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己之力化解两人数十年的仇怨,换来两人大彻大悟,遁入空门,并挫败蔺无过挑拨离间的阴谋,阻止了一场武林浩劫。”
百里青衣扬眉,一时竟不知她意图为何。
“青衣公子年二十四,朝廷受奸人挑唆,重兵进攻风月城,城主凌风月向公子求救,公子一呼百应,整个武林同往襄助,顺利解除风月城之围,并迫使朝廷签订永不进犯之约。而两年前,百里老爷子过世,青衣公子正式接掌百里府,号令天下,莫有不从。漫思所言,可有差错?”
百里青衣注视着她,心头渐趋平缓,笑道:“石大姑娘对青衣的身世知道得如此清楚,倒教青衣受宠若惊了。”
石漫思红唇轻抿,却继续道:“然而比起青衣公子这些千秋功绩,教无数女儿家心碎不已的却还是六年前的青衣绝对吧?究竟是什么样的对子,竟连悟箫也被你难住了?”
“难道石大姑娘也想要试上一试么?”百里青衣温文却意带揶揄。
石漫思娇笑玲珑,笑落了一地海棠:“这却不敢,况且漫思听说,青衣绝对已由宇文家大小姐对出,青衣公子要择日迎娶宇文小姐过门了吧?”
百里青衣低眸扫过石漫思手指轻叩的翠色栏杆,栏杆一侧微见斑驳,还有一片不正常的淡痕,似乎镌刻着几个字,他微愕后一笑:“青衣不过是一无趣之人,于世间追索无趣之事,得蒙垂青,是青衣之福,却也不敢随便误人终身。”
石漫思不禁吃吃笑了起来,声音本来不雅,由她发出却可爱之极,魅惑至极。
“青衣公子果然和她一样,都是爱说漂亮话的人,其实心里却最不喜欢把事情办得如了别人的意。真是奇哉怪也。”
百里青衣朗声笑了起来,正欲张口探得更多关于殷悟箫的事,却被急行而来的百里寒衣打断。
“大哥,筠夫人有话要说。”
百里青衣微一思忖,拱手道:“那青衣失陪了。”
石漫思略略欠身,目送百里家两兄弟离去,而后含笑看向氤氲的寒潭,喃喃道:“这人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大概也只有你能猜透吧?”
※ ※ ※
自三月前储秀山庄婚宴生变,青衣公子一诺千金,百里府便开始着手调查殷府惨案,而听说京城殷府中已昏迷不醒三年的筠姨娘竟也在百里寒衣的回春妙手下苏醒过来,江湖上人心浮动,却都不怀疑百里府的调查能力。只待筠姨娘神智恢复,便可抽丝剥茧,真相大白。
只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期待真相能够大白于天下。
一条黑影飘入殷府的葱葱树影中,诡若鬼魅。
他身形灵动,气若无声,足下点过庭中几株古松,施施然降落在一间厢房门口。
庭中静寂得不正常,厢房中透出昏黄的烛光,黑衣人挑破窗纸,确定房中人皆处于沉睡中,这才动作轻巧地推开房门,侧身走入。
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子趴在床边,而躺在床上熟睡的,正是传说中刚刚苏醒的筠夫人。她面容明艳端庄,纤细柔弱,我见犹怜,仿若牡丹浴雪般令人惊叹的清寒。
来人伸出一指,悄无声息德点住丫环的死穴,她身子一软,便失了气息。而后,他转向筠夫人,正待如法炮制,却犹豫了一下,发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口中喃喃有声,而后便再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就在黑衣人的手指即将触及筠夫人身体的一霎那,一只不知由何处伸来的手准确地扣住他的手腕,力劲瞬间注入他筋脉。他痛叫一声,挣开扼制的同时飘后一丈,定睛之下才发觉方才制住他的竟是他以为已死于非命的丫环。
不,不是丫环!此人发髻蓬乱,身形高大,五官深刻,面上尚带几分暴躁与不满,分明是个男人!
中计了!
黑衣人心下大骇,也不理筠夫人如何,转身破窗而去。
那假扮的丫环也不追赶,皱了皱眉,忽地大嚷道:“就这么个货色,竟然还劳动我铁衣公子男扮女装,大哥,你欠我一回!”
他大摇大摆地踏出房门,果然见到门外守株待兔的百里青衣和百里寒衣已将黑衣人制服,此刻他肩受重创,一大片殷红在迅速扩散。
百里青衣笑盈盈道:“三弟容貌清秀,扮作女子比较可信。”
百里铁衣冷哼一声,本想道:你扮来试试,可信度一定更高。然而想到他一向尊敬的大哥扮成女子的样子,又忍不住转移了话题:“总之我是天生的劳碌命,受伤的小乞丐也交给我,扮女人的差事也交给我。”
就算他大哥生的再好,一向光明磊落,大气凛然的青衣公子摇身一变为娇滴滴的美娇娘,能看么?
百里寒衣带着他惯常的友好笑容蹲下来:“说,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却怔怔地瞪住百里青衣:“不,不可能的,你现在明明应该在……”言语清澈悦耳,竟是名女子!
“在宇文府是么?你能得知宇文老夫人请我赴宴,实属不易,不过我中途离席,你却难以预料。”百里青衣仍旧是一派的彬彬有礼,并未上前揭下她的面纱,只因面纱下是怎样的面孔,他已了然于胸。
“可……”黑衣人又待发问,百里铁衣却已老大不耐烦了,他上前一掌揭开黑衣人的面纱,一张清冷如玉的面容映入眼帘,他不由得愣了愣。
拥有这样一张脸的人,断不应是手沾血腥之人!
黑衣人心知大势已去,苦笑:“青衣公子饶过我第一次,必定不会再饶我第二次了吧?”
百里寒衣狐疑地看了百里青衣一眼,而后道:“姑娘,还请将派你来此之人的姓名直言相告。”
她再次苦笑:“青衣公子该知道,我这种人,是不会知道派我来此之人的姓名的。”
“那么,翠姑娘该知道雇你杀人之人是男是女,年约几何,相貌如何了?”
黑衣人——也就是翠笙寒——眸中挣扎不已:“我的确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年约几何,相貌如何。”
百里青衣眸色微冷:“那么方才你在房中所使的点穴手法,是谁人所教?”
翠笙寒惊恐地瞪着他:“是……是那个人。青衣公子……如何得知?”
百里铁衣怒道:“这女人真是多话,快快说出实话,免得受皮肉之苦。”
“铁衣公子大可直接杀了我。”翠笙寒仰起美丽的颈子,肌肤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色泽。
百里青衣皱了皱眉,却冷不丁听到厢房中传来碰撞之声,他鹰一般迅捷地掠入房中,正瞧见筠夫人还安睡在床上,而一旁的桌上被谁用什么东西打出一个孔来。
说时迟那时快,天外飞来一道如鹤的白影,掠了翠笙寒便飞过层层屋檐,消失在月光之中。
百里青衣转身,百里寒衣和百里铁衣果然都随他进入屋中,一切,正中那白影的下怀。
“青衣公子,得罪了!”远处回荡起一声朗笑。
“我们……竟让她……逃了?”百里铁衣不置信地大吼。
百里青衣深思地看向窗外:“是我疏忽了。我犯了两个错误。”
“哪两个?”
“第一,不够自信。我应当相信没有人能够在我未察觉的情况下进入房中。第二,我错估了另外那人的身份。”
“另外那人?不是那女杀手的同伴么?”
“不,他只是个路人。”
“路人?”
“不错。而且是一个经常‘路过’别人家里的路人。”
百里铁衣还在兀自莫名其妙中,百里寒衣则剑眉紧蹙道:“让他们逃走,真的没有关系么?”
百里青衣长指拂过桌上的孔洞,沉吟半晌,道:“留她下来,我们也问不出更多东西了。”
“大哥你……相信她刚才说的话么?”百里铁衣讶异。
“三弟,”百里青衣和颜悦色道,“殷府满门包括仆从在内皆被杀害,而穹教向来只与江湖上有名望的人作对,却不杀无辜佣仆,我相信殷府案并非出于穹教之手。那幕后之人既特地令翠姑娘以穹教独门点穴手法来杀人,说明此人不是穹教中人,但又与穹教有莫大的关联。”
“我明白了,我会去查探殷府与穹教之间的关联。”百里寒衣眸现了然之色。
“不,二弟,我有另外之事交给你去办,查探之事就交给三弟吧。”
“什么?”百里铁衣又爆出一声怒喝,“大哥把一个无人认领的小乞丐丢给我照顾三个月,还嫌我太清闲么?”
百里青衣微笑道:“我以为你和有儿十分之投缘呢,而且,有儿已经痊愈了不是吗?”
“那聒噪的小子,谁跟他投缘?”百里铁衣撇过头去冷哼一声。“说来也奇怪,那小乞丐的弟弟怎么还没出现?该不会在半路上饿死了?”
“不是弟弟。”百里寒衣含笑,正迎上百里铁衣莫名其妙的神情。
百里青衣敛了敛衣衫,仿佛在对百里铁衣说,又仿佛自言自语:“用不了多久了,该出现的,终究会出现。”
少顷,百里铁衣一拍大腿:“不会吧?他……难道是个女的?”
※ ※ ※
玉面桃花,风流倜傥,交游满天下的一代盗神,神偷指逍遥白灿非常生气。
只因他冒着生命危险从百里府三位公子手中解救出来,又做牛做马背着跑了五里路的的佳人对于他的义举的反应只有一句话:
“你不该得罪百里府。”
白灿非常生气,但碍于君子风度,他又不能将他一颗少男芳心受伤的怨气发泄在眼前面色惨白,眸若死水的翠笙寒身上,所以他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
半晌,他突然叹了口气:“你可知今日我不是碰巧经过,你便会命丧此处?”
翠笙寒忽然冷笑:“你根本就是从洛阳一路跟踪我而来,还说什么碰巧经过?”
白灿面上涨红:“我……那又如何?我还是救了你。”
翠笙寒却撇过头去:“其实,筠夫人根本未醒吧?百里青衣故布疑阵,而我根本是自投罗网,怨不得别人。”
“……我不懂,我以为你做杀手是不情愿的,可是没有了芳颜醉,为什么你还是无法脱身?”
翠笙寒淡笑:“你对‘无痕’知道多少?”
“杀人无痕,行踪无迹?”
她摇摇头,“‘无痕’之所以纵横江湖,令人闻风丧胆,是因为有主子在。”
“主子?”
“不错,主子。我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男人,可是我知道,只要是主子的吩咐,我就必须要做到。”
“那么三年前殷府灭门的凶手是?”
翠笙寒无力地轻喘,失血过多已消耗她太多力量:“我不知道是否和‘无痕’有关,但这次的任务,是有人委托,不是主子的直接吩咐。”
“你对‘无痕’……其实也知道的并不多?”
“很可笑,是吧?”
白灿低首打理好翠笙寒肩上的伤口,有片刻无语。就在翠笙寒以为他一生都不会再开口时,他闷闷地道:
“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
“你救了我。”
“只是因为我救了你?”
翠笙寒苍白的脸上漾出一抹勾魂摄魄的浅笑:“……有人曾经为了你而感谢我。”
“什么?”白灿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只是想对得起她的谢意。”
求不得
灯火阑珊处
游丝荡平绿,明灭时相续。白马金络头,东风故城曲。故城殷贵嫔,曾占未央春。自从香骨化,飞作马蹄尘。
依旧是车水马龙的长安街,这日虽没有英才荟萃的云阁诗擂,也仍不减其热闹繁华。
一个乞丐站在人群之中。
过往的路人大多是瞄他一眼便继续赶路。
一个乞丐满身臭烘烘地站在人群中。
人们不过辛苦几步,掩鼻绕道而行。
一个乞丐满身臭烘烘地站在浣意书斋门口,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这……这就实在是有些不正常了。
更不要说他站的姿势孤直纤秀,就像……就像个读书人一般。
水无儿仰起脸,浣意书斋的金字招牌将午后的阳光反射在他,不,应该说是她的脸上,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不错,抛下有儿,她是故意的。这样的年头,求生存并不容易,水有儿一直当她亲生弟弟般照顾,却不知以他这样莽撞单纯的性子,还能平安活到今日,实属不易。真正被照顾的人,是他。扪心自问,当她以为水有儿命丧宇文红缨脚下时,悲伤之余,也有一缕解脱之感,她终于不必千方百计保他健全,也不必为他遮住这世间的芜秽无情。水有儿若是跟在她身边,依他的伤势,只怕撑不了三天,把他交给百里家那几个慈悲公子,总好过跟着她吃苦受罪,当年秦栖云也不过是百里青衣捡回来的重伤失忆男孩,却受到百里府上上下下的关爱,如今已可独当一面。
而她,确实自离开储秀山庄那刻起,便下定决心不再见他,对百里青衣那一番说辞,不过是脱身之词。
只是,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四处流浪,竟不由自主地转到京城来了?
睽违已久的京城,实在是教她觉得……陌生得紧。
浣意书斋内的伙计托腮看了她半天,终于忍不住绕过柜台走向她。
“我说你看这么久看什么呢?”他顺着她的目光看看自家招牌,再上下打量一下她,“认字么你?这是浣意书斋!”
“浣意书斋?”真的不知不觉转到这儿来了,从前……她也是极爱到这里来看书的,漫思爱画山水,书斋的东厢房里墙壁上挂了一圈的绿水轴子,她总是流连在东厢房里头看些市井话本,偷藏在话本之间的东西,也不知被发现了没有……
“可不是,浣意书斋!小乞丐,要饭到客栈酒馆要去,书页可填不了肚子。”伙计好心地拍拍她的肩膀,不意一股异味涌上鼻翼——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啊……”他慌忙掩住鼻子,倒退几步。
见他如此,她眸中有兴味一闪而过,她凑上前去,冲着伙计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位爷,我不是来要饭的。”
“不……不是来要饭的?”伙计呆呆地看着她,笑话,乞丐不要饭还能要什么?只是这黑不溜秋的小乞丐,笑起来牙齿真是……贼白贼白的。
“那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她神秘地冲着他勾勾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