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香对于顾落,有着无法言明的歉意。无论她如何否认,都不能改变她利用了顾落的事实。她利用了顾落对自己的一往情深,逃到了另一个人的羽翼下独自舔着伤口。只因她放不下骄傲,她等不起另一个男人。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九王爷驾到——”
殿外,宫人尖细的嗓音穿透了一室的热闹。所有人都整理了一下仪容,顷刻间便跪了满地。
烈帝一身黄袍,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端庄高贵的皇后,他的身侧走着优雅尊贵的九王爷。
这是三个北燕国最尊贵的人,他们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那种久居高位的气势,震慑着全场,令人无法忽视。
烈帝走到高位上坐了下来,扫视了一圈满堂垂首伏跪的人,那一双锐利的鹰眼直直射去,即便没有抬头直视,也已经是冷汗淋漓。
烈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终于开了尊口,“众位卿家平身吧。今天只是个宫宴,不必太过拘礼。”
得到了首肯,一室众人才站起了身子,回到了各自的坐席。烈帝饶有兴味的目光在遇到顾倾城时,明显顿了一下,后宫不是没有美人,却从没有见过能够美得如此纯净的美人。他忽然觉得,或许当时应该将顾家女收入后宫,供他一人观赏。
烈帝身旁的九王爷也注意到了烈帝那略显炙热的目光,顺着望过去,眼底闪现了一抹讥讽。而他投向顾倾城的目光中,则是有着几许的深沉。顾倾城,美则美矣,但却太过纯净,让人忍不住想要亲手将她染黑……
蓦地,九王爷勾起了一道魅惑的弧度,配上他那张面若桃花的俊颜,竟是妖异的令人害怕。
顾落皱了皱眉,他不喜欢那么多人盯着他的倾城看。担忧的看向倾城,在发现她并未注意到那些复杂的视线的时候,暗自松了一口气。
“雨香,坐到这儿来吧。”顾落转头对着正准备走到下首的谢雨香温柔说道,还未等她回答,便已略显强硬的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座位边上,坐了下来。
谢雨香面色有些僵硬,她无法坦然的面对江清月与顾倾城的亲密恩爱,又愧疚着顾落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她局促的坐在那里,整座宫殿的繁华与喧嚣都与她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谢雨香不安的绞着手中的帕子,紧张的汗水湿了掌心。冰凉的手却被一张温热宽大的手包裹住,抬起头便撞进了顾落似水般温柔的眼中。
那一刻,或许是心动。
江清月心不在焉的听着身边顾倾城兴奋的说话声,他分明是清楚看到了谢雨香与顾落那在桌下紧握的手。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手背上的青筋,却遮不住他眼底的痛。
皇后朱氏端庄的坐在烈帝的身边,平静的看着这一室的暗潮汹涌,为爱神伤。意识仿佛飘向了遥远的过去,彼时她还年轻,烈帝还只是皇子。那一番花前月下,两小无猜的浓情蜜意,也曾经令她爱过痛过,挣扎过也绝望过。
几十年的枕边人,她很清楚烈帝那道目光中所蕴含的深意。她已经老了,爱情枯萎,圣宠不再,余下的只有看似高贵的尊严,和一室的落寞繁华。
顾倾城,真的很美。她年轻,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就像是一缕阳光,吸引着烈帝。
朱皇后吸了口气,端庄的声音回荡在宫殿内,“相夫人,可愿为陛下舞一曲?”
顾落猛然将目光射向了朱皇后,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利剑,飞速射了过去。
皇后想要做什么?
顾落眯了眯眼,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顾倾城的舞蹈,是顾落亲自教导的,以顾落凡事要求完美的性子,必定是极好的。
可是,那是为了顾倾城能够跳给顾落看,才教她的。这些人,凭什么看倾城的舞!
江清月看着愤怒的顾落,虽不知为何朱皇后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却以为是因为顾倾城并不善舞,顾落才会如此生气。心中,不免升起了一抹担心。
“倾城,若是不会,就不要勉强了。”江清月的声音很轻,轻到如果不仔细去听,就连偎依在他身侧的顾倾城都不会听到。
可是,顾倾城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那话语里的忧心,是为了她。这个男子,是她的夫君,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夫君!
心,暖暖的。顾倾城自信一笑,“夫君,莫要担心倾城。落有教过倾城。”
又是顾落,江清月飞快的蹙了下眉,心中划过一丝不悦。
只有皇帝,满意的看着朱皇后笑了。他最喜欢看舞蹈,喜欢看跳舞时女子那柔媚的腰肢,喜欢看那一转身时低垂的眉眼。他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有些期待的目光看向了顾倾城。
顾倾城落落大方的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陛下,倾城愿意一舞。”
烈帝“嗯”了一声,正准备挥手让乐班准备,一侧的顾落突然站起来,说道:“陛下,臣自荐为臣妹的舞蹈吹箫伴奏,望陛下成全。”
☆、第008章 舞破江山君未知
“顾爱卿的意思是,朕这礼乐班配不上顾小姐的舞了?”烈帝音调微沉,隐隐含着薄怒。
“回陛下,礼乐班所奏之乐乃是仙乐,实非微臣所能企及。只因臣妹自幼深居府中,甚少与人接触,一直便是微臣吹箫伴奏,更为熟悉罢了。还望陛下成全。”顾落却丝毫不见畏惧,镇定自若。
“那就准了吧。”还未等烈帝开口,九王爷便已经出声应允了。烈帝横了九王爷一眼,眼中多是不满,却也并未说什么,算是默许。
可是心中,却是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九王爷燕世风,乃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老来子,自一出生便被捧在了掌心里,甚至想要将皇位传与他。
可惜,先皇去得太快,去的太过措手不及。那时他已人过而立,羽翼丰满,而燕世风不过是个少年。
烈帝扯了扯嘴角,眼底露出许些阴冷,复又看向了顾落。顾家,助他登上帝位,也享尽了一世的繁华,若是敢生了二心……
燕世风对于烈帝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单手支撑着下颚,饶有兴致的看着从宫人手中接过玉箫的顾落。燕世风生的极为妖娆,一头长发仅取了部分用簪子束起,脸侧垂下的发丝中,隐隐可见左眼眼尾那颗魅惑众生的泪痣。
顾家,他要定了。
燕世风笑了,他的笑很美,不同于顾倾城的纯净无暇,就像是张开了黑色羽翼的恶魔,带着俾睨天下的傲气与势在必得,却同样能够颠倒众生。
顾落接过玉箫,红润的薄唇轻贴上翠绿温润的萧身。他凤眼微合,纤长的睫毛在洁白的面颊上投出一抹孤影,一身月牙白的长袍无风自扬,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萧身,当真公子如玉,美如画。
箫声起,苍凉而凄清,似有着无限的浓浓爱意,未语先休;广袖舞,缠绵而悱恻,飘然回旋如轻雪,落叶飞花。
长袖拂面,卿为谁舞?
扬眉转袖,似雪飞花。
那样的舞姿,仿若九天之上,明铛乱坠,好似流光飞舞。
彩逐灵蛇转,形随舞凤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一室的人都被那雪白的身影吸去了目光,痴了,痴于那翻飞的衣袂中,醉了,醉在了回眸一笑中。
这一舞,便倾了城。
这一舞,便醉了人。
翩如兰鸣翠,婉如游龙举。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这是后来,当燕世风回忆那一舞时,下的评语。他眼中无限向往的神采,令许多未曾有幸见过的人,艳羡不已。
而此时的燕世风,更多的注意力则是放在了顾落的身上。他敏感的察觉到了,顾落深深藏在曲音中的情感。
燕世风笑了,笑得是那样的胸有成竹。他终于见到了,顾家那固若金汤的壁垒上,出现了龟裂的纹路。
烈帝也笑了,方才一名小公公在他耳旁说的那个消息,令他瞬间就想到了一个鱼与熊掌可以兼得的主意。
无论是燕世风还是烈帝,他们如今要做的都是同样一件事情。
等。
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顾倾城的回旋是那样的优美,扬起的裙摆令她看起来像是一朵盛开的雪莲花。顾落的萧音高高低低,如同少女柔美的曲线,轻轻缠绕进了心间。
有多少人醉了,就有多少人还醒着;
有多少人痴了,就有多少人在谋划着;
那一舞,迷失了谁的心,又倾尽了谁的江山。
……
当晚,谢侍郎被秘密宣召到了上书房,进去时受宠若惊,出来时面若死灰。
当晚,远在边疆监军的太子送出了八百里军情急报,东栾国大军压境。
当晚,江清月破天荒的夜宿白月居,看着顾倾城舞了一夜,无眠。
……
第二日,阳光依旧明媚,顾倾城坐在水池边上,一双如玉般嫩白的小脚浸在水中,轻轻打着水花。
“你变得开心多了。”肖书郁总是神出鬼没,此刻他正坐在池塘边一棵参天的大树上,笑意盈盈的看着下面玩水的女子。
“落要打算娶妻了,我要有嫂嫂了。”顾倾城抬起头,或许是因为阳光强烈,肖书郁只觉得那笑脸太过耀眼。
“和谁?”
“谢雨香。”
“江清月没有反对?”
“夫君为什么要反对?”
一句话,问倒了肖书郁。突如其来的沉默弥漫在空气里,混杂着夏日的闷热。
肖书郁很犹豫,也很不解。当初江清月为了谢雨香,甚至愿意去娶一个不知是圆是扁的女人,可是如今谢雨香却仍要为那人披上嫁衣,之前的种种努力都成了徒劳,不过笑话一场。
“你干嘛要生气?”
顾倾城疑惑的声音打断了肖书郁的思绪,他回了回神,摇头道:“没有,只是天太热了。”
顾倾城点了点头,明知道是借口,却不想追究。
落说,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他不说,那就说明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你和江清月,相处得好吗?”肖书郁想了想,还是问了。
“怎样算好,怎样算不好?”
“开心就是好,伤心就是不好。”
“那我一直都挺好的。”
肖书郁扬了扬眉,突然觉得问这个问题的自己是个笨蛋。他从树上跳了下来,只是眨眼的功夫便站在了顾倾城的身边。
“我们来下棋吧。”他知道,她虽不解世事,却是被顾落调教的琴棋书画皆通。
顾倾城点点头,她已经好久没下棋了。
净音拿来了棋盘,顾倾城执黑子,肖书郁执白子,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厮杀了起来。
顾倾城很兴奋,也很紧张,她是第一次和落以外的人对弈,她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
肖书郁很惊讶,他的棋艺已经世间少有敌手,可是对面那个女子却令他不敢掉以轻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院子里静得可怕,只除了吹来的夏风送来一阵花香。
当江清月从谢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肖书郁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棋盘,对面坐着有些挫败的顾倾城。
半子,他居然被逼到这个地步。
肖书郁抬起头,看着顾倾城的目光里有着赞赏和兴奋。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旗鼓相当的敌手了,他决定以后得了空,要经常拉她陪他下棋。
“书郁,你怎么在这里?”江清月走上前,看到棋盘后眼底划过一抹惊讶。
“清月,你娶了个了不得的娘子,可要好好珍惜。”肖书郁站起身子,拍了拍江清月的肩膀。他并不打算回答江清月的问题,只是挥了挥手便潇洒的离开了。
好好珍惜。
顾落对他说时,他江清月无话可说,毕竟娶了别人的妹妹。可是他肖书郁,却是知道的,凭什么也这么对他说。
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上胸口,郁堵在那里,出不去又下不来,徒惹一片烦闷。
顾倾城抬头看着江清月,那是她的夫君她的天,温柔体贴的为她遮风挡雨,可她却总是看不懂他眼底的伤痛。
心口,隐隐作痛。
右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胸口,呼吸变得急促。
当江清月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拔出来的时候,顾倾城已经满脸青紫的倒下,双唇雪白没了颜色。
江府,顿时一片慌乱。
……
谢雨香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刚才江清月离去时决绝的背影还深刻的印在她的眼中。
他来质问她,他居然还敢来质问她!
他江清月都已经娶了妻子了居然还敢来质问她为什么选择了顾落!
凭什么!
谢雨香突然觉得一切是那么的可笑,她直到今天才看清楚了,江清月不过是个自私的人。
自私的要她相信他,却不曾解释过只言片语;自私的娶了妻子,却不允许她另择良木。
“虚梦,我当初怎么就会爱上江清月了呢?”谢雨香的声音是那么的轻柔,却带着浓浓的疲惫。
她真的累了,在这场爱情的游戏里,女人从来都是牺牲品。
错过的就是错过了,顾倾城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无辜,江清月何其残忍想要踏着她的爱情构筑幸福。
他江清月能,她谢雨香也不能。
虚梦心疼的看着自家的小姐,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太过在意别人受伤的只能是自己,她们都实在是太过弱小,能够抓住幸福已属不易,何苦去管别人?
“小姐,表少爷也只是……太爱小姐了。”虚梦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站在江清月这边。顾落的爱太过完美,太过迅速,总令人觉得不安。
谢雨香顿了顿,她知道虚梦在担心什么,可是江清月的犹豫不决已经将她的一颗心撕扯的支离破碎,她需要顾落那无微不至的柔情来填补。
女人最傻的,或许就是她们总是渴望柔情能够弥补伤痕,当情根深种时才察觉背叛。
“虚梦,我累了。”谢雨香摆了摆手,浑身满是疲惫。
她受够了江清月的犹豫不决,或许爹说得对,她应该尝试敞开心扉,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何况,顾落的深情也确实令她十分动容。
很多年以后,当谢雨香坐在洒满阳光的庭院中,慈爱的拉着自己女儿的手,回忆起当年的时候,她的声音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