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吵嚷的院子霎时安静下来。
陆谦心里一惊,暗自忖道:这妇人怎会无端提起太子?失去靠山,她还如此镇定,莫不是得了太子什么照应?若是如此,那我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又连忙否决自己。不,不会的!那日,太子只呆了片刻,便匆匆离开。哪有空闲去管她的事,定是这妇人在吓唬我。可是……可是万一……
陆谦表面神色不动,实则心中已经翻江倒海。他强压下那份慌乱,轻咳着狡辩道:“太子殿下无论到了哪里,都如那皎洁的明月般,照的人心里通亮,我怎会看不见?”话锋一转,他随后又变了一张脸,靡哑着嗓子,深情地注视着眼前的妻子:“秀娘,为夫并不是真的要打你,只能怪你太不知好歹了。也罢,看在往日的夫妻情分上,只要你认个错,我便收起这些东西,以后你若是听话,我再不会吓你了。可好?”这份柔情蜜意,直叫一旁的丫鬟们看的脸红心跳,心痒痒。
如此俊俏的丈夫,如此深情的郎君,哪个女人不想要?
她们看向云中秀的眼神带着几分埋怨,几分不屑。
云中秀注意到,这些人中便有一个日日都会在她梦里出现的影子。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这世界还有一种人叫欺上媚下,落井下石!
她怎会忘记她?
陆谦今日也算做了件好事,将这丫头全须全影儿的给她带了回来!
似乎是感觉到了云中秀刀子般的目光,那丫头迅速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乖巧的模样,再加上那俏丽的脸蛋,让人不自觉生出一丝好感。
这才是她!这才是丹红!此时她年纪尚小,演技竟不如记忆那般修炼得炉火纯青。
她本是曼如选的丫头,却因在她那里,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误,让一向在下人面前宽厚仁慈的曼如铁了心肠要将她打死。
那时,她哭得像个泪人般,跪在她面前,磕得头破血流,求她救她。已经自身难保的她便求着陆谦,拼死将那丫头带在了身边。
那时的她刚失去巧儿,不知是巧合还是她太思念了,看着模样俏丽的丹红,她竟然觉得越来越像巧儿。她待她好,她将对巧儿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在了她的身上,有她一口吃,便有她的……
可到头来,她换回了什么?她的背叛!她的欺骗!
在她为她的事四处奔波之时,她和曼如怕是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吧?
曼如怕是到死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死在一手培养出来的丫头手里。
她们都忘了,一个人倘若为了她背叛别人,就可能再为另一个人背叛她。
只是眨眼的瞬间,竟是勾起了那么长的回忆。
云中秀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陆谦,叹道:“你定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与我说了什么。”她神秘一笑,随后便收起所有表情,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道:“他说,若是秀儿有要事,便可去寻我。”
说着这话时,云中秀没忘记观察陆谦的表情。只见他先是神色一凛,接着便有如大难当头一般,眼神飘忽,脸色煞白,嘴唇发抖,只差没抱头鼠窜了。
她好笑地看着他,直到他咳得脸红脖子粗时,才不疾不徐地问道:“夫君可否告诉秀娘,这个要事,应该怎么算?”
她住了口,歪着头,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可此时在陆谦的眼里,这个妇人已经成了心如蛇蝎的恶魔。
她……她……她竟然威胁他!他一个做丈夫的要管教妻子,竟要由太子同意?!
她竟然要向太子告状!
对云中秀的话,陆谦已经深信不疑了。
秀儿。
他知道那是老师对她的昵称。那是她的闺名,连他这个做丈夫的都不曾那样叫过……
是啊,太子与这妇人相识已有八九年了,便是像个兄长那般照看着她也不为过。可是……可是……
正文 第十二章 俏丫头丹红
“今日……今日就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尚且饶过你,他日若再犯,我定会亲自杖责!散了!都散了!还杵在这里不做事,一群废物!”他对着一旁的下人们大吼着,脖子上的青筋暴露,面色已经涨成了紫茄子,看起来狰狞无比。
说完这话,陆谦便转头准备离开,眼睛再也不敢对上那个他一直轻贱的妇人。
一旁的家丁丫鬟见此情景,更是吓得不知所措。正准备跪安离去时,那个始终都保持微笑的女子,却在此时收起了所有表情,厉声喝道:“站住!我的话还未说完,谁准你们离开的!”
这话似是对着下人说,可她的眼神却时不时地撇向他。陆谦心中一颤,也不知怎地,就真的再也不敢再移动半分。
主子都停下了,下人们更是僵在原地。
察觉到自己的异常,陆谦懊恼万分。他安慰自己不要怕,试探着迈了一小步。发现身后并没有动静,这才放心走了起来。
“夫君。”
这清亮的声音,曾是他对她还算满意的地方,可是在这瞬间响起,陆谦竟吓出了一身冷汗。
云中秀迈开脚步,轻缓而优雅地来到了陆谦面前。她莞尔一笑,道:“夫君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天气太热?生出了这许多的汗。秀娘只是想告诉您,这些新换的家丁丫鬟,妾一个都不喜欢。可否麻烦夫君,将秀娘从家中带来的那些人一一找回呢?”
说完她便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他能拒绝的!他能拒绝的!陆谦对自己说。可一开口,他竟连连应道:“好,好。”
“能不能快着些呢?秀娘怕那些下人贪上了更好的人家,再不愿回来。就今日吧,夫君这就去办,可好?”
陆谦咬着牙,深棕色的眸子狠狠瞪了眼云中秀,便吆喝着带走了那些人。
待要出了府门时,那清亮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绷起每个人的神经。
“可有一个叫丹红的丫头?”
男的松了一口气,女的则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向前一步。
刚才被云中秀盯着的少女,浑身冒着冷汗。不知怎地,她就是感觉那个女子是在叫她。可是,她不叫丹红啊。
云中秀将巧儿唤道身前,对她耳语了几句。
巧儿走到数十个丫头堆儿里,将那倒数第二个女子叫了出来:“姑娘,出来吧,我家小姐喜欢你呢。”
巧儿自然不会知道那么多,她只当小姐见这丫头乖巧,想留下用吧。
那丫头哆哆嗦嗦地跟在巧儿身后,来到云中秀面前时,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双手伏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怯生生地说道:“见过小姐。”
这一声小姐,说的巧儿笑出声来,她脆声道:“傻姑娘,小姐是我叫惯了的,怎么你也跟着叫呢。”说完,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直笑到陆谦咬牙切齿。
云中秀白了她一眼,巧儿这才吐了吐舌头,收起笑容,乖乖地站在了云中秀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山杏。”
原来丹红是曼如替她取的。的确,这个明媚的名字才能配的上她这副灵动的模样。
说这话时,云中秀一直没叫她起身。
巧儿在一旁觉得好生奇怪,她家小姐对下人一向最是宽厚,怎么今天看这丫头的眼神连她都觉得有些不对了。算了,她家小姐这阵子变的太多了,若不是她对以前的记忆深刻,她都要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
“从此刻起,你便叫丹红吧。”
说完,云中秀便带着巧儿、六叔和来旺离开。
陆谦见终于没再叫自己,也匆匆带着下人们出了府。
只有刚被改名叫丹红的丫头,呆呆地跪在地上伏着身。
直到好久好久以后,久到她觉得膝盖已经痛的麻木,毫无知觉的时候,才直跪起身子,发现四周早已安静,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她心里暗想着:这是要留下我吗?在众多丫头里,一眼就瞧上了我?可是……可是为何又这般冷淡地把我留在这里?我是起来,还是该跪在原地?我是留下,还是该追着她们出府?我是……
丹红纠结之际,云中秀已带着自己的人回到了云裳苑。
“六叔,谢谢你为我出头。不瞒你说,曾经的秀娘是十万分埋怨你的。”她说完这话,已垂下眼,表情暗淡,与刚刚那个女子判若两人。“曾经,我怨你总是在父亲身边煽风点火,说着我夫君的坏话。可如今……”她又抬起眼,眸子里闪动着晶亮的泪花,苦笑一声,道:“六叔已经看到了,秀娘再不是从前的秀娘。既然您愿意跟着我回来,可愿像对父亲那样对我忠心不移?”
听完她的话,六叔连忙跪在地上,憨厚的脸上满是泪水。他激动地道:“老爷显灵,我们小姐终于看清了那黑心的小郎!奴才不敢向小姐保证什么,唯一可以保证的就是这颗心。无论对老爷还是小姐,都是一样的!”
云中秀满意地点点头,虽然相处的年头不短,可她对六叔的为人还不是很了解。从前的经历让她怕了,不是自己十分了解的,万不敢再信。但此时,她却愿意再信一次。能让父亲一直带在身边的人,定是不会差的。
她将六叔扶起,轻声交待着,“六叔,你和来旺先将最后一个马车上的箱子抬到这院子。其余的,等其他人回来再一起搬吧。但是,你们要一直守着,万不可让任何人碰。”
六叔应承,拉着来旺一起退了出去。
一见屋里没了旁人,巧儿这才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云中秀身前,大声赞许着:“小姐!你太棒了!瞧没瞧见姑爷子刚刚的表情!太棒了!太棒了!”
“你这丫头,不许没遮没拦的。我不能时时护着你,既然你知道他的本性,往后要小心点,知道了吗?”
巧儿嘻嘻一笑,应了声“恩。”可是却丝毫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里。
正文 第十三章 画上的少女
云中秀径直躺在了院子里的竹编摇椅上。
她仰着面,闭上眼。优哉游哉地好不自在。
此时已是巳时,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中,并不十分刺眼。她微微眯起眼,望着蔚蓝通透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巧儿坐在一旁的矮椅上,将手肘撑在膝盖,双手托腮,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云中秀。
她家小姐是真的变了,连躺在摇椅上的姿态,都变了。
以往她总是屈膝侧躺着,用双手环住自己,眸子从不会闭上,而是时时刻刻看向那石拱门。时而哭时而笑,有时候还会喃喃自语。何曾像此刻这般轻松过。
真好,真好。她还担心没有老爷,姑爷子会更欺负小姐。现在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想着想着,巧儿情不自禁笑出声了。
云中秀侧头,看向她的目光就如这阳光般,暖暖的。她轻笑,低低地道:“傻丫头,想什么笑的这样开心?莫不是……”她眼神一转,对着门外轻呼道:“来旺!”
巧儿心里一惊“噌”的站起身,眼睛看着鞋面一直不敢抬起来。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巧儿用余光偷偷打量门外。好嘛,哪有半个人影啊!
她这才知道自己被人拿去寻开心了。
撅着嘴又坐回板凳上,她似是觉得不甘心,轻轻嘀咕着,“姑爷子。”
她这声音轻巧,却成功阻止了一旁的声响。笑声戛然而止,巧儿惊觉自己犯了错,又连忙站起身,这一慌乱却将板凳碰倒。
“噗嗤”刚止住笑声的云中秀又笑了起来,笑的那样开心。连她自己都忘记,多久不曾这般笑过了。
应该说,两世为人,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毫无顾忌的笑了出来。
未嫁之前,她是保守的,待字闺中的姑娘自是不会这样笑。
嫁为人妇,她整日念着陆谦,就算巧儿想法儿的逗她,她也只是应付地扯扯唇角。
头一次,她觉得生活这般美好。头一次,她觉得生活本应如此。
此刻听见陆谦的名字,再想起他种种模样,竟会觉得这样好笑。
巧儿见她又笑了起来,这才放心坐下。她怕云中秀是故作开心,脑子飞快转动,想着可以转移她注意的话题。想着想着,便急急地开了口,“小姐,那日太子来时,巧儿一直守在您的身边,怎么没听见他说过那几句话呢?还有还有,巧儿并没有告诉您娘是什么时候死的,甚至连娘过世的消息都没提过呀!小姐怎么就猜的那样准?”
听了巧儿的话,云中秀止住笑,收回目光,又仰面躺着,慢慢地摇了起来。她的声音轻而悠远,“你忘记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了?我是在梦里听到的啊。”
至于那话,太子确实是不曾说过。
她一个嫁作人妇的妇人,太子又如何会关心?更别说还叫她秀儿。
陆谦是可以选择不信的,可是他不敢。他还想着怎样巴结太子,他还想着借她讨好太子。
他,倒宁愿信了。
说完话,云中秀便闭目养神,不再言语。巧儿轻舒一口气,只是继续托腮神游,也不再追问了。
直到六叔和来旺晃晃悠悠地抬着木箱进了云裳苑,两人才起身迎了过来。
将木箱放在地上,六叔一手拽着袖口轻轻地拭着额角上的汗,一手扇着风。气喘吁吁道:“这云荣府奴才是第一次来,虽比不上太傅府,却也绕着半晌才找到,小姐等急了吧。”
“不碍事,等其他人回来,我让他们带着您转悠转悠。六叔缓口气,将这木箱帮我抬进屋吧。”
“是。”
话音刚落,六叔便和来旺将木箱抬进屋内。
随后又小跑着出了云裳苑。
事有缓急,云中秀也不阻拦。待他们出去后,吩咐巧儿守在院子里,这才自己进了堂屋。
绛红色的木箱足有一尺长,稳稳地放在地上。
云中秀吹了吹上面的灰,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将木箱的盖子抬了起来。
这一箱与别的似是相同,实则不同。
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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