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松朗闻言一震,回握住春晓双手,低低问道:“春晓,你,你方才唤我什么?”
春晓面色更红,轻咬樱唇,迟疑片刻,仍是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松朗……”
下一刻,她已被程松朗紧紧拥入怀中,月华如练,花灯盛放,腊梅的香气和淡淡药香混合在一起,令人目眩神迷。
月上中天,灯市散去,程松朗将春晓送回,两人恋恋不舍,依依惜别。
春晓正在惆怅,程松朗帮她理了理鬓发,将那朵已经打蔫的腊梅取下,忍不住轻叹一声:“鲜花虽好,只是花期未免短暂,惹人悲戚,以后还是不要戴这些了罢。”
春晓被他的话触动心事,抬手摸摸发上的珠钗,低头思忖半晌,幽幽说道:“鲜花尚且如此,何况人呢?所以才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程松朗听了微微皱眉,却并不接话,转而说道:“很晚了,后半夜甚是寒冷,你快些进去休息吧。”
春晓定定望了他片刻,见他只是垂首不语,便也不再强求,苦笑说道:“好。你……路上当心。”
说完,她快步走进大门,返身将门紧紧关上。外面一片静寂,春晓掩住嘴唇,堪堪忍住即将出口的呜咽,却再也没有开门探看的勇气。对她而言,这个人,也许注定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吧。
新年过后,春华依旧每日去学馆读书习武,春晓忙着打理店里的生意,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齐枫宇和红宝时常过来送些新鲜菜蔬,程松朗却再也没有来过。
算算刘婶小产已有月余,春晓去镇上买了半斤红糖,提着来到刘二家中。
刘二正在和面,来开门时,身上、发上片片斑白。见是春晓,他惊喜笑道:“袁姑娘?怎么是你?”
将她让进院子,刘二忙着掸去身上粉尘,打来清水洗净两手,为春晓酽酽地沏了一杯茶。
春晓四下望望,温和说道:“如何不见婶子?她的身子可大好了么?”
刘二闻言神色一黯,勉强笑着说道:“身子已经无碍了,只是时常伤心啼哭,今日一早,我见她又拿着给孩子准备的肚兜发呆,便劝她去姐姐家串门了……”
春晓点了点头:“我今日来,是想履行先前的承诺,帮婶子诊查一番,既然婶子不在,那我改日再来吧。”
春晓刚刚起身,院门一声轻响,一个更年长些的妇人搀着刘婶走了进来,见妻子脸上犹有泪渍,刘二连忙上前搀扶,妇人在一旁站定,重重叹道:“阿二啊,若让我说,你不如将手头的生意放一放,多带翠娥出去走走罢。说来真是可怜,我们两个在家里聊天聊得好好的,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外面追跑打闹,翠娥一听,当即就大哭起来……”
刘二听了揽住妻子,两人相对垂泪,那妇人见了,也忍不住陪着落了几滴眼泪,连连摇头叹息。
转头看到春晓,妇人惊奇地睁大眼睛,指点着说道:“咦,你,你不是那个巫医袁春晓么,你到我弟弟家来做什么?”
见她颇有戒备之意,刘二急忙过来解释:“姐姐,你莫要误会,是我请袁姑娘过来给翠娥诊病的……”
刘婶此时回过神来,忽然抓起墙边的扫帚,大力向春晓打来:“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巫医!让你害我的孩子……”
刘二忙将妻子抱住,示意春晓快走,春晓却略定了定神,在几步之外站定,朗声说道:“婶子好生糊涂,不论巫医郎中,只要医得了病,自然便是好的。怀胎四五个月,已然有了胎动,这些活生生的婴孩,若只因为婶子身体的缘故便白白流掉,身为娘亲,怎不心痛万分!婶子,您就算不信我,为了孩子,也姑且一试吧!”
刘婶被她说中心事,听到后来,更是放声大哭:“我的孩子啊,我早早便给他们起好了名字的啊……”
刘二的姐姐见春晓气度从容,想着弟弟年纪已然不小,心里不免也有些活泛,便和弟弟一同上前劝解,刘婶渐渐平静下来,思前想后,把心一横,咬牙说道:“好,袁姑娘,我就信你一次……”
春晓让刘婶躺下,身下垫高,立起双腿,自己洗净双手,仔细探查了一番。
诊查清楚刘婶的情况,春晓直起身来,温和说道:“刘叔、婶子,请你们放心,保胎之事并不难为,只是,不拘男女,若是此生只得一个孩子,你们可能接受?”
第六十九章 与君别离
刘二夫妇听了连连点头:“能,能,我们并无奢望,若当真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春晓闻言露出和煦笑意:“那好,春晓定当鼎力相助。只是有件事情还请婶子牢记,此次有孕,需得尽量避免活动,多多卧床。如此,便等婶子怀胎四月之后,再来寻我为她施法吧。”
许是整日忙碌的缘故,春晓只觉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已入夏,天气日渐炎热,奶食的保存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
春晓反复试过,即便是当日挤奶当日制作,到了傍晚,尚未卖出的奶食也会大半腐坏,虽然奶羊由于酷热而减产不少,但正值苦夏,乡民们常常不思饮食,因此还是有不少奶食会被白白浪费掉。更糟糕的是,腐坏的奶食多了,即使每次都深埋进土中肥地,整座宅子还是慢慢散发出阵阵酸腐气息,如此一来,店里的客人也少了许多,令春晓苦闷不已。
见春晓愁眉不展,齐枫宇沉思半晌,自告奋勇地说道:“我从前听祖父说过,据此三百里之外的寒玉山中,有一座极大的天然冰洞,我明日就去寻那山洞,设法带些冰块回来。”
春晓听了摇头苦笑:“即便如你所说,那冰洞据此尚有三百里之遥,待你将冰块取来,只怕早就化成水了,而且你孤身前往,就算拼尽全力,又能取回多少呢?何况此事只是传闻,若你一路之上遇到什么危险,春晓又该如何自处……”
去找秦少甫商量,他也只说听过皇家贵族建造冰库储藏冰块,或者用机械传动流水来降温,寻常百姓只能睡睡石板、冲冲凉水,并无保藏食物的好办法。
那日晚间,春晓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只觉榻上火热,周身粘腻,鼻端又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酸败气息,不由心浮气躁,索性去了厨房,打来一桶凉水冲澡。
刚刚除下外衣,院中就传来几声轻微响动,春晓急忙拿起外衣草草穿上,抓起门后的粗大擀面杖,将房门轻轻打开。
月明星稀,明净的月光下,一个男子负手而立,春晓一眼认出,那竟是多日未见的程松朗。
不知为何,一见到他,春晓便觉一阵清凉,与此同时,心底的委屈一涌而上,她紧咬樱唇,忍了半晌,苦涩说道:“你还来做什么?你我如此隐晦鬼祟,究竟有何意味呢!”
程松朗回转身来,定定望着春晓良久,苦笑说道:“春晓,你可知道,我也在心中千万次阻拦过自己,却就是放不开手、狠不下心……”
春晓瞬间泪盈于睫,哽咽着问道:“程松朗,我来问你,你现下可有妻室?”
程松朗缓缓摇头,春晓上前一步,接着问道:“那你可是有什么治不好的病症?”
程松朗仍是摇头,春晓还要再问,他却扶住她柔弱的肩膀,喑哑说道:“春晓,你相信我,我现下实在是有说不得的苦衷……你,你且容我三年,三年之后,我定会风风光光地前来迎亲……”
见春晓满面凄然,程松朗咬了咬牙,弯腰拿起一只带有把手的石匣,低沉说道:“这里面是一些散碎的玄冰玉石,放在屋内,十步之内皆有凉意,你拿去用在奶食店里吧。”
春晓轻轻摇头:“此物想来应该十分贵重,春晓承受不起,公子还是拿回去吧。”
程松朗仍提着石匣,垂首说道:“若是完整的玄冰玉石,自是价值连城,这散碎的便差得多了,你大可放心使用……”
春晓一怔,随即苦笑出声:“说得也是,我这样的身份,还能奢求什么呢,公子肯如此体恤,已经是我莫大的福分了……”
程松朗惊觉自己方才说得不妥,又是焦急又是懊恼,踌躇半晌,咬牙说道:“春晓,我待你究竟如何,你心里应该十分清楚,为何定要说这些伤人的话呢?难道看我难过,你心里便会好受些么?”
略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若当真想要那完整的玄冰玉石,我就是拼上性命,也会带来给你,只是此物世间罕有,就是皇……”
程松朗在此堪堪停住,定定望着春晓,见她仍是一脸倔强,心中千回百转,只得长叹一声:“罢了,我素来知你性情,也曾设想过如现下这般的境地,说来说去,都怪我无法给你安稳,却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招惹你,盼着你能体谅迁就……”
听他也有了决绝之意,春晓心中疼痛,几乎就要说些软话将他留下,急忙咬住嘴唇低下头去,双手在衣角处不停绞动。
从前每次吵闹,春晓若是恼了,只会转身便走,从未像今日这般站在原处勇敢面对,程松朗不由暗暗苦笑,这一次,怕是真的要失去她了吧……
强忍住心中骤然空荡一般的痛楚,程松朗仍将石匣放回地上,深深望着春晓,低声说道:“这玉石你且安心收下,只是需得避人耳目,莫要张扬才好。我,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你,你多多保重……”
感觉眼泪就快掉下,他急忙抬起头来,夏日的夜风带着些许暖意,他却只觉周身冰冷。
春晓身子一颤,两手停下动作,将衣角死死捏住,良久才勉强笑道:“好。你,你也保重。”
程松朗再也无法忍耐,转身夺门而出,春晓随之软软坐倒,睁大眼睛望着院内景物,心中只觉凄清空濛。
不知过了多久,她取过那只石匣,颤着手将它打开。里面散碎的玄冰玉石晶莹无瑕,切面上折射出片片月光,那么美,那么冷……
思忖半晌,春晓将石匣仔细收在院中的石板之下,回到房中,躺在床上一时思索,一时落泪,彻夜未眠。
第二日起来,春晓便觉头痛欲裂、身体困重,勉强支撑着挤了羊奶、做了早饭,起身时动作猛了些,便觉一阵天旋地转,扶住桌角不停喘息。
春华唬得撇下饭碗,过来扶姐姐坐下,带着哭腔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究竟哪里觉得不好?”
第七十章 难解相思
春晓闭目摇头,强自忍耐了一刻,才虚弱答道:“不碍事的,大概是昨日没睡好的缘故……”
见她面色苍白,春华心中慌乱,握住姐姐微冷的手,轻声劝道:“姐姐,我先扶你去房里躺躺吧,这样兴许会好受些……”
春晓点了点头,由弟弟扶到卧房躺下,春华为春晓拭去额上的冷汗,看看姐姐面色,忍不住起身说道:“姐姐,你好生躺着,我去请郎中过来。”
春晓急忙抬手阻止,但刚一睁眼,就觉头晕目眩,只得重新躺回榻上,听着春华走远。
过了大半个时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春晓听了片刻,知道是春华带着郎中回来,又听到秦婶的声音,不由暗怪春华多事,却也只能闭目静养。
郎中将手指搭在春晓腕上,凝神摸了一会儿,起身向秦婶春华说道:“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不知因何伤心劳神,兼之受了些凉,身子一时承受不住罢了……吃些汤药,精心休养,想来过上几日便会好转。”
稍停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调理身体自是不难,只是这心病,还要你们多多开导规劝才好……”
秦婶和春华听了连连称是,引着郎中去了外间开药,春晓却忍不住暗自苦笑,这下好了,她的心事被这郎中一语道破,回头若是春华问起,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呢?
春晓病着,春华便不愿再去学馆,秦家每日派秦伯过来询问,秦婶更是索性在春晓家中住下照料。
这场病来势汹汹,初始只觉头痛,第二日却开始发热,加之咳嗽痰喘,颇为难捱。
秦婶专心照顾春晓,铺子便一连几日都未开张。怎知如此一来,又惊动了不少熟识的人,齐枫宇和红宝自不必说,连远在青山镇的贺青源与梁芷萱都特意前来探望。
秦婶心直口快,言语之间难免露出“心病”二字,齐枫宇听了垂首不语,只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去,贺青源闻言却是一怔,梁芷萱凝望着病弱的春晓,思忖半晌,向秦婶和春华说道:“烦请二位回避片刻,我有话要对春晓妹妹说。”
看看眉头紧锁的贺青源,梁芷萱轻叹一声:“青源,你也先出去吧。”
见她神色郑重,秦婶和春华对视一眼,依言退了出去,贺青源站起身来,看看春晓,却将嘴边的话咽回,也转身出了卧房。
房中骤然寂静下来,春晓颇不自在,挣扎着待要坐起,却牵动心肺,又是一阵咳嗽。
梁芷萱心疼地抚着她更显单薄的肩背,柔声问道:“妹妹莫怪姐姐唐突,你,你这次生病,可是为了那个人么?”
春晓眼中顿时蓄满泪水,转过头去不肯说话。梁芷萱摇头叹息,低声说道:“妹妹,若让我说,你大概是错怪了他了……”
忆起过往种种,春晓心中一动,转头问道:“芷萱姐姐,你,你跟贺大哥与他可是旧识?”
梁芷萱迟疑片刻,轻轻点头:“是。青源与他自小相识,两家也多少有些来往,成人之后,他们更是时常见面。”
春晓听了更加难过,思忖半晌,凄然说道:“姐姐,我已经将这些都撇开了,咱们不说他了罢。”
梁芷萱拉住春晓的手,柔声说道:“好,咱们不说这些,妹妹,我只是想着,你们缘分未尽,将来或许尚有转圜的余地,你且好生将养,先将此事放一放吧。”
见春晓只是簌簌落泪,梁芷萱叹息着站起身来:“情思之事,旁人是做不了主的,需得自己想通才好。妹妹,我今日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一直等到门口的贺青源听到响动,过来将梁芷萱挽住,略一迟疑,向春晓说道:“袁姑娘,松朗兄送你的那件物事非比寻常,你还是寻个隐秘的地方存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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