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男人信步走了进来。
但他进来的时候,看到是这么一副情景。
男子头上蒙着一件衣裳,将头脸都遮盖的严实,坐在凳上背对着落银。
“王公子……我们既然从小就有婚约在先,我必不会弃你,方大夫医术超群,一定可以医好你的麻风!你你一定不能放弃治疗啊!”
方瞒适时叹一口气,似乎在说……这病没得治,你还是面对现实吧。
易城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也的确有几分悲情的气氛被烘托了出来。
男人一时有些哑然。
王公子?
而且好似还是从小生在望阳镇的人。
依照他所知道的,他们要找的人在望阳镇并无任何亲信,不可能会得人此般庇护。
是不是他真的搞错了?
若真的是麻风患者,他自认是还没有做好就此捐躯的准备……
正疑虑间,忽听身后属下来至身旁耳语道:“肖总领,城西药铺,发现了类似的药方!”
“快走!”他顿时说道,转身而去。
再转过来头的时候,落银便见这群人已没了踪影,真是……风一般的男子。
“哈哈,从小有婚约在先?”方瞒走进来,脸上的神情满是戏谑,像是完全没将方才的惊险放在眼中,“亏你脑袋转的够快。”
落银没心思跟他斗嘴,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密汗,她只觉得捡回了一条命来。
易城扯下了那件衣袍,面色浮动的厉害。
方瞒行至他身旁,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对落银正色交待道:“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再将人带出来。”
落银点了头。
这一点,不用他说她也知道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第一步,帮都帮了,现在已然牵扯了进去,想要自保,便只能……帮到底了。
※※※※※※
“方大夫怎么说的?有没有想出什么解毒的办法?”
一回到白头山,月娘便朝着父女二人询问道。
叶六郎摇摇头。
落银将易城扶到正屋坐下,道:“方瞒说一时还找不出解毒的办法,可能需要些时间。”
而且还不能保证,此毒是不是无解……
月娘闻言,满脸忧色。
这一晚,也说不太上来怎么回事儿,易城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像是突然上升了一样,从在柴房吃饭,变成了共桌。
兴许是今日一场惊险,让落银意识到……这么个麻烦算是甩不掉了。
易城一言不发,饭也未吃几口,看脸色,显然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些日子来,麻烦你们了,日后大致还要麻烦你们一段时间,我目盲,或许做不了什么,但我能做到的,你们尽管说。”
饭到一半,他忽然搁下了双箸,诚然地道。
少年的脸庞上,很有几分别扭的神色,想是从未跟谁这样说过话,说过这样的话。
叶六郎、月娘、落银三人呆愣住,不约而同的停下夹菜或拨饭的动作,诧异的看着他。
其中以落银的眼睛瞪得最大,她成日与他拌嘴,对他心高气傲,那什么眼看人低的性格再清楚不过——方才那番道谢还有感恩的话,果真是从这厮口中说出来的?
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吧……
叶六郎反应过来,欣慰地笑了两声。
“无妨,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客气的话就不要多说了,以后你住在这里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来看待便是。”
“对。”月娘也笑着点头,“你伯父说的没错,以后你万不要拘束,有什么事情和难处尽管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多谢伯父伯母。”易城点着头,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意思,似天生自带了一种宠辱不惊的气质……
但这副表情落在落银眼里,就是很有贬义的厚颜无耻了。
如此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好,就因为他之前说了句轻描淡写且简短的感谢致辞?
“……”
落银看着叶六郎和月娘二人,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理解他们的世界了。
自己的家,伯父……这种亲近的词儿竟一股脑全出来了。
这关系,是不是晋级的太快了点!
她怎么就没发觉这厮有什么地方这么招人喜欢了……
听着叶六郎和月娘嘘寒问暖的话,她终究觉得无法融入其中,只得低头默默扒饭。
……
饭后,落银坐在院中新绑的秋千上吹着风。
夜里的春风,带些凉意。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秋千,仰脸望着璀璨的星辰。
白头山的星子,似乎格外的闪亮。
一颗颗,像是最优质的钻石,镶嵌在漆黑如墨的天空中,安静却耀眼。
“那日在观音庙中,是你?”
温温凉凉的声音伴随着夜风一同吹入落银的耳中,她吓得一个激灵,看清了来人,她皱眉道:“你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啊!”
大半夜的,吓死人了。
“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易城立在她三步开外的距离处,再一次问道:“那天在观音庙里的人,是不是你?”
落银顿了会儿,将事情捋顺了。
看来那天在观音庙的人,真的就是易城了,大致是后来为了躲避那些人,逃到了白头山上,正巧在茶园处,为她所救。
“是我。”她淡淡答了一句,继续晃悠着秋千。
“……”
易城没再接话,就一直维持着这个距离静立在那里。
周遭只有起伏的秋千擦过夜风的微响。
院子里几株花树散发着淡香,混合在一起钻入人的心肺里,似有种安神的作用,落银闭着眼睛,脑中的意识放得很空。
“多谢。”
易城的声音荡漾在安静的空气里,似真似幻。
待落银回过神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了人。
方才那声谢,似乎真的是个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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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季的雨前龙井,全部统一制成了雀舌茶,因先前折枝插植的茶树也加入了采摘,故制成干茶过后,也有四斤多点。
落银心里清楚,这并非正常的茶树该有的产量,这些茶树株株茂密非常,非是普通茶树可以相提并论的。
在叶六郎的建议下,这一回,他们去了汾州主城卖茶。
用叶六郎的话来说,货要比三家,卖货更需多比上几家,方能对比出好坏来。
这点落银赞同,先前是因没多少茶叶,怕麻烦,而现在制茶已经渐渐走入正轨,是该为以后铺一铺路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一趟主城之行,再一次遇到了徐折清。
☆、056:周旋,合作
与前几次偶遇不同,徐折清眼中很有一种‘恭候已久’的迫切感。
这些日子下来,徐折清可谓已经是心灰意冷了,整个望阳镇甚至是汾州城都打听了个遍儿,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听过叶落银这个名字。
家中催的紧,让他务必在宫中的端午宴前赶回去,路程少说要十余日,他本是打算好了明日启程回京,找人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一旁,可却没有料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徐公子怎么在这里?”
徐折清一笑,“难道你进来之前都没看招牌么,这茶铺乃是我们徐家在此地的分号。”
落银闻言郝然一笑。
她还真没注意……叶六郎非得坚持要问罢整个城里所有的茶铺才肯罢休,半日下来她累的委实有些够呛,是没心思再一家家的去看店名儿。
寒暄了两句,徐折清便邀了落银,叶六郎和南风三人去里间详谈。
听出了徐折清的身份,叶六郎汗颜不已,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
落银猜出了究竟,想他该是还记挂着曾经打劫徐家茶行的马车一事,现在见到徐折清,不自在乃是人之常情……
“爹,出门前二娘不是交待说买匹布回去吗,不如你先去看一看?”落银适时开口。
叶六郎露出恍然的神色,忙道:“也好,也好,那我先去,你和徐公子慢慢商谈。”
南风也实在不愿进去闷着,头一回来这主城,他自是愿意出去看看,便跟了叶六郎一道儿。
徐折清眼中含笑。
能单独给他空间跟落银详谈,自是再好不过了。
“这雀舌茶,是何人所制?”
只一眼,他便看出了这茶跟前两次,是同一种手法制成的。
落银坐在他对面,闻言有些疑惑。
怎么他收茶,不问其它,倒问是什么人所制成的?
她思索片刻,还是答道:“是我所制。”
对于外人她兴许还不会明言,别人信不信还且不说,也的确没那个必要。
但对于徐折清,一来她觉得瞒不住,且这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二来是……她如果真的想要在青国茶界站稳脚跟,首先得找一个靠谱且有实力的合作伙伴。
毫无疑问,作为第一茶行的少东家,徐折清再合适不过了。
饶是有过此种猜想,但此刻徐折清听她亲口说出来,仍旧震惊不已。
这种炉火纯青的制茶手法,竟然……出自一个十余岁的小女孩身上!
换做别人,他定会觉得是在吹嘘,然后一笑置之,但是从眼前这个少女口中说出来,他却无法……不去相信。
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便觉察到这个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莫大的潜力,招眼至极。
但却没想到她身上这种潜力早已爆发出来!
“这种制茶手法,你是从何处学来的?”他平静了片刻,方出口询问道。
虽然心中震惊有加,但他还是守着最基本的底线,纵然心中万般好奇,但总不能就开口去问别人的制茶手法。
这在制茶界,是最敏感的地方,不容碰触。
“是祖传的手法。”落银回答的很干脆。
徐折清闻言自然是信。
她一个孩子懂得这样的制茶手法,也只有是别人教授的,祖传的手艺,很说得通。
“我看你这茶叶,却是南方龙井。”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落银。
落银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别说是徐折清,换做任何人都会有此一疑。
“确是。”落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祖上乃是南方人,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爹娘带我迁移至此。茶叶是我和爹爹去江南探亲,制成干茶后带回来的。”
前半句话,本是为了应对外人而一通胡诌的话,却不曾料想,误打误撞的,竟是说出了她所不知道的事实。
“祖传的手法……”徐折清笑了笑,清亮的眸子笑意湛湛,“我自幼跟父亲行走江南,竟从不知道江南有人懂得如此独到的制茶手法。”
他的确不太能理解,为何之前竟然没有任何风闻?
好东西总归是掩盖不住的。
“祖上并非茶商,制茶也仅限于自家人饮用,不曾拿出来面世。我爹爹来到北方无所营生,故才转而制茶。”她从善如流的应答着。
徐折清闻听,心里最后的一丝疑虑终究消散。
如此一来,全部都解释得通了。
“你们既然以后要以制茶为生,可有考虑过找一家稳定的茶行来合作?”
果然谨慎而果断,打听好确切的信息确定无误之后便立即切入正题。落银在心里暗道,对徐折清的认识算是又进了一步。
跟这样的人合作,利害也是互存的。
她一笑,“若徐公子不嫌弃我们每年所出茶叶不多——”
他的目的很明确,她的选择亦然。
两个人这一点,出奇的相似。
徐折清心中欣愉之意顿生,口气含笑,“好东西贵不在多,你们每年所出茶叶,我徐家可按照市面上最高的价格收购,并且……”
说到这,他顿了顿,看向落银,“若你不想受外界侵扰,我可以尽量让你们不为外人所知。”
这话的意思……
落银心中微有些诧异。
片刻,她点头,“那便有劳徐公子费心。”
她明白,若这茶叶到了徐家的手中,惹人注目是免不了的,有心之人自然会顺着线儿找到她这里,若洽谈不成,则就可能招惹来祸事。
现在的她,尚且没有招架的能力。
需要依赖徐家的力量。
同时她也明白,高价收购,还有这种庇护,都不过是徐折清想获得独家收购的筹码罢了。
可在这种境况下,她仍旧存有几分感激之心,而且她必须感激。
……
这件事情办下来,徐折清便安心的踏上了回京的归程,并将从张大俊那得来的明前莲心,还有昨日落银送来的雀舌,一同带了回去。
望着密封起来的茶罐,他眼中噙笑。
这次来望阳镇,不光拿到了金奉天,更让他捡了这个一个先机,果真是老天庇佑他徐家。
想到那个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果决的小脸,他唇边的笑意更深。
☆、057:三年
感谢每个默默投推荐票不留名的你们,感谢每个点收藏的你们,这都是我莫大的动力,谢谢。
有很多读者反映更的慢,现在没上架嘛,在努力存稿啦,下月一号开始,目测会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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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孩子,大放异彩是迟早的事情……只希望,到时他们仍旧是站在一边,而非对立的位置。
“表哥,咱们今年还会过来么?”夏静秋倚在车厢中的锦榻上,捏了颗青莹的葡萄把玩着,口气似有些漫不经心。
“今年不来了。”徐折清收了神,拿起肘边小案上的一卷古茶经。
“啊?”
夏静秋闻言一抬头,瞪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为什么呀?为什么突然不过来了?”
“因为少爷的事情已经办成了。”跪坐在厚毯上的徐盛代替徐折清答道。
“……”夏静秋微微皱眉,沉默了好大会儿,似在寻找什么藉口。
半晌,她声音蓦然一高,含笑道:“对了表哥,去年咱们不是发现了一种很新奇的夏茶吗?我看这望阳镇真是卧虎藏龙之地,若咱们能将这制茶的人找出来为徐家所用——”
她话未说完,便被徐折清淡淡地开口打断,“你何时对茶行的事情如此上心了?”
夏静秋一噎,遂道:“我向来很上心……不然怎会年年随你来此。”
徐盛闻言暗笑,心道小姑奶奶,您还不是为了玩儿么?
“可你回回都说无聊之极,并声称下次绝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