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说,穆恒皱着的眉头也舒缓开来。
“没什么,就是听到声音过来瞧瞧。没事就好。”
“穆大夫,您可介意……陪我走一圈?”
穆恒见她提出这个突兀的要求,神情微微一愣。
楚依笑了,眸光似是游离般显得惘然惆怅:“算了,穆大夫吓了一跳吧?您可以忽视我的要求。”
“去哪里?”
“嗯?”
穆恒的面容淡静无波:“若是在下能为夫人排忧解难,自然不会拒绝。”
就这样,他们二人来到湖边,租了一艘小船。
楚依站在船头,迎风而立。
和风万里,那空气中的味道将她心中污浊抑郁慢慢的洗刷。
“夫人是在烦恼什么?”
“穆恒,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怔了一怔,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遥远的一望无垠的湖面。嘴唇轻轻蠕动:“夫人请问。”
“十年前你家道中落被陷害落选的时候,到底恨过没有?”
“……”许久静谧无声。
楚依将目光调到他的脸上,并未察觉到一丝的变动,真的是淡然了吗?
穆恒笑了笑,淡淡的,又倍感凉薄:“恨过,怨过,也曾一度想要去报官。还想要过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暗无天日,仿佛一切都没有了。后来时间长了,就认命了。现在治治病,生活清闲,也并非不好。”
“也就是说,你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是吗?”
穆恒将视线转到她的脸上,道:“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猜你在意。”但并不那么执着。后半句,楚依藏在了心里。
穆恒似乎被她的回答逗笑了,唇边浮现一丝浅淡笑颜。少许才道:“或许,穆恒没有夫人您那么深的心结,所以,并不是那么在意。但说是忘了,也不可能。”
是啊,有些事想要忘记,谈何容易?楚依转过头,神情略显压抑。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再开口。
船只仍旧是缓缓地游荡在湖畔,沿着过路的风景,偶尔有吆喝声传来,在耳际嗡嗡作响。
“夫人还不打算回去吗?”
“船家……靠岸。”楚依朝后面划着浆的船夫喊道。
“是——夫人!”
“夫人如今心结可解开了?”穆恒问。
楚依看着船只渐渐抵达岸边,她朝穆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道:“穆大夫可以猜。”
而这时,就在他怔松发愣间,船已靠岸。不知怎的,靠岸时撞得有些急,船身震荡了一下,楚依剧烈身子一晃,险些掉入河中。幸好,被穆恒扶住了。
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楚依道:“谢了。”
她顾自走上岸,穆恒忽然在身后叫唤了一声:“夫人……!”
楚依转过头:“穆大夫可以上岸来说。”
“夫人真的不能放下心结吗?”
他的眼里透着些许的哀伤,已不像那个一开始冷清的男子。话语中似乎已了透她的身份,也的确,她这样明显的暗示以他这般细腻应该早就明白自己所要对付的人是谁。
那么他答应她,也是否有一些原因是为了那个人。
他想要说服她,一如当初说服自己不要去计较一般。但是,并不是每个人,经历过那样的事……还能够坦然大方的去遗忘。
她不是圣母,伤害过她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楚依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仿佛是把利刃:“绝、对、不、可、能。”
“若夫人执意,穆恒也无话可说。”
“穆大夫。”她的目光依旧凝在他的面上,轻柔笑意缓缓铺开,但深处却仿佛有一朵朵散发着迷香的花儿盛绽遍布。
“我也不信,你是个圣人。所以有些事……我只是不想戳穿罢了。”
穆恒一震,那双温润的眼中仿佛卷起一阵狂风骤雨。许久才寂静下来,他慢慢走到楚依身边,态度十分的躬亲和润。
“夫人,您该回去了。”
楚依瞧了他一眼,定格片刻后便移开视线,道:“是该回去了。”
她所猜测的,都已经得到证实,那么很快……便是到该回去的时候了。
……
“主子您回来了。”兰儿一直在楼道里来回渡步,张望着楼下来往的人群,在瞧见楚依和穆恒的人影后,有些慌急地跑下了楼梯。
“怎么了,镇静些!”楚依看见兰儿慌张的面孔,心陡然一提,难道她不在的时候有发生什么意外吗?
兰儿看了眼楚依身边的人,穆恒识趣地道:“那夫人,在下先回房里了。若夫人有何事,可以来屋中寻在下。”
楚依点了点头,眸光微沉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在脑中沉思后半晌才道:“人多嘴杂,到楼上说。”
“是。”
上了楼,她走到兰儿的房间,经过素娴住的房门前时看了一眼。
“她让奴婢向主子您说对不起……说到时候甘愿以死谢罪。”兰儿说得略带苦涩,她是一直看着素娴度过那几年的人,心里终究对这个又瞎又聋的悲惨女子有几分不忍。
楚依眼眸微深,半晌那一丝笑意在唇边浮现,但兰儿却看不到。只能看到楚依的一双眼眸里,有着深浅不一的寒色。
“死,不必了。如今……不是已经生不如死了。”
兰儿忽然觉得心底拔凉。
楚依将手放在兰儿肩上:“你可以待她好,因为你并非是我。兰儿,若有一天换作是你,恐怕……不会比我手软。”
兰儿一震,蓦地低下头。
是的,若换作是她,定会想出更恶毒的法子。所以她没资格在心里对福晋的所作所为,有一丝的质疑。
因为差点被害死的人,是福晋,而非她。
……
她随兰儿入房,兰儿将几张画纸拿出来给她看,一边说:“这就是当年对素娴施暴的几个人,就在方才奴婢出去替素娴买些吃食的时候,瞧见了他们。吓了奴婢一跳,福晋……是不是府里的那位主子要动手了?”
“今早送来的信,就是从府里来的。是我命怜春在府中将消息传播开来,就是要让她自己先乱了阵形,然后就……露出马脚。”
兰儿面露惊色:“这么说来是主子您故意这么做的?看那几个人的脸色似乎还不错,而且应该是从那里来的。难道主子您早就已经先安排好了?”
她笑笑:“你倒是聪明。”
兰儿微微羞涩地咬了下唇,半晌又道:“奴婢方才还以为……”
“以为什么?怕他们找到素娴灭口吗?”楚依说着眸光泛冷,“我岂会那么容易就让她毁了证据?她如今千方百计想要销毁当年遗留下来的人证,当初就应该狠下心直接灭口。她怕是……也后悔了吧。”
可惜,追悔莫及了。她的眼中霎那间蹿过一道刺目的流光。
“主子可是向那老板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他们这些走狗再也找不到人的话。”楚依撑着额头,唇边酝酿着一丝深意。
“再也找不到人……那除非是——”兰儿眼里闪动着光芒。
“对,就是死人。”楚依笑了笑,“只有死人,才能让府里的那个人安心,也能让她彻底的失去防备。兰儿你说……若是你见到已死的人,会怎么样呢?”
若是她见到已死的人出现在面前,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呢?
楚依嘴边含笑,眼中濯濯光芒渐盛。
——她真的……是很期待呢。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完结,就在这几天,还有番外……嗯~
第六十六回: 只是九弟
隔天早上起床,楚依本打算好好去游一圈街市,但刚吃完早饭便有不速之客到来。
“主子,奴婢先去外面看看。”
楚依的目光投向外边,心里想着会是什么人呢?
兰儿似乎与外面的人已经交谈好,手里拿着一封信便走了进来。楚依皱眉瞥了眼,心里有一丝的古怪升起。
“福晋给您。”
楚依接过信,拆开一开,纸上只写了几个大字,十里桃园。——九弟。
这不由地让她想到很多年前的那一幕,湖畔纠缠。思及此,眼儿不觉微微眯了起来。
“主子是哪个人?”兰儿突然在身旁说话。
楚依出神的心思被打断,一惊旋即便镇静下来,笑道:“没什么,我待会儿要出去一下,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你只管看好素娴,其他都不用管了。”
兰儿见她神色淡然自如,心想应该没什么事儿,便道:“奴婢会看好素娴的,福晋……您也要早去早回。”
楚依神色稍有恍惚,随即又道:“会的。”
——十里桃园
她想起来,是后头与八阿哥胤祀开玩笑的时候取的名儿。原来看似他那时满不在乎,还是听在心里了。
胤禟……想到之前过往与他之间发生的那些荒唐事迹,楚依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无奈地摇了摇头,眉眼又显得有几分伤感。
她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帘看着来往穿梭的林荫,眸光淡淡。
那样的执着……若非她已有了心上人,恐怕会渐渐被融化吧?淡静的眸光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楚依放下帘子,在车内寻了个舒服的坐姿躺好。
但这世上,最不可能存在的——就是如果。
“夫人,是这里吗?”
马车停下,驾车人的声音传来。
楚依撩开帘子往外边一看,然后就从车上下来道:“是这里,你在这原地等着……不要过来。”她说,将银票放在拿驾车人的手上。
“是的夫人。”
楚依下了车,走到很久以前曾来过的地方,记忆里已经非常模糊。但现在看来,依旧是山清水秀,风景依然。
似乎有些感触,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你来了。”
是胤禟的声音。
楚依愣了下,身子有些僵硬。
他的声音……似乎很疲惫。——怎么了吗?
“三嫂,你可否对九弟笑一笑?”
对于他提出的要求,楚依怔愣,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后,她转头对胤禟淡淡地笑了一下。
“不是这样。”
楚依看着那个人站在不远处,瀑布落下,落在一池干净的湖水中,溅起点点水珠,有些洒在他的身上。
胤禟的身子就那般笔挺的站着,明明又薄又瘦,但却挺的笔直。
她心里一动。
“那是怎么样的?”
“……”
他却不再出声,那双远远凝望过来的眼里,有着深沉的绝望。
她心口……竟疼起来。
将面纱摘掉放入怀中,楚依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九弟……你可知道在我眼中,你的执念算是什么吗?”
胤禟仍旧沉默,但他的脸色已是越发的难看,苍白几近透明。
“你只是九弟,仅此而已。”
他就是……想看她,单独的看她,再没有别的念想。所有的所有……都在昨日她的转身离去,那干脆果断的背影里幻灭破碎。
连一丁点的渣滓,都没有了。
而今她又对自己说,只是九弟。——只是九弟。
他的脸色那般的透白,映衬那纯澈的泉水也显得污浊了。
那眸子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
她瞧着胤禟,心底里一点点的凉下去。
本来不想伤他,但只有伤的深,才能够掐灭他最后的一点念头。让这把还能够暖了他心扉的春风,彻底的吹不起来。
“我想应该说得很明白了,九阿哥,告辞了。”
“你到底——是不是她!”
楚依刚侧过半边身子,听到他突然提高声量的呐喊,陡地身子一震,身形固定在原处,仿佛时间凝滞。
许久的压抑过后,她才弯起唇角微微一笑。
她早就想到,胤禟对自己的关注来得太突然,又太热烈。原来就如同当初的胤祉一样,他最初喜欢的人……是董鄂玉宁。
楚依想告诉他,你喜欢的人,早就死了。可是这种荒谬的话,估计也只会被他当作是自己唐塞他的托辞罢了。
他太执迷不悟,陷入迷失在自我之中。
楚依转过身,仍旧声音清冷:“不管是不是,你的位置不会变。”
“我只想知道……你告诉我……”他固执地说着,整个声儿都是在打颤。
“……是。”
她只能是。
胤禟笑了,身子一晃,突然倒了下去。
那绝望的笑容令楚依的心跳砰地一下,惊呼出声:“九阿哥——”
他用手撑在地上,楚依跑了几步看着他强撑着抬起的苍白脸孔那潮红色,突然想到他是不是正生着病,病了还勉强自己来与自己对质?这个人——当真是!
——疯了!
楚依心里只有这么两个字。
她跑到他身边,一触碰到胤禟的身子这才发现他发烧了,滚烫滚烫,显然还烧得不轻。
“你发烧了还跑出来?”
“不用你管……”他喘息着吐出几个字,一挥手推开了她。
楚依没个防备跌坐在地上,一开始是愣的,旋即脸色便青下来,一把上前拽住他的手臂厉喝道:“你这算是什么?与我闹别扭就能伤害自己的身体吗?九阿哥你已经是多大的人了!你这样子让我很瞧不起!何必像个懦夫一样这般窝囊!你——”
“让我抱抱你……最后,最后一次……”
她胸中的气愤在他哀求的渴求声中慢慢平静下来,楚依微微阖上眼,那具仿佛火一般的身躯紧贴着自己,仿佛连同她也要烧起来。
楚依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推开了他的双手。
“九阿哥,我让人送你回府。”她淡淡地说,刚蹲起来,胤禟就拉住了她的手,那眼圈都是红的,衬着他艳丽的容颜越发动人心弦。
他的美,盛开着,极致的魅惑,又是极致的绝望。
从头燃烧到尾,无论再绚烂,都会凋零。
楚依眯起双眼:“你发烧很严重,再不回去看大夫恐怕病情会加重。”
“董鄂玉宁,你不觉得你太狠心了吗?”
狠心?她忽然发笑起来:“你真的烧糊涂了……”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他抓着她的手腕,拇指一弯,指甲刺入她细嫩的肌肤里。
楚依皱了皱眉:“我不是狠心,而是在挽救你,只是将你从这一条歧路拉回来。九阿哥,你这样做不是让八爷担心吗?”
八哥——胤禟想到还在客栈中的人,又抬头看着上方那张淡若平湖的脸孔,他心里那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