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卿忙眼疾手快地又把那厚布帘给掩上了。
径直在乔明瑾对面的椅子上坐了,还用脚把那炭盆子推到自己面前,两手往炭盆上伸去。
“没那么冷吧?你那马车不是听说温暖如春?又是炭盆又是汤婆子的,石头都说担心你在里面中了炭毒。就那么怕冷?”
周宴卿瞟了乔明瑾一眼,闲闲道:“你一路在冷风里吹过来看看?再过些时候,再来时,那车子外罩怕是都能裹上一层冰。”
乔明瑾看他如今袖子领口都镶上了大毛,只怕再过几天,那大毛氅子就能披上身了。这货,到底有多怕冷?
“那你往日去京城都是怎么过的?”
“谁没事大冬日往京城赶?就是送年礼也轮不到我去。再说了,爷也没那么怕冷。”
乔明瑾撇了撇嘴。是,你不怕冷,是你爱穿大毛衣裳。
“我表哥怎么不跟你一块回来?我那小侄儿可是天天念叨着他爹呢。”
“云锦现在没我跟着身边也能独挡一面了。这段时间正逢年关,我让周管事带着他四处跑跑,也好了解节下的一些章程。也不能什么事都周管事帮着做,周管事是我临时从府里借调过来的,他还管着府里的一摊子事,年下府里各处采买,各处送年礼也需得他操心。”
乔明瑾抓过茶台上一只青花茶壶,给周宴卿倒了一杯茶,两手捧着递给他。
“多谢周六爷对我表哥的栽培了。就不说什么感谢的话了,全在这茶里了。”
周宴卿把茶接了过来,眼睛往黄澄澄、热气袅袅升腾的茶水里看了一眼,盯着乔明瑾道:“你的谢意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
乔明瑾笑着看了过去,嘴角弯弯:“你还指望我一介村姑能给你什么大礼不成?还指望以身相许呢?”
说完笑了起来。
她越跟周宴卿熟捻,似乎越能无所顾忌地开着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
周宴卿捧着茶杯,看着乔明瑾言笑宴宴的样子,屋里太过温暖,那女人的脸上染了些红晕,一如既往的***粉嫩,完全看不出这是她嘴里说的一介村姑的样子。
周宴卿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子,心里动了动。只那么淡淡地笑着看向她。
乔明瑾也抿了一口茶,发现屋里安静了许多,扭头看去。
这家伙愣愣地看着她干嘛?怎地不说话了?怪道这般安静?
“我脸上长花了?你这般看着我?”
周宴卿笑了笑,也啜了一口茶,方道:“可不是脸上长花了。”
看着那女人撇着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好像有根弦又被人“咚”地拨了一下。
周宴卿扭头作势咳了咳,方正色道:“前段时间,我有写信送往京里,说了根雕的事,还画了一张‘孔雀开屏’的图纸一并送了出去,你可知?”
“你有跟我说过。”
“嗯。那边前日回信了,很是感兴趣。听说有师傅还能用根雕做出佛祖的样子,让精心准备几尊送往京里。也好让本家年下里送礼之用。”
“可有说给多少银钱?”
周宴卿斜了她一眼:“我还能亏了你?”
“你是不会亏了我。那师傅的花红可怎么算?”
周宴卿道:“自会算了给他们。”
说完歪在高背椅上,又道:“你还指望京里能给钱?每年送年节礼过去,不是一车车的银子送过去的?每年青川往京里送的银子可不少,府里挣下的银子一多半是要送到本家让他们打通各种关系所用的。”
乔明瑾看他脸上莫明,便说道:“辛苦一场,竟是为他人为嫁衣吗?”
周宴卿看了她一眼,又道:“也不能这么说。若是没本家打通各种关系,我们一介商户哪能做得这么大?自古商家要四通八达,要钱途光明,就少不了官家扶持,不然这税那税就够你受的。农户们也就二十抽一罢了,商家有时候能五抽四,有时候,国库缺银,你要想铺子继续开,有时候贴着钱都要给。所以没有本家的打点,也没有如今的周家。”
乔明瑾心下了然。
这年头,商家的地位向来是最轻的。各种税也多是朝他们收的。遇上好的地方官,可能收的少些,遇上贪的,日日都设了名目要收各种税。
新的官员委任过来,那县衙门口排了长队等着孝敬的,不就是各个商家?
朝中有人的,势力比地方官大的,自然是万事大吉。这也是自古以来官商闹着嚷着要捆绑在一起的原因吧,各有所图罢了。
商家需要官家开路,有些生意,没有官家发放的路引和批文,连城门都出不去。而官家要升官要打通关系,无不需要大笔的钱财。
这些事也不是她能够拆分得清楚的。
乔明瑾也不说话,只默默地陪他喝完了一壶茶,又再沏了两壶。两人说着一些作坊的事,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这都午时了,你是不打算请我吃饭了?还是说天气冷了,你连下厨都不乐意了?就打算用这茶水打发我了?”
周宴卿在连喝了三壶茶之后,终于发飙了。
乔明瑾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打发你,也不能委屈了我自己啊。你不吃我还吃的。”
说着,起身朝外走去。
周宴卿瞪了她一眼,撩开厚帘子也跟了出去。
何氏正好从厨房出来,见了他们,忙问道:“六爷,是在哪吃?要不在作坊吃一顿吧?这饭也快得了。”
周宴卿扬声道:“不了,我到瑾娘那吃去。他们看我在,吃得也不自在。”
何氏点头应了,转身又要从作坊拿一些食材给乔明瑾,也被周宴卿推了,他每次来都自带着吃食,倒不用跟作坊的人抢食。
两人一路说着话一路往乔家走去,并没看到在作坊围墙旁边的孙氏。
那孙氏愣愣地看了这二人一眼,男的俊女的俏,还真是养眼。
倒是便宜这乔氏了,这女人就是有那勾人的本事。离了一个泥腿子还能傍上这么有身家的财主。
眼睛转了转,一溜烟往家里跑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孤男寡女吗
乔明瑾和周宴卿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孙氏一闪而过的身影。
两人推开门进了院子,就看到井台边明琦正指挥着周宴卿的小厮石头在摘菜洗菜。
“姐,周大哥。”明琦抬起头跟两人打了招呼。
周宴卿朝明琦扬着嘴笑着点了点头。
又对他家小厮说道:“你可得好好洗,若让爷崩了牙看爷不收拾你!”
那石头扬了扬洗得通红的两只手,委屈道:“爷,哪个菜石头不是洗上两遍三遍的?”
乔明瑾看了他那手笑了笑。
好在这天还不是太冷,且那井水打上来也是温热温热的,倒也不会太冻人。
“琬儿呢?”乔明瑾问道。
明琦朝厢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周宴卿似乎也才反映过来,今天一直没看到琬儿,往常听说他来也都会跟他腻歪一会的。
“这孩子今天倒乖,一个人在厢房玩吗?”
乔明瑾并没答他。走到厢房门口,推开掩着的房门。
就看到那父女俩齐齐躺在床上,盖着棉被睡得正香。
岳仲尧脸上也没有早上的那股潮红了。呼吸听着也正常了不少,看来是没什么大事了。他身子强壮,想来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估计是不用请大夫了。
周宴卿跟在乔明瑾身后,自然也是看到了这一幕。
也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头。
乔明瑾也没叫醒女儿。小心地又把房门掩了,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周宴卿自然也是跟在后面进了厨房。
乔明瑾看了他一眼:“莫不是来帮我烧火的?”
“那有何不可?正好厨房暖和。”
“不是说君子远庖厨?”
“君子难道就不要吃饭了?我可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
乔明瑾笑了笑。
看到厨房里已经放好明琦洗好的一部分菜了,心里大致也有了底,做什么菜心里也有数了。
正想往上撸起袖子准备起来,意识到周宴卿也在,那货此时正拉过一张小凳子在灶口上坐了,此时正盯着她看呢。
乔明瑾只好把正要往上撸的袖子放了下来。
走到一边墙上从上面的钉钩上拿了一副袖套下来,套在袖子上。再把上下各两根带子一抽一拉,上下便系得紧了。
“这东西倒不错。作坊里师傅们带上这个袖套确实方便了很多。就是我们府里那些粗使的婆子丫头及厨房里做活的现在都人手一套了。你那脑子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乔明瑾难道会告诉他这东西在后世是司空见惯的东西?
这东西她倒不是特意的为作坊的师傅们想出来的,也不是专门为下厨准备的。
而是她前段时间看着琬儿带着云峦和村里的娃子们在外头玩,每次玩罢回家,那新做的棉袄两只袖子都是脏污一片。
虽然已是改做了窄袖的,不向宽袖那样一蹲到地上就跟大扫把一样把那衣袖弄得一层黑灰。
不过即便她把女儿所有的棉袄都做成了窄袖的,那孩子在外头玩上一天,那袖口都是一团污黑。
除了乔明瑾之外,这年头也没人想过天天洗澡净身换衣裳的。更何况是如今天气渐冷的情况下。
表嫂何氏每次一看到云峦那脏污的袖口都忍不住生气。把小云峦拎过来狠狠拍上几记屁股。
那棉袄填了棉花,不说不会像常服那样天天要洗,且洗得多了。那棉衣也就不暖和了。而且何氏哪里有功夫天天给小云峦洗棉衣?
乔明瑾也很头疼。
后来她就想起了她以前几个外甥穿的的羽绒服。
那羽绒服是要拿去干洗的。小孩们玩得欢了经常不注意,那袖口就脏污得很。又不能天天拿着羽绒服去干洗。费钱还费事。
于是几个表嫂就给几个外甥们穿上袖套。回家只要把脏的袖套洗了就行,第二天再换上新的戴上。换洗方面的很。
于是乔明瑾就拉着何氏赶着做了好几双袖套出来,长短一直做到手肘处。
因为没有橡皮筋松紧带等东西,就用细线做了抽拉式的,一抽一拉。然后再用个扣子固定住。
这样那棉衣也就干净了,不用再天天换洗了。她也就不再拘着两个孩子玩泥巴了。
而不出两日,村子里的人见了,纷纷效仿。
就算是下河村里吃水方便,有个水井。可是大冬天也没人愿意天天洗衣裳的。
有了袖套,这下倒好。不说娃子,就是村子里的姑娘嫂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要做活的,人手都要备着一副。
为此,好些人还专门拿自家种的菜来感谢乔明瑾。
乔明瑾后来又和明琦何氏帮着作坊的师傅们也人手做了一副出来。
后来得了师傅们的夸赞之后,觉得这东西还当真是便当得很。
于是乔明瑾又用花布、素布做了好几双样品出来,分了男款女款,成人款小儿款,长款短款,让云锦捎去了姚家的杂货铺。
姚平接到东西,当天就买了布让他两个嫂子带着他娘赶着做了一大批出来,放在杂货铺里卖。
生意极好!
买的人几乎都是几双几双的买的,家里的大人小孩男女都各备了一副,还有些人买了两三副替换的。
姚家父子几个喜不自禁。
又紧着从布庄低价买了碎布头及有瑕疵的店家处理的布料,赶着做了一批成本低的袖套运到其他地方及乡下卖了。
因着成本低,也没买庄户人家自己买布做能省几个铜板,所以即便是乡下地方。那生意也是好得很。
只隔了几天,那姚平再次来村里卖货时,就给乔明瑾报了喜,说是店里的生意又跟着火了一把。
而周宴卿拿了几副回去府里后,他府里的人也都跟着效仿了起来。
时下大宅里的太太小姐穿的衣服多是广袖的多,不管是弹琴、做针线、做画还是写大字,那广袖都是极不方便的。有了袖套,只要往上一套就方便多了。
周府老太太喜得还给乔明瑾打赏了两匹松江棉布……
此时。周宴卿坐在灶口问她那袖套是如何想出来的,她也只能回答说是看着女儿玩耍脏了衣裳,她发懒不愿洗衣得的启发。
“你倒是好,时不时得个什么启发的。那别家孩子的父母倒是不曾想到。”
“你是想夸我聪明吗?”
“是呢是呢。不然我找个脑子不灵光的人合作吗?我又不是钱多烧的。”
乔明瑾此时正往身上套她自己做的专门用菜穿的围裙,从上到下像半边衣裳一样往前兜围着。
一边往后系带子一边看他:“知道你此时像什么吗?”
周宴卿往自己身上扫了几眼:“像什么?”
一个富家少爷,穿着绸衣镶金佩玉的,此时坐在乡下庄户人家的厨房的灶口前,怎么看怎么违和。
“你还是到堂屋里坐吧。不然一会脏了衣裳。”
“你怕我没衣裳换吗?”周六爷闲闲地撇了乔明瑾一眼。
“我哪里不知道你一出门那马车上必是备了衣裳鞋袜的。只不过这孤男寡女的……”
“你害怕?”周宴卿盯着乔明瑾问道。
乔明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宴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一身普普通通的细棉布衣裳,虽然送了她不少绸布,但从没见这个女人给自己做过绸布衣裳。
头上也只是简简单单的插了两根银簪。他送的金钗就没见她戴过。
此时还套着一件不伦不类的半边围衣。
但就是没让他觉得粗鄙。那一举一动都带着自然。看着让人亲切。
“大白天的,院里又有人,哪里就孤男寡女了。再说了,哪个是孤男哪个是寡女?”
周宴卿说完看到眼前的女人眼神暗了暗,他讪讪地抿了嘴不说话了。
他从来没问过她,关于她男人的事。他只知道她搬出来一年后就会和离。
只是刚才那个男人怎么睡在她家的厢房里?他。他是昨晚就睡在这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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