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世风笑了,凄美而绝艳。
这才是他看中的女人,惊才绝艳,心狠手辣。
“若这真是你希望,本王定倾尽全力助你达成。”
恶魔在月下许下了承诺,是谁听信了罪恶的低语?
这一夜,这名女子注定重生。她往后的日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永失所爱,纯真不再。
……
白月居就好像是从江府中消失了一般,毫无动静。音夫人掌管了江府的大权,一切事物都有她在打理,俨然已经是一副当家主母的气势。
年关将至,边关的战事僵持不下,却也影响不到繁华的京都。家家户户忙着采买年节的货物,大户人家的府门挂上了大红的灯笼。
音夫人怀孕了,就好像是为了补偿江清月这一年来的煎熬和痛苦。当年迈的御医摸着胡子道喜的时候,江清月只觉得四周像是再次明亮了起来。
对于音夫人,他总是有着浓浓的愧疚。那不过是一次醉酒的错误,音夫人所体现的温婉善良让他总觉得亏欠了些什么,想着法子在物质上为她弥补。
谢雨香给了他入骨的相思,顾倾城让他尝到了心碎的爱恨,而音夫人,这个因为他的错误而闯入了他的世界的女人,却给了他难得的平静和温和。
“老爷……”音夫人的眼中是喜悦的泪水,她早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目的,深深地沦陷在了眼前人为她编织出的温柔梦境。
这是她和他的孩子,是能够将她与他之间的羁绊变得更加深厚的孩子。音夫人细嫩的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腹部,想要感受生命的律动。
“音儿,谢谢你。”江清月的目光变得柔和,他宽大的手掌覆上了女人的手。他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品味着初为人父的喜悦。
“府中的事物就暂时交给管家,你好好养身子,别累着了。”江清月疼宠的看着她,这是他的女人,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女人。
对于谢雨香的爱已经不再会充满他全部的生命,他今后的人生中将会有他的孩子和为他孕育骨血的女人。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江清月迷蒙的看着窗外,不经意的想起了那个总是一身洁白的女人。
顾倾城,他的妻子,别人的女人。
如今,他终于可以摆脱她了,不是吗?
当初是自己招来了这份孽缘,那么就由他来亲手斩断吧。
江清月站起了身子,交代了服侍的丫鬟们一些注意的事情,便离开了音夫人的院子。
一路上,他脚步轻快,面上没有一丝的阴霾。喜悦之情令他原本就温润的线条变得更加的柔和,可是下一瞬间,他全部的表情都凝结成了僵硬的铁青。
纷纷飘落的雪花中,一抹纯白的身影在天地间绽放。风扬起了青丝,划出了优美的曲线。一袭纯白的衣裙衬得她本就纤弱的身躯更加的瘦小,裙摆大大的展开,那些银线绣出的繁复云纹散发着莹莹的光芒。苍白的脸色不能淡化她眉宇间的倔强,已经濡湿的衣衫紧紧贴服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她就那么跪在那里,卑微而骄傲。
江清月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那个女人,他的生活如今是那么的平凡而温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他以为他可以就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的时候,她要以这样的形式再次闯入他的生命里?
厚靴踩踏积雪发出的“咯吱”声令顾倾城猛的扭头看了过去,那一瞬间江清月只觉得天地一片飞雪都是因为她才失去了颜色。
那样一双波光潋滟,含情脉脉的水目,有着浓的化不开的忧愁,楚楚可怜的姿态让他忍不住想要冲过去,将她狠狠护在怀里,再也不放手。
可是,他不能!
袖中的手紧了紧,江清月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女子。
视线一寸一寸的描绘着她的轮廓,她依旧如同记忆中一样,纯净而高贵。
此刻她正双目含着泪水,冻白了的菱唇微微张开,颤抖着嚅嚅了几下,只剩下了支离破碎的声音。
“老爷,我错了……”
夜风掩盖不了那柔弱的呼唤,她一直是这样,令人忍不住的想要捧在掌心。
江清月想要答应,可当他看到她那颤抖如风中落叶却依旧娇美的曲线,当他想到了昏黄烛光下音夫人怀孕时那温柔的眉眼,他拒绝了。
顾倾城的存在本身,就在提醒着他曾经的卑鄙可耻,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够将她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江清月转过身子,毫不留恋的离开了。那背影是那样的决绝而无情,逐渐变大的飞雪淹没了他的背影,最终消失不见。
顾倾城瘫坐在雪地上,毫不在意那冰冷的积雪弄湿了她的衣衫。
此刻她的心,比身下的冰雪更加寒冷数倍。
那紧紧盯着江清月离去背影的双眼,迸射出了难以想象的恨意。
燕世风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他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搭在了她的肩头。
“决定了?”冷漠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心疼,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就是堂堂九王爷也无法免俗。
顾倾城点了点头,想要站起来,却发现不知何时膝盖已经冻僵,“答应我,不要告诉落。”
燕世风的眼中划过一抹深沉,即使到了这般田地,顾倾城仍旧不愿意告诉顾落,只因为怕他担心。
他弯下腰,一把将跪坐在雪地上的顾倾城抱了起来,她冰凉的身躯靠在他的胸膛,竟是那样的契合而清凉。
眉心一展,心中像是有一片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眼中划过一抹讶异,她的身子是那样的轻,那样的软,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燕世风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宠溺,晃了顾倾城的眼,好像又看到了顾落的脸。
“放心吧,你若不想,他是不会知道的。”搂着她,就好像怀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燕世风的语调出奇的温柔,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泪珠滑落,顾倾城将小脸埋进了那个胸膛。她的心好痛好痛,她已经分不清是因为江清月的决绝,还是因为燕世风的柔情。
当燕世风将顾倾城放到白月居的床榻上时,她已经哭累睡了过去。那张脸,就连陷入了沉睡也依旧带着沉重的哀愁,脸上未干的泪痕纵横交错,令人疼惜。
神使鬼差的,燕世风俯下了身子,蜻蜓点水般吻去了她眼角的泪珠。那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温柔似水,爱怜的令人想哭。
白月居中的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铺天盖地的花海在莹白的积雪映衬下更显娇艳。一朵花落下了,马上又会有一朵绽放,如轮回,如爱恋。
江清月一脸烦闷的端坐在书桌前,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如今有了属于自己的子嗣,也对顾家还以了颜色。他是应该开心的,他的人生如此的如意!
可是为何,心会痛?
是谁在午夜悄悄绽放了爱情,
是谁入了戏再也找不到出路?
……
☆、第017章 怎能忍心伤你
当夜,顾倾城便发起了高热。浑身像是滚烫的金属,散发着不自然的潮红。燕世风站在床边,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怜惜。
“落……落……”
干涸的红唇中呻/吟出的,是心底最牵挂的人的姓名。燕世风浓眉一皱,不明白心底的不快从何而来。
顾倾城就好像是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梦魇中,柳眉紧蹙,纤细的小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单,额上沁出了薄薄的汗珠,面色是那样的痛苦。
“影,去把医叫来。”燕世风淡淡的吩咐着,可是眉宇间却满是掩饰不了的焦虑。他亲自打了一盆水,浸湿了锦帕,放在了顾倾城的额上。
顾倾城此刻,就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她不停的下坠再下坠,四周一片黑暗。她就像是溺了水的人,不停挣扎,却总也游不到对岸。
——倾城,只要你不愿,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把你指给江府——
——清月这一生得此娘子,何其有幸——
——倾城,我要去边疆了,你要一起吗?——
——小姐,姑爷只是喝醉了!你要罚就罚奴婢吧!——
——倾城,想哭就哭出来吧。以后让我来照顾你。——
——记住,我叫肖书郁——
那些宠着她的伤着她的人一一从眼前掠过,往事就如一把锋利的刀,一寸一寸的刨开她心底最深处的伤痕。
毫不怜惜,鲜血淋漓。
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铺天盖地,那传说中的彼岸花淹没了她全部的感官。忘川河边,前面是忘记,身后是痛苦,她举步不前。
曼珠沙华在风中摇曳,火红的色彩那样妖艳。眼中闪过迷蒙的色彩,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缓缓迈开了步子。
往前,再往前。
那些前尘往事,就都随风去吧。
她累了,她倦了,只要过了那条河,就不会再有痛苦。
“倾城……倾城……”
是谁,是谁在呼唤她的姓名。一声声,一阵阵,凄凄切切,令她心生不舍。
——落一定会平安回来,因为知道倾城永远在家中等待。——
——倾城,你要等我回来,下一次我一定会赢过你。——
“倾城……醒醒……”
啊,不要再唤她了。她不想醒来,不想再去面对那苍凉的不堪。
“倾城,你想想落。”
“倾城,你莫要丢下我……”
“娼妇!”
是什么滴落在她的脸上,划下了灼热的痕迹。心痛如同天边的流星,短暂却又永恒。
“夫君……”因高温而干涸的嗓音沙哑如坏了的琴弦,她眼中水雾迷蒙,却遮不住心底的痛。
“倾城,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燕世风紧紧抱着怀中的女人,这一刻他是那么的感谢上苍,没有将她带走。
“我……老爷……”失神的念着,雪夜中那决绝而去的背影深深烙印进了她的灵魂,忘不掉,她忘不掉。
燕世风像是有些为难,他犹豫了许久,目光闪烁。
最终,还是低声在她耳边低语,“音夫人有了身孕,这几天江清月一直在她身旁陪伴。”
泪水,从无焦距的眼中滑落。
她生死一线,他怀拥娇妾;她被他送给了君王,他让另一个女人怀着他的子嗣。
江清月,我顾倾城做了什么,让你负我至此!
细小的呜咽最终化为嚎啕的大哭,她紧紧抓着燕世风的衣襟,将脸深深埋入他的胸膛。那悲痛,直达九天,闻着皆落泪。
燕世风紧紧搂着她瘦弱的身躯,眼中是满满的心疼。他为她拢起了耳旁的碎发,语气是融雪的温柔,“倾城,他如何忍心伤你至此……”
院内的山茶花开到荼蘼,落地无声。
那朵朵的花,就像是滴落的血泪,缓缓融进了积雪。
……
音夫人侧躺在床上,恬静的睡脸上漾满了母性的光辉。女人最美的时刻,永远是成为母亲的瞬间。
江清月轻轻握着她的手,目光柔和的看着呼吸均匀的她。嘴角忍不住上扬,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小腹。在那里,有着他的骨血,这一刻,生命的神奇被切实的展现。
或许,应该彻底和过去说再见。
谢雨香在边疆与顾落共同退敌的消息这两日甚至传到了京都,人人都在赞叹她的巾帼不让须眉。当东栾国大军压境,两军交战时,是谢雨香的挺身而出救了顾落一命。于是他知道了,那个一直追在他的身后,红着脸喊他表哥的女子,已经走出了他的世界,投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是不舍,是不甘,或许他江清月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顾家。但是如今……
他又看了看音夫人,因为怀孕的关系她的身子丰腴了许多,透着珠圆玉润的光泽。
这个女人,他应该好好疼惜。或许他不爱她,但是那一份身为丈夫、身为未来孩子的父亲的责任,却让他清醒的明白他要走的路。
莫强求,莫强求,既然已经有了这样一份小小的幸福,那就好好抓住它吧!
江清月笑了,那笑意直达眼底,让本就儒雅的俊颜更显风采。他站起身子,轻轻地为音夫人掖好被角,吹灭了灯火,离开了房间。
他没有看到,离去时音夫人睁开的双眼。那眼里有着太多复杂难懂的情绪,也隐藏着太过明亮的光芒,令人——胆寒。
江清月走到书房,几日前顾倾城跪在这里的痕迹已经哪里也寻不到了。可他就是觉得,那个位置,那个女子仍旧倔强的跪在那里,乞求他看她一眼。
原本愉悦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温润的脸覆上了阴霾。
他痛恨顾倾城,她是顾家的女子,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那卑劣的过去,耻辱的决定。
断了吧,断了才能够忘记。
可是为何,每每想到此,胸中就那样的郁结?
这种莫名的情感,令他觉得有些什么脱离了掌控。而他,痛恨那些不能为他所掌握的东西。
眉心紧锁,深深吸吐了一口气,他最终还是推开了书房的门。
一室墨香,那样的淡雅。曾经有个纯净如雪莲的女子,在这与他举案齐眉,红袖添香。
闭上眼,那些曾经的过往一一划过。尽管是蓄意的,是虚假的,却仍旧扎根在他的心上。
提着笔的手,微微颤抖。江清月盯着那张雪白的宣纸许久,迟迟不能落笔。
门外突然传来了婢女的声音,推门而入的是音夫人身边的香儿。
“老爷,这是夫人下午特地熬的汤,让厨房煨着,做宵夜的。”
盅盖掀开,满室飘香,掩盖了淡雅的墨香。江清月想起了那柔弱如杨柳一般的音夫人,他的女人,他孩子的母亲。
“放下吧。”
香儿恭敬的将汤放在了桌案上,退出了书房。
江清月提着笔,怔怔的看着那还冒着热气的汤。
音夫人是那样贤惠的一个女人,不争不抢,也没有顾倾城的高高在上。她就像是一朵娇弱的花朵,离了他的关爱便会立刻枯萎。
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手腕一转,一手漂亮的隶书跃然纸上。
——休书——
那便是江清月的答案。
许多年后,当江清月颓唐的坐在天牢中时,这封休书又回到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