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亮等候至日上三竿,又从日上三竿等至午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太皇太后及皇后。行大礼,问安,闲话,云居雁只觉得自己快笑僵了,安静地听着太皇太后回忆母亲小时候京中发生的种种琐事。
前一日,许纬在城门口所说“父亲因家中突然来了客人,这才未能相迎”,他口中的“客人”指的是沈伦。
沈伦的到访,名义上是相约两家见面的时间,实际上却是来暗示许慎之,太皇太后有意封云居雁为县郡。据许慎之所言,沈伦在言谈间虽未表明立场,但态度上似乎希望他们能拒绝封赐。
沈伦的态度让云家人忧虑。沈君昊是淮安郡王府的嫡长孙,他的妻子受封县郡,对他将来继承王府利大于弊,除非沈伦中意的继承人并不是他。
云居雁并不在乎沈君昊是否能承袭爵位,只不过他是嫡长子,若想剥夺他的继承权,必须有一个合理合法的理由。万一他被扣上无德无能的帽子,他将如何自处?
不管怎么样,既然沈伦已经开了口,而他们亦觉得突然间受封太过招摇,因此听到太皇太后赞美云居雁,许氏急忙表示了惶恐,连称女儿尚不懂事,直言他们只求平安,不求富贵尊荣。
太皇太后心知当年许氏嫁去永州,多半是不想与大长公主争一日之长。眼见他们这样的态度,也就没有提赐封的事。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在太监的引领下出宫。云居雁跟在母亲身后,虽然四周隐约传来嬉闹之声,但她并不敢循声张望。突然间,她只觉得额头一痛,顿时有些站不住脚。
“姑娘小心。”宫女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云居雁。
领路的太监停下脚步,所有人都看到不远处的盆栽旁多了一只华丽的蹴鞠。
太监拿起蹴鞠,交给一旁的宫女,吩咐道:“这定然是四公主的,你快送了回去。”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假山后抱怨道:“三皇兄,你只会用蛮力,却不会用巧劲,怪不得总是踢不好。如果你把我的球踢入水中了,定要赔我一个更精巧的。”这声音清脆悦耳,且越来越近。
云居雁昨晚没睡好,今日穿着厚重的礼服等了一上午,天气又十分炎热,再加上她的头被球重重撞了一下,整个人晕乎乎的。待她回过神,就见一男一女在一大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向他们走来。
从太监的口中知道来人是三皇子及四公主,众人急忙上前行礼,宫女亦交还了蹴鞠。
四公主一听他们是永州云家进宫谢恩的,不但没有接过蹴鞠,反而直直走到了云居雁面前。“你就是沈哥哥口中的云家大姑娘?”四公主的目光直视着云居雁,上下打量着。
云居雁并不敢问谁是四公主口中的“沈哥哥”,只能恭敬地点头称是。她不能抬头注视公主,只见她身着肥大的裤子,一看便是男装。不止如此,在这么热的天,她的脚上居然穿了一双皮靴,紧裹着她的小腿,腰间还挂着一把匕首。
“你果然长得很漂亮。听说还很会吹箫,以后能教我吗?”
面对这样的直言不讳,云居雁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幸好三皇子拉走了四公主,他们才得以脱身。
对许氏等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以后他们不见得会再遇四公主,可对云居雁而言,这却是一段不得不令她深思的见面,因为前世的四公主就是招了许弘文为驸马的静言公主,而她记忆中的静言公主应该是娴静温婉的,绝不是眼前的假小子。
出了宫,坐上等候多时的马车,云居雁的精神一下子似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囡囡,你没事吧?”许氏关切地问。
“没事。”云居雁笑着摇头,勉强坐直了身体。
许氏上前查看女儿的额头,见女儿脸色苍白,额头的红肿触目惊心,不满地嘀咕:“居然伤得这么重,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印记……这四公主也真是的……”
“母亲,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哪里就会留下印记了。”云居雁安抚着母亲,续而又道:“母亲,天气甚是炎热,回舅舅家怎么都要半个多时辰,不如让父亲别骑马了。”
许氏不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云居雁猜想母亲这是同意了,可又怕父亲进车子之后母亲冷言冷语,让父亲心中更是不快。她正想着如何求母亲给个承诺,就听云平昭在外面问:“前面就是长安大街,听慎之说有几家茶楼甚是雅致,不如我们停下来喝杯茶再回去。”
云居雁趁机悄声对许氏说:“母亲,父亲邀您喝茶,我们是喝还是不喝?”她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许氏,撒娇道:“女儿已经有五年没来过京城了,都不知道京城的茶楼长什么样。”
许氏不答丈夫的话,不过是拉不下脸。眼下女儿都已经给了她台阶,她对着云平昭说:“既然女儿想看看京城的茶楼,你命人去找一家干净清爽的吧。”
不多会儿,马车驶入了一家茶楼的后院。很快云居雁母女被直接领着上了二楼,云平昭已经在雅间等着他们。
虽是寸土寸金的繁华街道,但他们所处的房间却极为宽敞安静,几乎听不到街上的喧嚣。茶博士虽然看他们眼生,但一眼就知道三人非富即贵,态度更是谦和恭敬。
云居雁想趁机修复父母之间的关系,又听茶博士说,他们可以让客人自己选茶,忍着身体的不适,故做兴致勃勃地说:“父亲,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可以亲自选茶,不如让女儿去选吧,然后亲手分茶给您和母亲品鉴。”
云平昭亦想单独与许氏谈谈,在启昌侯府毕竟不方便。听茶博士说,茶楼有专门的女陪客随同,便答应了,只叮嘱她快去快回。
第95章 打听
第二更,还有一更
云居雁知母亲早已态度软化,眼见父亲亦有修好之心,遂跟着茶博士离开了房间。不多会儿,她被领到了一间别致的小房间门口。走入房间,墙壁四周的架子上摆放着各式茶叶,屋子正中央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的身前摆放着一套泛着岁月痕迹的古朴茶具,一旁的炉火上,热水正“咕咕咕”冒着热气。
少女见云居雁进屋,急忙上前行礼。她说话温和,态度从容,显然是读过书的。几乎在同一时刻,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进了屋子,自称夫家姓顾,人称顾大嫂。她告诉云居雁,这间屋子是专门给女客选茶的,不要说其他男客,就是老板轻易都不会进这间屋子。
云居雁原本只是想给父母留一个单独的空间,听顾大嫂这么说,顿时觉得这间茶楼十分有趣,细细看起了架子上的茶叶。她的眼睛所到之处,顾大嫂就在一旁讲解。从庐山云雾到瀑布仙茗,应有尽有,另一边的架子上还放着不少花茶,果茶。
“你们老板想得甚是周到。”云居雁笑着赞赏,随手选了一罐大红袍。
顾大嫂把茶叶交给随侍的少女,殷勤地请云居雁坐下,介绍起了大红袍的来历。转瞬间,热水注入茶壶,茶叶的香味立时在屋子内弥散开来 。闻其味,云居雁知顾大嫂并没夸张,茶叶确实是好茶。
想到回去启昌侯府之后,恐怕她没有机会外出,她趁机打探:“顾大嫂。我们刚刚从外地来京城,想向你打听一下,京城之内,哪家的文房四宝最好,我想买几块砚台。”
“若是买砚台,当然是黛墨斋的最好。”
“黛墨斋在何处,大嫂可有地址?”云居雁一副她想马上去买的架势。事实上,她哪里想买什么砚台,她不过是想“结识”店内一个名叫章巍的账房罢了。前世,章巍与许弘文一样。同是兴瑞十年的进士,成绩比许弘文略差。云居雁之所以记得,因为许弘文提起他的郝平兄的时候,曾不满地说章巍不识抬举,居然拒绝郝平把妹妹嫁给他。
章巍以举子的身份在外打工。家境定是十分不好。若是他的人品不错,那么这便是一个好机会,既能让云雨桐感激她。又能拉拢一个未来进士,因此她决定无论怎么样都要试一试。
顾大嫂不疑有他,马上告之了地址。云居雁默默记下,尝了一口少女泡的大红袍。便吩咐顾大嫂过一会儿把茶叶连同茶具、热水一起送去雅间。
走出房间,她不经意间瞥见远处有一个人影闪过。他的心脏不由地漏跳了一拍。怔怔地站住了脚。
“姑娘,您怎么了?”
玉瑶的声音唤醒了云居雁。她定睛望去,远处空无一人,根本没有沈君昊的人影。“没什么。”云居雁低下头继续往前走,暗恨自己的没用。她无时无刻都在告诫自己,不要受沈君昊的影响,可她总是难以自制,当下居然还出现了幻觉。
走道的另一边,沈君昊匆匆而行,并没发现云居雁。当他推开某扇房门。就见自己的三弟正站在窗前眺望远处。“你在看什么?”他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云居雁领着几个丫鬟徐徐而行。怎么这么巧!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沈平浩收回目光,说道:“听说他们来自永州云家。只是不知这位姑娘是我的未来大嫂,还是大哥的未来小姨子。”
“离得那么远。我怎么知道她是哪个。”沈君昊同样收回目光,顺手关上了窗户,不耐烦地问:“对了,你找我何事?如果是为了茶楼的生意,你直接拿银子给我就是了。”他拿起桌上的杯子,也不管是什么茶,直着喉咙咽了下去。
沈平浩拿起茶壶为他续满杯子,假装不满地说:“大哥,你不记得了,月末我已经把利钱交给你了,这才月中……虽说是我替你管着铺子,可铺子好歹是母亲留给你的……”
“行了,啰啰嗦嗦一大堆。你找我到底何事?我还赶着去春风楼呢。”
沈平浩收了戏谑,一本正经地说:“大哥,我找你来正是为了此事。这两天云家的人在京城,明日你和母亲还要去启昌侯府,这春风楼,以后再去也不迟。”
“父亲可没说什么。”沈君昊的言下之意,连沈伦都没管他,轮不到沈平浩多管闲事。
沈平浩也不生气,只是继续劝道:“大哥,于翩翩毕竟只是个舞姬,逢场作戏就算了,若是让父亲知道你起了金屋藏娇之心……父亲定然会很生气的。”他已经听到了某些传言。
沈君昊的表情更加不耐烦,没好气地说:“这些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分寸。”说完就想往外走。
沈平浩急忙拉住了他。“大哥。”他挡在了他前面,“云家的人只要稍稍一打听就知道铺子是你的。他们毕竟是长辈,不如你去向云伯父,云伯母打个招呼吧。”
“他们爱来不来,又没让我在这里侯着他们。再说,只要你不说,他们怎么知道我来过?”说罢绕过沈平浩走了出去,眨眼间便消失无踪了。
沈平浩追着他的脚步走了几步,在他身后喃喃:“就算我不说,总有旁人看到你,保不定……”他的声音消失了,因为看到沈君昊已经走出了茶楼,往春风楼而去。
回到屋子,沈平浩思量片刻,叫来了服侍过云居雁他们的茶博士以及顾大嫂。听了他们的汇报,他吩咐掌柜免了那间房的单子,又命人送上精致的点心,并且在他们离开前通知他。
茶楼的另一端,云居雁刚踏入雅间就发现气氛不对。她的父亲背窗而立,母亲只管饮茶,一言不发。她回头,给正欲关门的玉瑶使了一个眼色,暗示她不要让人靠近。
“父亲,母亲,我刚刚试了一下,这里的大红袍汤色金黄清澈,兰花香气浓郁,据说是真正的天心岩九龙巢精选。”她的话音刚落,玉瑶在门外回禀,店家送茶水糕点过来了。
闻言,云平昭坐回桌前,暗示性地看了许氏一眼,命玉瑶开门。送茶点炉火的小二很快退了出去。云居雁拿起炉火上的水壶,正欲洗茶,云平昭阻止了她,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略略坐一坐就回去了,省得你舅父挂心。”
“父亲不是已经命人回去通知舅父、舅母了吗?”云居雁一边说,一边把热水注入了茶壶中,脸上颇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
云平昭没再阻拦,许氏也没有说话。沉默中只能听到“咕咕”的水声,以及茶叶舒展开身体的细微动静。
云居雁状似专心泡茶,脑子里却一直在酝酿着说辞。虽然夫妻吵架是难免的,但这都已经很多天了,她不能再让父母的误会加深,今日一定要捅破那张纸。
她专注盯着壶中的热水,直至眼睛酸涩。想着前世的母亲抑郁而终的悲凉,她的鼻头酸涩。“啪嗒”,她的一滴眼泪落在了清澈的茶汤中,消失无踪,只在杯中留下了一阵涟漪。
“囡囡,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许氏一下子急了。她并不是没看到女儿脸色苍白,她只是不想在丈夫面前开口说话。此刻看到云居雁居然哭了,便顾不得生气了。
云居雁摇头,又一滴眼泪落下。她赶忙伸手擦去。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云平昭沉声下令。可转念想想,启昌侯府仆役众多,又是大舅子家,说话更是不便。
原本许氏只是希望丈夫说一声,他带简氏同行非他的本意,哪怕他骗她,推说他原本就打算把简氏留在庄子,她都能当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可云平昭刚刚居然对他说,他们人在京城,让她别再闹脾气,让人看笑话,让女儿为难。
到底是谁在闹脾气?到底是谁在让别人看笑话?到底是谁让女儿为难?许氏一肚子火,此刻他们若是在永州的家中,她早就发作了。
看女儿强忍着眼泪,她又是心痛,又是难过,狠狠瞪了丈夫一眼。
云居雁本来没打算哭的,毕竟哭肿了眼睛很难看。可是她真的不想看到父母冷战,更不想看到母亲抑郁而终。她使劲忍住眼泪,哽咽着说:“父亲,母亲,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不该自作主张,让鞠萍姐姐去照顾六妹。”
“这事我后来不是准了吗?怎么又说这个?”
“您是准了,可是父亲怕六妹不习惯鞠萍姐姐的照顾,让姨娘一路上照看着她。我知道自打姨娘上车,您一直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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