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沉闷窒热,弯弯曲曲,但颇让人意外的是,行了一会儿,不时就会有一阵凉风吹来,驱散身上的粘腻。
又行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洞内渐渐地,渐渐地亮堂了起来。
洞两旁是粗糙凹凸的石壁,前面不远处,有一间牢房。
牢房的角落里,一位披头散发,衣裙上血迹斑斑的女子侧卧在地上的草席上,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
妇人用绣花手帕抹着自己颈子上的汗渍,充满厌恶和阴冷的目光透过黑纱射到那女子身上,仿佛要在她伤痕累累的身躯上凿穿几个血洞。
“打开,将她拖出来。”妇人冷冷地命令着,并伸手取下头上的黑纱维帽递给赵妈妈,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孔。洁白细腻的肌肤,云鬈如雾,娇好的面容上一对柳叶吊梢眉,一双半媚半润的吊梢眼阴险地半眯着,配着薄薄朱唇,于妩媚艳丽中透出几分精明和刻薄。
赫然正是凌夫人钱氏。
她嫌牢房污染肮脏,并不走近,只是问仆妇:“她身上怎么这么多污血?不是交待你们不要弄的皮开肉绽吗?”
一位三十岁上下,相貌十分凶恶的仆妇急忙说道:“夫人且放心,奴婢们谨遵夫人吩咐,小心行事,并未在她身伤弄出明伤。那些血,只不过是用绣花针扎她时,渗出来的血水,至于她身上的那些针孔和针眼,抹了药,养些日子便完好如初了。”
“嗯,此法甚妙,若她受不住疼,自然会招了。”钱氏满意地点点头。
但还是不放心的嘱咐:“她那张脸和她那身皮子,本夫人留着还有大用处!你们纵算恨她嘴硬,想使尽手段让她招认,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可,只须顾忌着别弄出疤痕,时刻切记不能坏了我的大事!否则,我让人剁了你们去喂狗!”
仆妇纷纷说不敢。
两个仆妇架着那女子出来,将她扔在地上。因着身上的伤,女子痛苦的吸着气,浑身无力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身上的衣裙,已被血污和灰尘弄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兼之破败不堪,露出几处洁白如玉的肌肤,那上面交错着长长短短、触目惊心的青紫瘀痕,以及细小的针眼,令人不忍目睹。
“贱人,少装死!”钱氏伸出着精美绣鞋的脚,一脚狠狠踹向那女子的薄弱的肩头,踢的那女子痛苦的呻吟一声,急骤的抽气,身躯抖颤如风中落叶。
她却厉声喝道:“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这贱人,既不曾鞭打你,且不曾火烙你,更没有虐待你,你做出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女子伸出手来按住肩头,一双苍白纤细的手上同样布满红肿青紫和细小针眼,只是还真如钱氏要求的一样,并没有哪一处破皮流血,以及留有受虐的伤疤。
一个仆妇蹲到女子身边,用力揪住她凌乱脏污的长发,迫使她仰起头,恶声恶气地道:“夫人问你话呢,你聋了吗?不然让你瞧瞧我的手段?”
女子头朝后仰,艰难地喘着气,却一声不吭。这个让人难受的姿势,使得她的脸露了出来。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上沾染了灰尘,显得有几分脏污,两颊和眉心甚至也沾上了血迹。
但她黛眉如远山,眸若一池秋水,浓密的睫毛宛若扇子般弧度完美,秀美的琼鼻非常迷人,双唇纵然无半点血色,唇型却饱满诱人。让人不难想像,当她或生气,或撒娇时微微嘟着嘴,是何等的媚态万千,撩动人心!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美丽女人!
钱氏瞧她虽然蓬头垢面,形容狼籍,但那破破烂烂的衣裙却无损她耀眼的美丽,反而替她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更是怒火和妒火喷心。
恨从心头起,想也不想地弯下腰,啪的一声,伸手就抽女子一记响亮的耳光:“贱人!贱人!真恨不和划花你这张脸,让你变成个人人唾弃的丑八怪,这样看你再拿什么去盅惑男人为你生,为你死了!”
女子挨了这重重的一掌,却眉头都未皱一下,更不用说出声了。就见她的半边脸迅速肿了起来,红色的指印清晰可见,唇边有细小的血丝缓缓溢出,可见钱氏这一掌用了多大的力。
“脏死了!”钱氏甩着发麻发痛的右手,怒不可遏地用绣帕擦拭着,吊梢眼里全是鄙夷和嫌恶:“贱人,看你这副脏样,打你都嫌脏了我的手。”看着女子倔强的模样,对一个仆妇道:“替本夫人掌她的嘴,只要不打坏她那张狐狸精脸就行了。”
仆妇领命,伸出肥厚有力的手掌,啪的就掴了女子一巴掌,待要再打,钱氏突然喊道:“等一下!”
仆妇不甘心的停了手,女子两边的脸颊都肿了起来。
“贱人,我最后一次问你,那东西放在何处?”钱氏目光狠戾地逼视着女子,恶狠狠地道:“劝你不要再挑战我的脾气,你应当了解,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今日你再不说,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女子干脆阖起一双眸子,对她的威胁和恫吓恍若未闻。
“夫人问你话,快说!”揪紧她头发的仆妇目露凶光,越发拉扯着她的头发,残忍地用力摇晃她的头,只怕将女子的头皮都硬扯下来了。
钱氏见女子痛苦地皱着眉,却依然咬紧牙关,傲气十足,不禁冷哼一声:“贱人,真不知道你在傲什么?你的身子都被那么多男人玩过了,比青楼的妓子还不如,你还傲得起来吗?”
她抿唇冷笑,声音尖酸而刻薄:“倘若昱哥哥得知你与那么多男人睡过,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以为你是他记忆中冰清玉洁的小情人,我想,他一定会恨死你哟!哈哈哈!”她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贱人,我得不到的,你一样也得不到!不过,有你在我手中,昱哥哥可是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啦……哈哈……”
许是她的笑声太刺耳,许是因为提到的人,女子缓缓睁开墨眸,明亮的眸光若水,清艳流转,摄人心魄,灰白的双唇缓缓轻启:“表姐,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我劝表姐不要太得意,得意一时,不能得意一世。”
她的声音低柔中略带沙哑,又困难的喘着气,语速却不紧不慢,从容优雅,不焦不躁。
“谁是你表姐?胡说八道!”
女子的话让钱氏得意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她伸出脚尖勾住女子尖尖的下巴,阴鸷地怒斥道:“贱人就是贱人,什么时候都不忘攀亲带故!休想!你不过是个被兄嫂卖了的贱婢,哪有资格做我的表妹?!”
“那不是表姐你安排的吗?”女子丝毫没有被激怒,淡淡地道:“因为昱不爱你,所以你恨我……”
“住嘴,贱人!”似被对方不温不火的话揭穿了心思,钱氏呼吸一窒,继而勃然大怒,状若疯狂:“昱哥哥他爱我,他爱的是我!是你这个贱人横在我们中间,是你不知趣,不早点退出……”
赵妈妈眼见夫人处在失控的边缘,越来越失态,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打断她未尽之话:“夫人,天色已晚,再不回去,一旦老爷问起来,怕是不好交差。”
钱氏霍然醒过神来,只是心里怒火未熄,连带着对赵妈妈的语气都不好:“那有什么?他问,随便敷衍了事一番就得了。我来我自己的庄子,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庄子,是钱氏的嫁妆,由于收成不好,一年上头没有几个银钱,凌经亘也不关心,全权任她自己处置。
但经过这个插曲,钱氏慢慢冷静下来,纡尊降贵地在女子面前蹲下来,盯着女子的吊梢眼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声音阴恻恻的,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贱人,我再问你一次,昱哥哥送给你的东西,你放在哪?”
“我呸!”
女子拼尽力气,重重的啐了钱氏一口血水:“昱哥哥,昱哥哥,你以为你还只有十六岁啊?羞是不羞?我都替你臊的慌。”
钱氏慌忙闭上眼睛,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被噗的满脸的血沫星子,她身体一僵,憋着气,白晰的面容渐渐转为青紫色。
“来人!”
她铁青着脸,声色俱厉的唤着人。赵妈妈和仆妇们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听到她唤声才反应过来:“夫人有何吩咐。”
“用这根针,刺她的心窝周围。”钱氏伸出手,纤细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像牛毛般的黑亮细针,眼睛眯成一条缝,狠毒和戾气十足:“每隔半个时辰刺一针,五个时辰后收手!记住,别扎死罗!”
她不嫌脏的狠狠捏住女子的两腭,对着女子红肿脏污的脸,阴冷一笑:“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享受饕餮盛宴吧!”
※※※※※※
与此同时,在月亮湖里的卫离带着若雪游到湖心。
“回去吧,我还没学会游,只能在浅水区混,这里太深了。”若雪抱紧他,极度怀疑他别有用心:“说是教我,就见你游来游去,你这个假公济私的家伙,到底想怎么样?”她是个初学者,浸入水中,水一没过心口的话就会感觉胸闷,想来是这具身体还没有适应过来。所以只能攀附在他身上,尽量托高身体。
“就是高兴,想带你玩一会水。”
卫离双脚踩着水,人浮在水面上,性感的薄唇噙着一丝浅浅的笑,神情悠然自得。他用右臂揽住若雪的腰,将她抱在自己的身前,亲昵地凑近她的水光莹润的唇,亲了亲:“一口吃不成胖子,循序渐进的学才好,你太心急了。”
落日的余辉投射到湖面,也投射在他湿润的脸上,为他矜贵俊雅的面容镀上了一层金光,熠熠生辉,宛若尊贵不凡的神祗。
一根玉簪将他一头乌黑的头发束在头顶,发梢垂直流泄,落到波光粼粼的湖水里,丝丝缕缕散了开去。他迷人的桃花眼里闪过狡黠和顽皮的光芒,猛的一摇头,发上水珠四散,溅了毫无防备的若雪一头一脸。
“口胡,你个混蛋!”若雪气坏了,闭着眼睛伸手抹着脸上的水珠。
他却开心的笑了起来,俊极的眉眼显得张扬又华丽,耀眼夺目又极具侵略性,抱着女孩亲个不停:“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晶莹的水珠顺着女孩的脸庞轻轻滑落,眉若画,眼若凤羽,宛若出水芙蓉。他的心,为她悸动不停。
“屁,我看你是越来越喜欢欺负我了。”若雪伸手捏着他的脸皮,躲着他如影随形的双唇,又好气又好笑,此时的他仿佛一个意气风华小少年,既调皮又叛逆,真叫人吃不消。
卫离作势咬她,霸道地宣布:“喜欢你才欺负你,若有一天我欺负别的女子,那便是你该哭的时候呐。”他能感觉到,两人的感情在日积月累下,貌似与日俱增,这是个好现像。
“谬论……”
若雪的话还未说完,卫离忽然说:“乖,憋上一口气,我带你潜到水底,看湖底有没有虾兵蟹将,夜叉和水晶宫龙宫一类的。”
“我还龙王三太子呢!”这熊孩子!真的返老还童,居然想去寻找传说中的龙王爷?若雪对他幼稚的行为无语极了,只差跪了。
然不容她反对,卫离抱紧她,突然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悲了个催——
若雪急忙憋住气,随着他往湖底沉下去。
她一口气还未憋尽,卫离的唇贴上她的唇,舌尖抵开她的唇,渡了一口气给她,然后就不肯撤离,缠缠绵绵拥着她在水中亲吻起来。
就在这时,若雪的心口骤然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她身躯陡然变的僵硬无比,嘴里仅发了一声短促地:“唔……”接着便眼一闭,软软地瘫在卫离的怀中。
“若雪!”
卫离正贪婪地品尝着她嘴里甜美的津液,刚感觉到她不对劲,她头一歪便晕过去了,他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心神俱裂,顾不得还在水里就喊了一声。
声音在水里显得沉闷无比,伴随着“咕噜咕噜”的水泡。
“哗啦”一声,他不做片刻停留,犹如离弦的利箭一般破水而出,脸色苍白的看着昏过去的女孩,失声呼唤:“若雪,你怎么了?”
若雪紧阖着双眼,好像虚脱般地躺在他臂弯里,无声无息。如瀑的乌发垂落在湖面,凝脂般柔滑的脸此刻显得苍白如玉,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两排弧形的阴影。
卫离的心一阵阵抽疼,不可遏止,感觉眼睛涩涩的……
若雪醒来的时候,除了觉得心口疼痛难忍以外,还觉得耳边好吵,全是风三娘的声音:“你个混小子,你拿娘的话当耳旁风了吗?她是女孩子,身娇体弱的,又初次下水,哪能莽莽撞撞的带到湖底去?”
没人回答她的话,她继续朝某人火力全开:“你平日那冷静清晰的头脑呢?镇定自若的情绪呢?都让水泡糊啦?我警告你,这次若雪要是有个什么事,你休想我原谅你!你就抱愧终生,后悔终身吧!”
回答她的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不管,经过这次的事情,娘再也不相信你了!”风三娘恼火地做出决定:“我以后带她在身边亲自养,什么事都不用你插手。”
“不行。”有人开口了,声音沉沉闷闷的,就在她的耳畔:“娘,什么事都儿子都可以依您,唯独这个不行……儿子不想和她分开……”
风三娘还要暴走发飚,若雪低低哼了哼,瞬间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若雪,你醒啦?怎么样,你可不要吓唬娘啊?”
她扑在床榻边一迭声的追问,若雪缓慢地睁开眼睛,发现室内通明的灯火很刺眼,忍着心口针扎一般的痛楚,还有全身沉重的倦意,勉强朝她微微一笑,“娘,我很好。”
一只带着薄茧的温热大掌覆上她的额头,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动作温柔地仿若她是个易碎的瓷器娃娃:“若雪,对不起。”是卫离轻声地向她道歉。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俞妈妈和紫露松了一口气,不住念佛。
卫离就坐在她的床沿,毫不避讳地伸手将她半抱起,另一只手接过俞妈妈递过来的药碗,自己喝了一口,感觉温度刚刚好,便喂到她唇边:“来,把药喝了。”
不想让众人都跟着忧心,她一口气将苦苦的药汁喝了个精光,然后虚弱地问风三娘:“娘,大夫怎么说……”
话音未落,一口药汁从她嘴里喷出,头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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