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让我紧张极了,我只好拚命撒谎。“我还没完全恢复健康呢,”我对她说。
“你很象电影里的一个家伙。你知道象哪一个。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他叫什么名字来
着?”
“我不知道,”我说。她不肯从我他妈的怀里下来。
“你当然知道。他就在那张曼尔一温。道格拉斯主演的片子里。是不是曼尔一温。道格拉
斯的弟弟?就是打船上掉下来的那个?你知道我说的是推?”
“不,我不知道。我很少看电影。”
接着她开始逗起我来。粗野得很。
“不干那玩艺儿你不会在意吧?”我说。“我精神不好,我刚才已跟你说了。我刚动过
手术。”
她依旧没从我怀里下来,可是极其鄙夷地望了我一眼。“听着,”她说。“混帐的毛里
斯叫醒我的时候,我睡的真香呢。你要是以为我是——”“我说过照样付你钱。我说了算
数。我有的是钱。唯一的原因是我动了一次大手术,差不多刚刚复——”“那你于吗告诉混
帐的毛里斯说你要个姑娘!
要是你刚刚在你的什么混帐地方动了一次混帐手术,哼?”
“我当时以为自己的精神还不错。我对自己估计过高了。不开玩笑。很抱歉。要是你能
起来那么一会儿,我就马上拿钱给你。我不骗你。”
她火冒得要命,不过她终于从我的混帐怀里下来了,好让我过去到五屉柜上取我的皮夹
子。我拿出一张五块的钞票递给她。“谢谢,”我对她说。
“非常谢谢。”
“这是五块。要十块呢。”
她这是在捉弄我了,我看得出来。我最怕这类事儿——一点不假。
“毛里斯说五块,”我告诉她。“他说十五块到中午,五块一次。”
“十块一次。”
“他说的是五块。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可我只能给这么些钱。”
她端了端肩膀,就象刚才那样。接着她冷冷地说:“劳驾给我拿一下衣服好吗?是不是
太麻烦您了?”她是个十分可怕的小鬼。尽管她说话的声音那么细小,她却能吓得你心惊肉
跳。要是她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娼妇,脸上满是脂粉,就不会那么吓人了。
我过去给她拿了衣服。她穿好衣服,又从床上拿起她的驼毛绒大衣。“再见,瘪三,”
她说。
“再见,”我说。我并没谢她。我很高兴我没谢她。
第14节
老孙妮走了以后,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抽了两支烟。外面天已慢慢亮了。嘿,我心
里很难过,我那时心里有多沮丧,你简直没法想象。我当时干了些什么呢,我开始大声跟艾
里讲起话来。有时候我心情实在沮丧得厉害,就会这么办,我口口声声叫他回家取自行车
去,到鲍比。法隆家门口来找我。我们在缅因的时候,就住在鲍比。法隆家附近——那是几年
前的事了。嗯,那次是这么回事,有一天鲍比和我想骑自行车到塞德比哥湖去。我们自带午
饭,还带着支汽枪——我们还都很小,以为用我们的汽枪可以打猎。嗯,艾里听见我们谈论
这事,也要跟着去,我不肯答应。我告诉他说他还太小。此后每逢我心里十分沮丧,就会口
口声声跟他说:“好吧。回家取你的自行车去,我在鲍比家门口等你。快去。”那倒不是我
出去的时候总不带他一起去。我是带的。可是那一天我没带他去。他倒没生气——他从来不
为什么事生气——可我只要心里十分沮丧,就老会想起这件事。
最后,我脱掉衣服上床了。上床以后,我倒是想祷告什么的,可我祷告不出来。我真想
祷告的时候,却往往祷告不出来。主要原因是我不信教。我喜欢耶酥什么的,可我对《圣
经》里其他那些玩艺儿多半不感兴趣。就拿十二门徒来说吧,他们都叫我腻烦得要命,我老
实告诉你说。耶稣死后,他们倒是挺不错,可耶稣活着的时候,他们起的作用,简直等于是
在他的脑袋里打了个窟窿眼儿。他们只会泄他的气。在我看来《圣经》里的任何人物都要比
十二门徒强。你如果要我说老实话,《圣经》里除了耶稣以外,我最最喜欢的要数那个疯
子,就是住在坟墓里不断地拿石头砍自己的那个。这个可怜的杂种,我喜欢他要胜过那些门
徒十倍。我在胡敦中学的时候,常常为这事跟住在走廊尽头那个叫作亚瑟.查尔兹的家伙争
论个没完。老查尔兹是个教友会信徒,一天到晚在读《圣经》。他是个很不错的孩子,我很
喜欢他,不过关于《圣经》里的许多事物,我始终没法跟他取得一致看法,尤其是那些门
徒。他口口声声跟我说,我要是不喜欢那些门徒,也就是不喜欢耶稣本人。他说,既然是耶
稣选择了那些门徒,你就应该喜欢他们。我说,我也知道是他选择了他们,不过他只是随便
挑选的。我说,他没时间对每个人作仔细分析。我说,我毫无责备耶稣的意思。他之所以没
时间,那也不能怪他。我记得我还问过老查尔兹,那个出卖耶酥的犹大自杀以后是不是进了
地狱。查尔兹说当然啦。我就是在这一点上不能同意他的意见。我说,我可以跟他赌一千块
钱,耶稣并没有将犹大打入地狱。我现在依旧愿意跟人打这个赌,只要我有一千块钱。我觉
得任何一个门徒都会把犹大打入地狱——而且打得极快——不过我可以拿随便什么东西打
赌,耶稣决不会这样做。老查尔兹说,我的问题在于从来不上教堂。他这话说的倒是有些
对。我的确从来不上教堂。主要是,我父母信不同的教,家里的孩子也就什么教也不信了。
你如果要我说实话,我可以老实告诉你说我甚至受不了那些牧师。就拿我念书的那些学校里
的牧师来说吧,他们布道的时候,总装出那么一副神圣的嗓音。天哪,我真讨厌这个。我真
他妈的看不出他们为什么不能用原来的嗓音讲道。
她们一讲起道来,听去总是那么假。
嗯,我上床以后,却怎么也祷告不出来。我只要一开始祷告,就会想起老孙妮怎样管我
叫瘪三。
最后,我在床上坐起来,又抽了支烟。那烟抽在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自从离开潘西
以后,差不多抽掉两包烟了。
我正躺在床上抽烟,忽听得外面有人敲门。我很希望敲的不是我的房门,可我心里清清
楚楚地知道敲的正是我的房门。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可我的确知道得很清楚。我也知
道是谁在敲门。我末卜先知。
“谁敲门?”我说。我心里很害怕。我对这类事情一向很胆小。
他们光是一个劲儿地敲门。越敲越响。
最后我从床上起来,穿着睡衣裤去开门。我甚至都用不着开房间里的灯,因为天已经亮
了。老孙妮和开电梯的王八毛里斯就站在门外。
“怎么啦?有什么事?”我说。嘿,我的声音怎么抖得这样厉害。
“没什么事,”老毛里斯说。“只要五块钱。”
两个人里面只他一个人讲话。老孙妮只是张大了嘴站在他旁边。
“我已经给她了。我给了她五块钱。你问她,”我说。嘿,我的声音直发抖。
“要十块,先生。我跟你说好的。十块一次,十五块到中午。我跟你说好的。”
“你不是跟我这么说的。你说五块一次。你说十五块到中午,不错,我清清楚楚地听你
说——”“把门开大点儿,先生。”
“干吗?”我说。天哪,我的那颗心差点儿从我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真希望自己至少
穿好了衣服,遇到这样的事,光穿着睡衣裤真是可怕。
“咱们进去说,先生,”老毛里斯说着,用他的那只脏手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他妈的
差点儿倒栽了个跟斗——他是个魁伟的婊子养的。一转眼,他跟老孙妮两个都在房里了。瞧
他们模样,就象这混帐地方是属于他们的。老孙妮坐在窗台上。老毛里斯就坐在那把大椅子
上,解开了衣服领子——他还穿着那套开电梯的制服。嘿,我当时紧张极了。
“好吧,先生,拿钱来吧。我还得回去干活儿呢。”
“我已经跟你说过十遍啦,我不欠你一个子儿。我已经给了她五——”“别说废话啦,
嗳。拿钱来吧。”
“我嘛,干吗还要给她五块钱?”我说。我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你这不是在向我勒
索!”
老毛里斯把制服钮扣全都解开了。里面只有个衬衫假领,没穿衬衫什么的。他有个毛茸
茸的又大又肥的肚子。“谁也不向谁勒索,”他说。“拿钱来吧,先生。”
“没有。”
他听了这话,就从椅子上起身向我走来。看他的样子,好象十分、十分疲倦或是十分、
十分腻烦。天哪,我心里真是害怕。我好象把两臂交叉在胸前,我记得。我想,我当时要不
是光穿着混帐的睡衣裤,情况怕不至于那么糟。
“拿钱来吧,先生。”他一直走到我站着的地方。他只会说这么句话。“拿钱来吧,先
生。”他真是个窝囊废。
“没有。”
“先生,你是不是一定要我给你点儿厉害看呢。我不愿那样做,不道看样子非那样做不
成了。”
他说。“你欠我们五块钱。”
“我并不欠你们五块钱。”我说。“你要是动我一根汗毛,我就会大声叫喊。我会把旅
馆里的人全都喊醒。我要叫警察。”我声音抖得象个杂种。
“嚷吧。把你的混帐喉咙喊破吧。好极了,”老毛里斯说。“要你的父母知道你跟一个
妓女在外面过夜吗?象你这样上等人?”他说话虽然下流,却很锋利。一点不假。
“别捣乱啦。你要是当时说十块,情况就不同了。可你清清楚楚地——”“你到底给钱
不给?”他把我直顶在那扇混帐门上。他简直是站在我上面,挺着他那个毛茸茸的脏肚子。
“别捣乱啦。快给我滚出去,”我说。我依旧交叉着两臂。天哪,我真是个傻瓜蛋。
这时孙妮头一次开口说话了。“嗨,毛里斯.要不要把他的皮夹子拿来?”她说。“就
在那地方。”
“好的,拿来吧。”
“别动我的皮夹子!”
“我已拿到了,”孙妮说着,拿了五块钱在我面前一扬。“瞧?我只拿你欠我的五块。
我不是小偷。”
我突然哭了起来。我真希望自己当时没哭,可我的确哭了起来。“不,你不是小偷,”
我说。
“你只是偷走了五块——”“住嘴,”老毛里斯说着,推了我一把。
“别理他,随,”孙妮说。“走吧,酶。咱们拿到了他欠我的钱。咱们走吧,嗨。”
“我来啦,”老毛里斯说,可他没动窝儿。
“我要你来,毛里斯,嗨。别理他。”
“是谁在出口伤人?”他说,装出极天真的样子,接着他用手指重重地在我的睡裤上弹
了一下,疼得我要命。我对他说他是个混帐下流的窝囊废。
“你说什么?”他说。他把手圈在耳后,象是个聋子似的。“你说什么?我是什么?”
我还在哭。我是他妈的那么生气,那么紧张。
“你是个下流的窝囊废,”我说。“你是个向人勒索的混帐窝囊废,再过两年,你就会
成一个叫花子,在街上向人讨一毛钱喝咖啡。你那件肮脏破烂的大衣上面全是鼻涕,你还要
——”我话没说完,他就揍了我一拳。我甚至都没想躲避。我只觉得自己的肚皮上重重挨了
一下。
我并没给打昏过去,因为我还记得自己怎样从地板上目送他们两个一起走出房间,还随
手把门带上。我在地板上躺了好一会儿,就象我跟斯特拉德莱塔打架时那样。只是,这一次
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我真的这样以为。我觉得自己好象掉在水里快要淹死似的。问题是,
我的呼吸十分困难。最后我好容易站起来,得弯着腰捧着肚子向浴室走去。
可我真是疯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疯了。在去浴室的半路上,我开始幻想自己心窝里
中了一颗子弹。老毛里斯开枪打了我。我现在是到浴室去喝一大口威士忌什么的,定一定
神,好让自己真正下毒手。我幻想着自己从混帐的浴室里出来,已穿好了衣服,袋里放着一
支自动手枪,走起路来还晃晃悠悠的。我并不乘电梯,而是步行下楼。我用手扶住栏杆,嘴
角里断断续续淌出一点血来。我就这样走下几层楼——用手捂着心窝,流得到处是血——随
后我就按铃叫电梯。老毛里斯一打开电梯的门,看见我手里握着一支自动手枪,就会害怕得
朝着我高声尖叫起来,叫我别拿枪打他。可我还是开了枪。一连六枪打在他那毛茸茸的肚皮
上。然后我把那支手枪扔下电梯道——当然先把指印什么的全部擦干净了。随后我爬回自己
房里,打电话叫琴来给我包扎心窝上的伤口。我想象自己怎样浑身淌着血,由琴拿着一支烟
让我抽。
那些混帐电影。它们真能害人。我不说瞎话。
我在浴室里呆了约莫一个小时,洗了一个澡。
随后我回到床上。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睡着——我甚至不觉得困——可我终于睡着了。我
当时倒是真想自杀。我很想从窗口跳出去。我可能也真会那样做,要是我确实知道我一律到
地上马上就会有人拿布把我盖起来。我不希望自己浑身是血的时候有一嘟噜傻瓜蛋伸长脖子
看着我。
第15节
我没睡多久,因为我记得自己醒来时候还只十点光景。我抽了支烟,立刻觉得肚子饿得
厉害。我最后一次吃东西,还是跟勃罗萨德和阿克莱一起到埃杰斯镇看电影时吃的两容汉堡
牛排。那已很久很久了,好象在五十年以前似的。电话就在我旁边,我本想打电话叫他们送
早点上来,可我又怕他们会派老毛里斯送来早餐。你要是以为我急于再见他一面,那你才有
神经病呢。所以我只是在床上躺了会儿,又抽了支烟。我本想打个电话给琴,看看她有没有
回家,可我没那心情。
我于是给老萨丽。海斯打了个电话。她在玛丽。伍德鲁夫念书,我知道她已放假回家,因
为两星期之前我曾接到过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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