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合上了扇子，扇柄正好递上了下巴，那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就像是醉人的酒，竟然一瞬间让音夫人看着有些失神。
“静观其变。”
流火说完，便站起了身子，直接走了出去。
“静观其变……”
音夫人喃喃的念叨着，心一横，也只能如此了。她转身吩咐门外的丫鬟们进来收拾了一室的狼藉，便去了趟厨房，煲了一碗宁神汤，赶去了江清月的院落。
……
江清月自从顾落那一番话语之后，便因为怒极攻心而昏了过去，虽说后来请了大夫开了几贴药，却也是卧床修养了好些日子。
这段时日，音夫人几乎是衣不解带的随时在床，细细的俯视着江清月的起居生活。期间宫里来了几次，都是送了些圣上御赐的进补药材，许多颇会看风向的官员便借探病之名，妄图攀附上这位圣宠正浓的右相。
一时间，江府门庭若市。
大约休养了十日有余，江清月终于能够下了床。虽然面色仍旧有些苍白，倒也是不碍事了。他先是进宫面了圣，跪谢圣恩。之后就匆匆忙忙的赶往了谢府。
他不甘心，他想要当面问问雨香，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要告诉雨香，顾落并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那日顾落的一番话，令他日日夜夜备受煎熬。他不敢想象，若是顾落用同样甚至更加狠戾的手段对付雨香，他那善良的表妹将是怎样的伤心欲绝。
忽然天空飘起了细雨，春雨淅淅沥沥，像是轻柔的鸿毛连成了一片朦胧的雨雾，将人包裹在了其中。
淡淡的桃花香气夹在清新的雨水中，一阵幽香。
雨香……
江清月皱了皱眉，吩咐赶车的马夫快点，再快点。他的心跳陡然加快，却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对未来不好的预感，还是因为即将见到谢雨香的激动。
……
☆、第033章 十里红妆
淅淅沥沥的春雨将整个京都都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位于东南角的谢府此刻早已吹灭了灯火，夜阑人静，只余谢雨香的阁楼上还亮着点点的灯光。
“小姐，下雨了。”
虚梦走到窗边，将那半开的窗户合上。细雨濡湿了窗边的家具，夜风带着春夜的微凉。谢雨香坐在灯下，满脸甜蜜的绣着手上的嫁衣。
大红的嫁衣绣着凤凰于飞，再过十日便是嫁入顾府的大喜之日，谢雨香的目光是那样的幸福而甜蜜，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就像是在编织着未来幸福的图景。
那时虚梦也是跟随着谢雨香一同去了边疆，她是亲眼见着顾落与谢雨香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尽管曾经她是那么希望江清月成为姑爷，如今却是觉得，只要小姐觉得幸福，姑爷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呢？
“虚梦，你先去睡吧。”谢雨香抬起了头，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她要尽快在大婚前将嫁衣绣好，却也不能让虚梦在这里一直陪着她站到深夜呀。
“小姐，近日天凉，如今又下起了雨，你身体也不好，还是早点休息吧。”虚梦心疼的看着谢雨香，自从在战场上受了那一剑，谢雨香就落下了病根，每逢阴雨总是容易心口疼。
“我没事的，把这一点绣完了，我就去睡。”谢雨香柔柔一笑，却是依旧继续着手上的绣活，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
虚梦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刚准备说些什么，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丫鬟脆嫩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表少爷来了，老爷吩咐小姐去一趟前厅。”
表哥？
谢雨香的手顿了一下，一个闪神那细细尖尖的绣花针便扎进了指腹，殷红的血珠滴在了嫁衣上，晕开了一朵小小的梅花，钻心的疼。
谢雨香反射性的瑟缩了一下，抬起头有些迷茫的看着房门，心中不免有些激荡。
这么晚了，表哥来是做什么呢？她如今已经要嫁作他人妇了，表哥……还没死心吗？
“小姐若是不想去，奴婢就去帮您回了……”虚梦看着怔神的谢雨香，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地开口。
有些感情，不是说遗忘就能够忘掉的。小姐与表少爷的感情她也是一直看在眼底的，那种两小无猜的朦胧美丽，小姐怕是还没有完全的放下吧。
暗自叹了口气，虚梦见谢雨香一直未语一词，便自作主张的走了出去，准备让那小丫鬟回去复命，却不料身后传来一阵圆凳摩擦地板的声音，回过头，就看到谢雨香已经站起了身子。
“带路吧。”幽幽一声，似是叹息，似是回忆。虚梦为谢雨香披上了披风，便随着一同走去了前厅。
……
江清月坐立不安的不停看向通往内院方向的门，他多么希望下一刻就能看到谢雨香出现在那里，却又害怕相见。
本以为早已淡忘，却直到此刻才惊觉，相思早已入骨，难以消除。
一阵轻细的脚步声踏着淅沥的雨声由远及近，守在门边的丫鬟赶紧打了帘子，就见到谢雨香一身杏黄的出现在了江清月的面前。
那发间还有着晶莹的雨滴，折射着室内昏黄的烛光，如同东海的夜明珠一般柔和而明亮。江清月双眼一亮，竟是想也没有想的便冲上了前，牵起了谢雨香的手。
“雨香……”江清月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激动的甚至连双唇也有些颤抖。此刻切实的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他才感到那颗一直空荡的心终于有了完整。
“表哥，雨香就要嫁人了，请自重。”谢雨香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被江清月握着的手，侧过了身子微微避开了江清月，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江清月面色一僵，那原本涌现的甜蜜就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所有的热情在一瞬间便都熄灭了。他有些苦涩的转过身，看着谢雨香，“雨香，你是在怪表哥吗？”
“表哥并未做错什么，雨香为何要怪你？”撇开眼，谢雨香尽量让自己不要去看江清月那心痛的表情，只因为，那样让她的心也微微的抽痛。
终究是曾经爱过，所以才会痛。
吐了一口气，谢雨香隐在广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她努力想着顾落的好，顾落的温柔，想要驱散那突然在心中苏醒的关于江清月的回忆。
“雨香，表哥当时真的是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嫁入顾府。”江清月急急地为自己辩解道，他不明白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如今，我仍旧是要嫁入顾府，而且心甘情愿。”谢雨香冷冷的打断了江清月的话，甚至不去顾他因为自己这番话而瞬间苍白了的俊脸。
他不懂，他终究还是不懂。她生气的失望的根本不是这个！这么多年了，他是否早已忘忘记，那一年他在漫天的梨花树下对她许下的誓言。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一年他还是个清雅俊秀的少年，站在梨花树下对他温润一笑，那一瞬间她仿佛见到了花开的感动，那时的爱情是那样的单纯而美好。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纯白逐渐被漆黑熏染，爱情在利益中逐渐变了质？
“雨香，我知道你怨表哥。但是表哥真的是为了你好，顾落娶你不过是为了替倾城出气，他并不是真的爱你啊！”江清月受不了谢雨香对自己的冷漠，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就像是锋利的针在扎着他的心，他冲上前去，紧紧抓着她纤弱的肩膀，字字迫切，几乎有些歇斯底里，“雨香，你嫁给顾落不会幸福的！再给我一点时间，两年！只要两年我江清月一定八抬大轿迎娶你进门！”
到底是哪里错了，是哪里出了问题。江清月不知道，他不明白，他不懂。他现在唯一清楚的就是谢雨香将要嫁给顾落，他所爱的女人全部都被顾落抢走了！谢雨香是如此，顾倾城也是如此。为什么，为什么他到最后变得一无所有！
“江清月！”谢雨香忍无可忍，江清月此刻的行为简直如同疯子一般，她大喝一声，挥手拂开了他的双手，站起了身子，冷漠的说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倾城的事情顾落早就已经和我说过，你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不齿。”
“我……”江清月嗡了嗡，想要解释，却被谢雨香飞速的打断了。
“你现在居然还想要说娶我？你要给我什么名分？平妻？贵妾？你府中已经有了一个一品诰命的夫人，还有一个才抬的平妻，你真的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谢雨香的一席话如夏日的暴雨，将江清月全部的气势一瞬间浇灭。江清月此刻才绝望的发现，谢雨香看着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冰冷，带着彻骨的鄙夷。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正好撞上了宽大的木椅，一个踉跄便颓唐的跌坐了进去。
“雨香……雨香……我是真的爱你啊……”江清月喃喃的说着，那声音忽轻忽重，令人听不真切。
谢雨香厌烦的皱了皱眉头，毫不留恋的甩袖离开了前厅。
表哥，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她少女时期全部的爱恋，这一夜全部被埋葬在了春雨之下。
江清月仍旧坐在椅子上，双目空洞而呆滞，仍旧念念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雨依旧下着，绵绵的雨雾逐渐变成了清晰的银线，一声一声的敲响着春日的脚步，毫不停歇。
……
“一梳梳到尾，白发又齐眉；二梳梳到尾，夫贵又妻荣；三梳梳到尾，早生得贵子……”
全福嬷嬷手执象牙白玉梳，一下又一下的梳着谢雨香那头细软柔顺的长发。谢雨香端坐在镜前，眼角眉梢满是喜悦的模样。
大红的绸缎从她的闺房门口一直铺到了顾府的新房，远远地便能听见街上那震天的鞭炮声。
这一日是谢雨香出阁的日子，顾落当真准备了十里的红妆，八抬的大轿，满城的桃花仿佛都在一夜间盛开，繁繁茂茂的如同红色的云霞一般簇拥着繁华的京都。幼童们手上拿着糖果，好像过节一般在街上欢快的嬉闹着。这一对传遍了北燕国的金童玉女，在这一天终于要共结连理了。
大红的盖头迎天而降，谢雨香最后一瞬间看到的是娘亲眼角含泪的笑脸。
谢雨香此刻的心情有些紧张，她紧紧的捏着手里的碧玉如意，任由全福嬷嬷牵着，踏着崭新的红绸，盈盈拜别了父母，在震天响的锣鼓鞭炮声中，由父亲背上了花轿。
顾落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的蟒袍，足上蹬着金边踏云靴，骑着上好的千里良驹，当真是玉树临风，俊若天神。
他冲着谢府二老微微点了点头，便大手一挥，调转了马头朝着顾府前去。
月亮弯弯照华堂，女儿开言叫爹娘；
父母养儿空指望，如似南柯梦一场；
……
戚戚哀哀的哭嫁，像是在感叹着双亲十几年的哺育之恩，似是诉说着对未来生活的迷茫不安，谢雨香细弱的哭声在四周震天的声响的映衬下，竟是平添了一份凄凉。
谢老爷一只手搂过了老妻的肩膀，眼中竟是隐隐含着泪光，“女儿这是长大了，长大了啊……”
谢夫人轻轻拭着眼角的泪水，她是多么不舍，辛辛苦苦养大放在手心里疼爱着宝贝女儿，如今就要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中来守护，来为她遮风挡雨。
“老爷，香儿会幸福的对吗……”
谢老爷眼中划过一抹异样，半年前上书房中燕空烈的眼神突然在记忆中苏醒，他强压下心中不断涌出的浓浓不安，轻轻拍着妻子的肩膀，沉声安慰道：“香儿一定会幸福的，顾将军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夫人莫要担心。”
谢夫人柔顺的点了点头，她留恋而不舍的看着花轿远去的方向，一动不动的望着，直到喜队远去看不见了形状，仍旧不肯离去。
女儿，今后的人生只能由你自己去走，酸甜苦辣只能由你自己去尝。但是无论何时都别忘了，娘永远在家等你，你还有爹娘……
……
☆、第034章 洞房花烛
浩浩荡荡的迎亲长队簇拥着十里的红妆，几乎绕遍了京都所有繁华的大街小巷。那粉嫩娇艳的桃花好似零落的红雨，卷着清晨的朝露纷纷扬扬的落下。
正午时分，才是终于来到了顾府威仪的大门前，只见那迎亲的队伍分成了两列，礼乐吹奏，鞭炮齐鸣。顾落翻身下了马，大步走到了花轿前，用脚轻轻踢了三下轿门。喜娘牵着谢雨香走出了花轿，虽然是蒙着盖头，那动人的身姿却是伴着铺天漫地的三月桃花，牢牢地刻印在了前来观礼的人的记忆中。
顾落与谢雨香，牵着那长长的同心结，只此一生便牢牢地纠缠在了一起，生死相依。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礼官的声音淹没在震天响的鞭炮声中，满堂的宾客面上都洋溢着喜气，毫不掩饰阿谀奉承的色彩，祝贺着这对佳话传遍了北燕国的新人。
谢雨香早已被喜娘领着去了新房，她规规矩矩的坐在床沿，捏着碧玉如意的手心里早已满是汗水。
这一天，她终于嫁与了顾落为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红盖头下的俏脸勾勒出一道幸福的弧度。
谢雨香穷其一生也无法忘记，那日战场上的一幕。
铁血夕阳，零星的战火无情燃烧着战场上横陈的尸体，低沉的粗喘传遍了冰冻的旷野，那是最后的决战。
顾落一身银白的铠甲早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了模样，那些已经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的鲜血糊了一脸，只能看到那一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死死盯着对面的敌人。
谢雨香就站在顾落身后不远处，手上提着的大刀也早已是被鲜血染得通体黑红，她云鬓凌乱，将刀插在了冻土上，右手支撑着身子，重重的喘着粗气。
世界安静的仿佛只剩下了呼吸的声音，突然远处好像听到了什么破空而来的尖啸，抬头看去，却还不待她看清，敌将的长枪已经逼至眼前。
这一刻，死亡距离的是那样的近。谢雨香惊愕的睁大了眼，身子却僵直疲惫的无法移动分毫。
就要这样死在这里了吗……
过往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双亲慈爱的脸，江清月深情的眼，顾落儒雅温润的怀抱。
闭上眼，既然知道无法逃离，便只有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