开头就应该选它作讲题,不应该选他父亲的农庄?”

我实在懒得动脑筋和回答。我的头痛得厉害,心里也很不好过。甚至我的胃都还有点儿

疼了,我老实告诉你说。

“嗯——我不知道。我想他应该这样。我是说我想他应该选他舅舅作演讲题目,不应该

选他父亲的农庄,要是他最感兴趣的是他舅舅的话,不过我的意思是,很多时候你简直不知

道自己对什么最感兴趣,除非你先谈起一些你并不太感兴趣的事情”我是说有时候你自己简

直作不了主。我的想法是,演讲的人要是讲得很有趣,很激动,那你就不应该给他打岔。我

很喜欢人家讲话激动。这很有意思,可惜你不熟悉那位老师,文孙先生。他有时真能逼得你

发疯,他跟他那个混帐的班。我是说他老教你统一和简化。有些东西根本就没法统一和简

化。我是说你总不能光是因为人家要你统一和简化,你就能做到统一和简化。可借你不熟悉

文孙先生的为人。我是说他学问倒真是有,可你看得出他没多少脑子。”

“咖啡,诸位,终于煮好啦,”安多里尼太太说。她用托盘端了咖啡和糕点进来。“霍

尔顿,不许你偷看我一眼。我简直是一团糟。”

“哈罗,安多里尼太太。”我说着,开始站起来,可安多里尼先生一把攥住了我的上

装,把我拉回到原处。老安多里尼太太的头发上全是那种卷头发的铁夹子,也没搽口红什么

的,看上去可不太漂亮。她显得很老。

“我就搁在这儿啦。快吃吧,你们两个,”她说着,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将原先放着的

一些空杯子推到一旁。“你母亲好吗,霍尔顿?”

“很好,谢谢。最近我没见到她,不过我最后一次——”“亲爱的,霍尔顿要是需要什

么,就在那个搁被单的壁橱里找好了。最高一层的架子上。我去睡啦。我真累坏啦,”安多

里尼太太说。看她的样子也确实是累坏啦。“你们两个自己铺一下长蹋成吗?”

“我们可以照顾自己。你快去睡吧,”安多里尼先生说。他吻了安多里尼太太一下,她

跟我说了声再见,就到卧室里去了。他们两个老是当着人接吻。

我倒了半杯咖啡,吃了约莫半块硬得象石头一样的饼。可是老安多里尼先生只是另外给

自己调了杯加苏打水的冰威士忌。他还把水掺得很少,你看得出来。他要是再不检点,很可

能变成个酒鬼的。

“两个星期前我跟你爸爸在一起吃午饭,”他突然说。“你知道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

“你心里明白,当然啦,他对你非常关切。”

“这我知道。我知道他对我非常关切,”我说。

“他在打电话给我之前,显然刚接到你最近的这位校长写给他的一封颇让他伤心的长

信,信里说你一点不肯用功。老是旷课。每次上课从来不准备功课。一句话,由于你各方

面。——”“我并没旷课,学校里是不准旷课的。我只是偶尔有一两课没上,例如我刚才跟

你谈起的那个‘口头表达’课,可是我并不旷课。”

我实在不想讨论下去。喝了咖啡我的胃倒是好过了些,不过我的头还是疼得厉害。

安多里尼先生又点了支香烟。他抽得凶极了。

接着他说:“坦白说,我简直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好,霍尔顿。”

“我知道。很少有人跟我谈得来。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仿佛觉得你是骑在马上瞎跑,总有一天会摔下来,摔得非常厉害。说老实话,我不

知道你到底会摔成什么样子……你在听我说吗?”

“在听。”

你看得出他正在那里用心思索哩。

“或许到了三十岁年纪,你坐在某个酒吧间里,痛恨每个看上去象是在大学里打过橄榄

球的人进来。或者,或许你受到的教育只够你痛恨一些说‘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秘密’的人。

或者,你最后可能坐在哪家商号的办公室里,把一些文件夹朝离你最近的速记员扔去。我真

不知道。可你懂不懂我说的意思呢?”

“懂。我当然懂,”我说。我确实懂。“可你说的关于痛恨的那番话并不正确。我是说

关于痛恨那些橄榄球运动员什么的。你真的说得不正确。我痛恨的人并不多。有些人我也许

能痛恨那么一会儿,象我在潘西认识的那个家伙斯特拉德莱塔,还有另外那个家伙罗伯特。

阿克莱。我偶尔也痛恨他们——这点我承认———可我的意思是说我痛恨的时候并不太长。

我要是有一阵子不见他们,要是他们不到我房里来,或者我要是在饭厅里吃饭时候有一两次

没碰到他们,我反倒有点儿想念他们。我是说我反倒有点儿想念他们。”

安多里尼先生有一会儿工夫没说话。他起身又拿了块冰搁在酒杯里,重新坐了下来。你

看得出他正在那里思索。不过我真希望他这会儿别说下去了,有话明天再谈,可他正在兴头

上。通常都是这样,你越是不想说话,对方却越是有兴头,越是想跟你展开讨论。

“好吧。再听我说一分钟的话……我的措辞也许不够理想,可我会在一两天内就这个问

题写信给你的。那进修你就可以彻底理解了。可现在先听我说吧。”他又开始用心思索起

来。接着他说:“我想象你这样骑马瞎跑。将来要是摔下来,可不是玩儿的——那是很特

殊、很可怕的一跤。摔下来的人,都感觉不到也听不见自己着地。只是一个劲儿往下摔。这

整个安排是为哪种人作出的呢?只是为某一类人,他们在一生中这一时期或那一时期,想要

寻找某种他们自己的环境无法提供的东西。或者寻找只是他们认为自己的环境无法提供的东

西。于是他们停止寻找。他们甚至在还未真正开始寻找之前就已停止寻找。你在听我说

吗?”

“在听,先生。”

“真的吗?”

“真的。”

他站起来,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些威士忌,重又坐下。他有好一会儿工夫没说话。

“我不是成心吓唬你,”他说,“不过我可以非常清楚地预见到,你将会通过这样或那

样方式,为了某种微不足道的事业英勇死去。”他用异样的目光望了我一眼。“我要是给你

写下什么,你肯仔细看吗?肯给我好好保存吗?”

“好的。当然啦,”我说。我也的确做到了。

他给我的那张纸,我到现在还保存着呢。

他走到房间另一头的书桌边,也不坐下,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什么。随后他拿着那张纸回

来坐下。

“奇怪的是,写下这话的不是个职业诗人,而是个名叫威尔罕姆。斯塔克尔的精神分析

学家。他写的——你是不是在听我说话?”

“是的,当然在听。”

“他说的是:‘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

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他探过身来,把纸递给了我。我接过来当场读

了,谢了他,就把纸放进衣袋。他为我这样操心,真是难得。的的确确难得。可问题是,我

当时实在不想用心思索。嘿,我突然觉得他妈的疲倦极了。

可你看得出他一点也不疲倦。主要是,他已经很醉了。“我想总有一天,”他说,“你

得找出你想要去的地方。随后你非开步走去不可。不过你最好马上开步走。你决不能再浪费

一分钟时间了。尤其是你。”

我点了点头,因为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可不太清楚他在讲些什么。我倒是挺有把

握懂得他的意思,不过我当时并不太清楚他在讲些什么。我实在他妈的太疲倦了。

“我不愿意跟你说这话,”他说,“可我想,你一旦弄清楚了自己要往哪儿走,你的第

一步就应该是在学校里用功。你非这样做不可。你是个学生——不管愿意也好,不愿意也

好。你应该爱上学问。而且我想,你一旦经受了所有的维纳斯先生和他们的‘口头表达’课

的考验,你就会发现——”“是文孙先生,”我说。他要说的是所有的文孙先生,并不是所

有的维纳斯先生。可我不该打断他的话。

“好吧——所有的文孙先生。你一旦经受了所有的文孙先生的考验,你就可以学到越来

越多的知识——那是说,只要你想学,肯学,有耐心学——你就可以学到一些你最最心爱的

知识。其中的一门知识就是,你将发现对人类的行为感到惶惑、恐惧、甚至恶心的,你并不

是第一个。在这方面你倒是一点也不孤独,你知道后一定会觉得兴奋,一定会受到鼓励。历

史上有许许多多人都象你现在这样,在道德上和精神上都有过访捏的时期。幸而,他们中间

有几个将自己彷徨的经过记录下来了。你可以向他们学习——只要你愿意。正如你有朝一日

如果有什么贡献,别人也可以向你学习。这真是个极妙的轮回安排。而且这不是教育。这是

历史。这是诗。”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从酒杯里喝了一大口酒,接着又往下说。嘿,他确确实实在兴头

上。我很高兴自己没打算拦住他什么的。“我并不是想告诉你,”他说,“只有受过教育的

和有学问的人才能够对这世界作出伟大的贡献。这样说当然不对。不过我的确要说,受过教

育的和有学问的人如果有聪明才智和创造能力——不幸的是,这样的情况并不多——他们留

给后世的记录比起那般光有聪明才智和创造能力的人来,确实要宝贵得多。他们表达自己的

思想更清楚,他们通常还有热情把自己的思想贯彻到底。而且——最最重要的一点——他们

十有九个要比那种没有学问的思想家谦恭得多。你是不是在听我的话哪?”

“在听,先生。”

他有好一会儿没再吭声。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这经历,不过坐在那里等别人说话,眼看

着他一个劲儿思索,实在很不好受。的确很不好受。我尽力不让自己打呵欠。倒不是我心里

觉得腻烦——那倒不是——可我突然困得要命。

“学校教育还能给你带来别的好处。你受这种教育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发现自己脑子的

尺寸,以及什么对它合适,什么对它不合适。过了一个时期,你就会心里有数,知道象你这

样尺寸的头脑应该具有什么类型的思想。主要是,这可以让你节省不少时间,免得你去瞎试

一些对你不合适、不贴切的思想。你惺僵就会知道你自己的正确尺寸,恰如其分地把你的头

脑武装起来。”

接着突然间,我打了个呵欠,真是个无礼的杂种、可我实在是身不由己!

不过安多里尼先生只是笑了一笑。“来吧,”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咱们去把长蹋收拾

一下。”

我跟着他走到壁橱那里,他想从最高一层的架子上拿下些被单和毯子什么的,可他一手

拿着酒杯,没法拿那些东西。所以他先把酒喝干,随后把杯子搁到地板上,随后把那些玩艺

儿搬了下来。我帮着他把东西搬到长榻上。我们两个—起铺床。他干这个并不起劲。他把被

单什么的都没塞好。可我不在乎。我实在累了,就是站着都能睡觉。

“你的那些女朋友都好?”

“她们都不错。”我的谈吐真是糟糕透了,可我当时实在没那心情。

“萨丽好吗?”他认识老萨丽。海斯。我曾向他介绍过。

“她挺好。今天下午我跟她约会了。”嘿,那好象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们两个的共

同之点并不多。”

“漂亮极了的姑娘。还有另外那个姑娘呢?从前你跟我讲起过的那个,在缅因的?”

“哦——琴。迦拉格。她挺好。我明天大概要跟她通个电话。”

这时我们已把长蹋铺好。“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安多里尼先生说。“我真不知道

你的两条腿往哪搁。”

“没关系。我睡惯了短小的床铺。”我说。

“感谢你极了,先生。你和安多里尼太大今晚上真是救了我的命。”

“你知道浴室在哪儿,你要是需要什么,只顾喊好了。我还要到厨房去一会儿——你怕

不怕灯光?”

“不——一点儿也不。太谢谢啦。”

“好吧。明天见,漂亮小伙子。”

“明天见,先生。谢谢您。”

他出去到厨房里,我就走进浴室,把衣服脱了。我没法刷牙,因为我身上没带牙刷。我

也没睡衣裤,安多里尼先生忘了借我一套,所以我只好回到客厅,把长榻边的小灯关了,光

穿着裤衩钻进了被窝。那长榻我睡起来确实太短,可我真的站着都能睡觉,连眼皮都不眨一

下。我醒着躺了只几秒钟,想着安多里尼先生刚才告诉我的那些玩艺儿。

关于找出你自己头脑的尺寸什么的。他的的确确是个挺聪明的家伙。可我的那两只混帐

眼睛实在张不开了,所以我就睡着了。

接着发生了一件事。我甚至连谈都不愿谈。

我一下子醒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我一下子醒了。我感觉到头上有什么东西,

象是一个人的手。嘿,这真把我吓坏了。那是什么呢,原来是安多里尼先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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