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和舅妈来了,瞧瞧我们住的宅子如何,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大舅舅、大舅妈、二舅舅、二舅妈、三舅舅、三舅妈,外甥媳妇在外面引路,你们只管来看,我本年轻,这宅子是下人们布置的,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几位长辈替我们小辈掌掌眼。”
这六个人许久没被人如此的恭敬了,自然有些飘飘然,一个个都拿着架子,站了起来,许樱在前面引着路,带着这六个人,把二进的宅子看了个遍,中午又备了上等的席面请他们吃喝一顿,走时又拿走不少礼品,又定了下次连成璧沐休时要登门拜访谢罪,这才将这六个原本想要闹些事的杜家人,恭恭敬敬的送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的体面人家败了下去,其中的种种不足为外人道。
☆、132人情事故
连成璧刚进门就听见杜家的人来访的事;原本带着的三分醉意立刻就醒了;今日他头一日进翰林院做事;虽说因他有探花的功名;各个都能免多瞧了他几眼,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到了晚上许樱的六叔出面请了几个同僚吃酒;众人在席间说得都是朝廷跟文章上的事;虽说有一两个人看他不太顺眼,但是有六叔调和着,倒也一时宾主尽欢,他们原觉得他持才傲物;又是商贾出身与翰林院清贵的风范不符;可瞧着他的学问是极扎实的,人虽有些傲气可也不是油盐不进瞧不起人,说话做事并无暴发户的习气,对他都改观了不少,连成璧也不是真的孤介到一进翰林就想着和谁都不交往,这些人多数也是读书人,虽说都有这样那样的脾气,终究和行商人家行事不同,他倒没想找什么知心良朋,至少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由此他也更感激替他引路的许昭龄,许昭龄说起来年龄也不算是多大,在一帮子年龄老大的翰林当中算是年轻的,于他却是长辈,几次提点都让他得益颇深,等回了自己家里,却没想到自己家的亲戚在许樱面前给自己丢脸了,难免有些惴惴,待回到正房时,瞧见许樱正对镜梳妆,细白的手拿着象牙梳梳过乌黑如瀑的长发,瞧见他时微微一笑,“老爷回来了。”
“嗯。”他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梳子,替她梳法,“怎么这么快又洗头?”
“京里风大,在外面一天总觉得头上落了许多的灰尘。”许樱瞧着镜子中的自己和只露出大半身子的连成璧,少年的手拂过她的黑发,忽然间一阵的恍惚,其实她是配不上他的吧……那么心底无私一片洁白无瑕的少年……
“今天杜家的人来了?”
许樱听他这么说笑了,转过身夺过他手上的梳子,“你这么说我倒要问问你了,京里有三位舅爷在,你当初为何不带我去拜访,如今倒让舅爷上门,反显得我失礼。”
连成璧被她说得一愣,杜家的人再差也是他的舅家,他品性本就孤高,恨不得一身白衣上面一丁点的灰都没有,可这杜家却是弹不掉抹不去的,自是不想见,他素来任性,不想见就不见了,却没想到许樱数落的就是这个,而不是杜家的人有多难缠。
“这个……”
“虽说如今杜家穷了,要靠着连家的接济过活,可是娘亲舅大,他们是你的亲娘舅,你娘过世的又早,舅舅是断断不能不敬的,退一万步说,你初到京城为官,人人都知你与杜家的关系,你若是失礼于人前,人不会说杜家人难缠,只会说你不孝。”
连成璧对人□故不是不懂,只是不爱守着那些个人□故过活,可偏又不得不入世,许樱说的他自然想到过,可想到了却没走心,说到底还是小孩心性,他能智计百出与盗匪相斗,可要说与人为善,他是真不懂,在家时是觉得那些人都是别有目的,索性除了祖父母和父亲、二叔,跟谁都不好,与谁都不深交,出门念书也是人人都与连成珏好,他不会似连成珏一般长袖善舞,索性就又谁都不理,偏连家的长辈都纵惯着他,也就是连俊青能说他两句,如今考上了探花要出来做官了,遇事自然欠考虑。
“他们……”他不喜杜家归根结底不是心疼钱,是心疼自己的生母,为了这些个亲人到死时都不得安宁,操碎了心。
“他们归根结底是你舅舅。”许樱整了整他的衣裳,要说亲人伤人,她受得岂不是更多?可杨氏教她的道理她是记得的,总归不能太过失礼,把别人的错处变成了自己没家教,让父母蒙羞,杜家的人无非是花了连家的钱养着,再加上嘴不好而已,比起许家的那些人简直是一群绵羊。
连成璧不说话了,这些道理杜氏活着的时候,舅舅们来了,他不乐意去见时,杜氏也和他说过,“我沐休的时候带你去拜访就是了。”反正杜家人什么样许樱也知道了,见就见罢。
连成珏站在客栈的二楼看向楼下,到底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贩夫走卒之间相撞也互有礼遇,来往众人都带着股子从容,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清茶,关上窗面对躺在床上赤着上身看书的男子一笑,“大人今日倒不急着走?”
“你若不急,我便不急。”男子约有四十左右岁的样子,身量高壮留着短髯,长相颇端正,只是他此刻一笑,带着三分的撒娇,若是认识他的人,怕要吓死。
“我来便是要来看你,怎会着急。”连成珏微微一笑,原本他是一张纯善的脸,此刻竟带上了三分的魔性。
那人坐了起来,拉住连成珏的手,“你若是不急,为何不住到我在京郊的园子里?反而栖身客栈?”
连成珏抽回了手,“瓜田李下啊大人,再说我身边还带着一位娇客。”
那人的脸冷了下来,“我倒要问问你了,那位娇客到底是谁?”
“那位娇客本是远山县江大人的千金,我嫡母的干女儿,也是我的义妹,我们自然是清清白白的兄妹关系。”
“兄妹?”他挑了挑眉,“我倒不知道这干亲也能称兄妹。”
“人家还看不上我呢,大人您尽可以放心……”他伸手玩弄着男人的发尾,“只是你如今就这般捻酸吃醋,我若是成了婚你待如何?”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自该是成婚的,只是不要摆到我跟前来就是了。”男子的嘴上这么说,话里却带着怨。
“我祖母的意思是让我入豪富人家做赘婿,此事若是成了,你我怕也是要少牵扯了。”连成珏推开了他,“反正你也不止我一个。”
“你又只我一个吗?”
连成珏冷笑坐到床边,玩弄着男子落在床上的腰带,那腰带是八块白玉所雕,暗刻着狮首纹,中间以环相连,环环相丝纹丝不乱,“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太没意思了?”
“我早说过了,你自连家出来,凭你的本事和我的相助,一样可做成一番大事。”
“连家的都是我的,我的东西我干嘛要放手?”连成珏挑了挑眉,随手扯下了自己固发的白玉簪,一头的长发散落于肩。
“你既不想放手,难道真听凭老太太安排婚事?”男子本是朝中显贵,虽说品级不高却手握重权,又是太后的心腹,这世上美貌的男子虽多,他过手过的却也如同过江之鲫,偏连成珏如同泥鳅一般滑不留手,却莫名的带着魔性,让他怎么样也放不了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有何法子。”
“要说法子……”那人凑近他的耳畔,“你若对我好,我自对你好……这法子是人想出来的……”
江琳琅单手支肘倚在窗边,心里转了七八个主意,却没有一个能落到实处,她回了远山县去找干娘,干娘却把她交到了连成珏手里,虽说又派了个婆子陪着她,一路上连成珏也是君子得很,遇上生人也只说是护送自家的妹子上京,一路上殷勤陪伴,衣食住行关怀备至,为什么这般体贴的人,却不是连成璧呢?
她虽说一股子痴心上了京,可又近乡情怯起来,如今她已然离了家,再没有了退路,连成璧若还是那般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她也只有三尺白绫上了吊这一条路。
金环端着一碗拿白瓷莲花碗盛着的银耳莲子羹进了屋,瞧见她一会儿痴痴的出神,一会儿愁云满面,知道她是在想心事,“姑娘,您还是吃点东西吧,总不能无精打采地去见十爷。”
江琳琅点了点头,拿起调羹舀起半勺汤羹慢慢的吃了,“九哥可曾用膳?”
“九爷出去见朋友了,自是在外面吃了。”连九包了客栈的一整个跨院,往来的人都是他的心腹,赵氏派来的婆子王婆子,也是个嘴甜的,她跟金环一起给江琳琅编了个极美的梦,“你这般痴心,十爷也不是铁石心肠,定会为你的痴心所动,再说了还有太太,所谓长辈赐不敢辞就是这个道理,太太已然写了信让九爷交给他,你姨娘的名份自然是定了的,至于十奶奶……老太太让她跟来无非是因为她尚未有孕,若是有孕生了子,自然还是回山东老宅守家的,以姑娘你的人品才貌,还怕不能让十爷对您动心?”
江琳琅点了点头,喝碗了一整碗的汤羹,见王婆子进了屋,身后还跟了两个眼生的婆子,两人一人手里捧着两个高高的包袱。
“王嬷嬷……这是……”
“这是九爷替您张罗的衣裳,说您这一路上行路衣裳都不光鲜了,重新置办了些衣裳给您。”
江琳琅身上穿的衣裳就是连成珏在路上替她买的,这样的衣裳共有七套之多,料子都是极精美的,连知府夫人刘夫人所穿的衣裳料子也不过如此,她还没有穿过几次,却没想到……“不了,我的衣裳尽够穿了。”
“姑娘,您是尊贵人,这几件衣裳不值什么,您只管试试看,若是不合适,老奴叫她们拿去改。”
江琳琅听王婆子这么一说,又想起远远瞧见的许樱身上的衣裳,又觉得自己不穿好点,岂能与她争宠,只得羞答答的应了,金环赶紧拿了衣裳让她试穿。
“这件是绉绸的夏衫,此时穿最合宜,姑娘您先试这件。”金环拿了件绣了七色花鸟纹的绉绸夏衫出来,江琳琅摸着柔软冰凉好似流水一般的绸缎,半眯起了眼睛,好一似繁华美梦就在眼前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猜出来这中年人是谁了吗?
☆、133杜家琐事
杜家的人原居是西九胡同;因家败各自分散了,杜大住灯笼胡同,杜二住集市胡同,杜三住繁华里,连成璧趁着沐休带着许樱挨家的拜访了;也每家都送了礼物;这三家的礼物倒不难置办;无非是衣料、点心、水果罢了;都是许樱备下的;三家一样薄厚;绝不对让这三家挑眼,杜大话多了些,无非是端着长辈的架子对连成璧一通的数落;“我妹子命苦去得早,留下你失了教养,虽说有祖父母在堂,确是娇惯了些,于人□故不通,如今我是你舅舅,你失了礼我自不会计较,更不会四处去宣扬坏你的名声,可若是得罪了那些个势力的小人呢?朝堂之上不比普通百姓相交,那帮人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一个个阴险毒辣得很,你如今年少得志,连家根基又薄,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你倒掉,你若还是那一副被惯坏的小孩子脾气,怕是早晚要坏事,幸亏你媳妇是个晓事理的,不愧是山东许家之女,你日后要时刻谨言慎行,勿要再做不敬长辈的失礼之事。”
说真的,杜大爷的这些话还真是大实话,只是实话归实话,没有这么当着人的面说的,尤其是连成璧,打心里往外不尊重他,听他说这些话真是句句刺耳,条条锥心,若非许樱一直暗地里对他使着眼色,怕是要当场发作起来,待杜大爷好不容易住了口喝杯茶准备再接再励时,连成璧终于忍不住想要张口反唇相讥,谁料想许樱比他反应到底快了一步,笑吟吟地张了口,“舅舅您说得是,我们夫妻年轻,经过的事儿少,在京里除了您三位舅爷,也只有我六叔是长辈,您说得话我六叔也说过,在京里若无您们这些长辈提点,真的是寸步难行。”
这段话说得杜大爷那是受用极了,“嗯,还是外甥媳妇你懂道理啊。”
杜大太太瞧着连成璧的脸色那是越来越不对,又瞧了瞧底下许樱莲足轻移踩住了连成璧的脚,心道自家还要靠着连家的年金养活,若是因一时嘴快得罪了连成璧简直是得不偿失,也笑吟吟地把话拉了回来,“你口中的六叔可是翰林院编修许昭龄许大人?”
“正是。”
“我半年多以前在见过许大人夫妻,确实是一对极和善的夫妻。”杜大太太终究比杜大爷有心计,几句话就把话题给叉开了,“只是当时不知是亲戚,竟错过了。”
“如今不是知道了吗?”许樱笑了笑,“听说舅舅家还有大姐姐在家?大嫂子和小侄子可好?几位表弟可好?”杜惠苹跟连成璧同龄,但生日比他大一个月。
提起这事儿,杜大爷刚才得意的脸色尽敛,他虽说纨绔了些,可也赶上过好时候,也知要教导儿女读书,偏偏他的长男二十岁上没了,留下了孤儿寡母,女儿也因为家里的事,高不成低不就,许樱这么一说,他脸上就有了难色。
“你大嫂子年轻,家里又有年轻未娶小叔实在不宜守寡,年前已经改嫁了,留下了你表侄跟着我们夫妻过活,你大姐姐……”她原想着把女儿嫁给连成璧,没想到没成,等到再找一是年龄大了,二是高不成低不就了。
“咱们都是自家亲人,大姐姐若是在家,何妨请来一见?”
杜大爷夫妻互视一眼,杜大太太道,“请大姑娘过来,就说是山东的表弟和表弟媳妇来了,请她来见一见。”
杜惠苹原是知道连成璧来了的,也知道自己的父母登门到人家家里闹了一场,没想到没闹成,反被弟妹四两拨千金给哄了回来,原以为所谓沐休时来拜见是托辞,就算是来了怕也是送了礼就会借口有事匆匆的走了,却没想到过了两盏茶的功夫,竟有人来找自己,说是要表弟和表弟媳妇要见一见她。
她匆匆换了见客的衣裳,随着丫鬟到了前厅,就见自己的父母端坐在正堂,下面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俊俏风流女的冷艳动人,衣饰光鲜中又透着贵气,当是自己有出息又富贵的表弟夫妻无疑,低头瞧了瞧自己,这身见客的衣裳还是去年做的,虽说没穿过几次,但无论是料子还是样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