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不解,春晓却并未多问,只是对冯金庭更恭顺了些。
转眼三月过去,春华的身体日益恢复,由于整日卧床不动,人也胖了不少。期间春晓又提过几次让秦伯先行返回的事,秦伯只是沉默摇头,春晓也只得作罢。
正值秋冬之交,冯金庭让秦伯去山中砍了不少木柴,过往医好的那些伤者也纷纷送来了米面咸肉和菜干。
古代的冬日甚是难熬,春晓惦念家中过冬事宜,又想着秦伯乃是秦家主要劳力,不免有些着急,思前想后,硬着头皮去找冯金庭,询问春华何时可以拆去夹板。
冯金庭闻言,竟然惊讶反问:“如今已然满了三个月么?唔,我竟并不觉得……”
春晓几乎绝倒,却只是敛手站定,轻声回道:“正是,算上今日,已是三个半月了。无妨,待先生看过春华的状况再做定夺罢。”
冯金庭微微点头:“好,那就烦请秦伯将春华背来,冯某看看再说。”
一直站在门口等候的秦伯听了,忙去西厢房背起春华,送到堂屋的窄榻之上。
冯金庭将木板拆去,仔细看过春华的右腿,微笑说道:“恭喜春华小弟,你的腿骨现下已然回位,而且甚是端正强健,只要勤加锻炼,将来自能与常人无异。”
春晓喜极而泣,连忙跪倒叩首,哽咽说道:“先生大恩,春晓春华没齿不忘……”
春华也伏在榻上拜了又拜,冯金庭见状,眼珠转了几转,沉声说道:“姑娘言重了,你若当真感激冯某,不如仍旧留下,等到开春再回去不迟。”
春晓闻言一怔,迟疑着问道:“这却是为何?回到自家将养不也是一样么?先生若是有何叮嘱,只管尽数说给春晓,春晓定当照办。”
冯金庭轻嗽一声,讪笑着说道:“旁的倒也没有什么,只是除了好生将养,还需多多锻炼,冯某这里尚有套强筋健骨的招式要教予春华小弟,而这招式甚为繁冗,没有数月之功怕是学不来的……”
春晓听完也没了章法,在现代时,康复理疗一类的科室自成体系,她也深知术后复健的重要,但见那冯金庭言辞含混、眼珠乱转,又有些信他不过,同时顾虑秦家老小,不由眉尖微蹙,低头沉思起来。
正在迟疑,一旁的秦伯忽然出声问道:“冯先生,我原本是行伍出身,也算粗通拳脚,不如您先教会了我,回去之后,我再慢慢交给春华便是。”
春晓听了一喜,冯金庭却面色微变,支吾着说道:“冯某适才已经说过,这套招式甚为复杂,若单是照猫画虎,无法得其精髓,练了也是无用。你们还是在此多留几日吧。”
春晓觉得言之有理,不禁又有些犹豫,秦伯却微微一笑,抱拳说道:“我平素便对武学颇有兴趣,听先生如此一说,不免更是好奇。我有个不情之请,劳烦先生先将那招式演练一遍,也让我们开开眼界,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春晓还在犹豫,春华已经欢叫起来:“好啊好啊,春华也要看,先生,您就打上一趟吧。”
冯金庭面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只得咳嗽几声,极不情愿地走到院落之中。
随后,他便挥拳踢腿,演练起来,春晓定睛看着,慢慢皱起了眉头,她不懂武艺,只是觉得他动作潦草且力道不足,并不像是谙熟此道的模样,但想想现代时康复科的那些设备和循序渐进的锻炼方法,又觉自己多疑,大概初始之时,春华能耐受的程度就是如此吧。
一套招式下来,冯金庭已微微出了些汗,他亮出收势,有些自得地转头笑道:“如何,你们可看清楚了?”
春华眨眨眼睛没有回答,秦伯却淡淡一笑,温和说道:“冯先生,虽然您中途落了几式,动作也不算精准,但秦某依然认得。只是先生,据我所知,这御敌十八式,从来都是演习新军所用,功效无非是热身打底,若说强筋健骨,只怕还不够格吧。”
“御敌十八式”这几个字一出口,就见冯金庭先是瞠目,随即颓然垂首,良久才讷讷说道:“我,我方才是胡乱比划的,原本也不是什么正经招数……”
秦伯闻言却面色一沉:“先生此言差矣,御敌十八式为前朝仁威大将军亲自编制,乃是各类招式的基础,如何竟不是正经招数呢?先生如此说,想来无非是没有看过打得好的,秦某不才,愿为先生展示一二。”
第五十五章 人外有人
说罢,他也不等冯金庭回答,兀自来到院中,找块空旷处站定,凝神吐息片刻,缓缓摆了一个起势。
春华此时眼睛一亮,拉拉春晓的衣角,轻声说道:“姐姐,你看秦伯的……”春晓急忙“嘘”了一声,示意他专心观看,春华吐了吐舌头,定定望着秦伯,不再说话。
秦伯此时已经打了一式,只见他脚步沉实平稳,动作虎虎生风,更兼刚劲娴熟,真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十八式打完,他面色如常,气息平稳,额上半点汗意也无,竟似闲庭信步一般。
春晓此时方知秦伯并非池中之物,心中又惊又喜,春华却已按捺不住,拍掌叫道:“好!打得太好了!秦伯伯,您索性收了春华为徒罢。”
冯金庭自觉面上难看,正想说些什么挽回颜面,秦伯却又一抱拳,朗声说道:“冯先生,秦某这里还有一套腿法,也请先生一并看看,与春华现下的境况是否相合,又有否强健腿骨之功。”
说着,他看向春华,微微一笑,旋即端正站好,吐息几次,腿上用劲,施展起来。只见他闪转腾挪,辅以弹踢蹬踹,而且多以右腿发力,动作利落柔韧,浑然天成。及至最后,他看准墙边一处残留的树木枝干踢去,竟将那根碗口粗细的木桩生生踢断!
春晓姐弟不由目瞪口呆,冯金庭却忽然拊掌大笑:“好极,好极,这套腿法于腿骨大有裨益,秦先生,您且多留几日,将这腿法教予我吧!”
听他句句不离让他们留下,春晓正觉好笑,忽听院外一阵铃铛轻响,却是一位乡民牵着一只半人高的奶羊走到门前。看到冯金庭,乡民咧嘴笑道:“冯先生,您要的奶羊我给您弄来了,这羊刚下过仔,足足能产半年多的奶水呢!”
冯金庭却变了脸色,急忙上前驱赶:“走走走,赶快走,莫要空口白牙在此胡说,我何时让你去寻这奶羊了……”
乡民不明就里,犹自说道:“咦,上个月不是您说家中有人伤了腿,要喝这羊奶补养么,我记得清清楚楚,您那时还说,要产仔不久的,能多喝上几月,喏,我还特意备了一袋干草呢……”
春晓听得分明,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来这冯金庭并非忘了三月之期,而是早就打算好了将他们留住,心中的疑虑更多了几分。转念一想,他虽是古人,却从未吩咐自己斩骨熬汤给春华喝,反而懂得喝奶补钙滋养的道理,再想起他自制烈酒为皮肤消毒,不免又有些犹豫起来,冯金庭为人虽然古怪了些,但从专业角度来讲,的确是位良医,若是硬要带着春华离开,会不会开罪了他,有违自己本意?
秦伯却上前一步,接过那袋干草放在地上,又取过乡民手中的牵绳,沉声说道:“多谢先生美意,既是对春华腿伤有益,我们便将这奶羊一道带回梅林镇去吧。”
乡民发觉情势不对,向冯金庭含混地道了个别,撇下奶羊径自去了,那冯金庭见大势已去,竟一下子坐在地上,演起苦肉计来:“事到如今,冯某也只好实言相告,我本是孤独惯了的,从前也并不觉得怎样,可你们在这里的几个月,吃穿用度都有人操心,身边还有春华这么个乖巧聪颖的娃娃,现下你们要走,我竟是万分不舍。眼看便要过冬,这冬日又最是肃杀冷寂,我,我委实不愿孤苦一人啊……”
说着,他将嘴一咧,像孩子一般“呜呜”哭了起来,春晓和春华面面相觑,心中不免有些动摇,秦伯却一手牵羊,一手拉过春华,向春晓叮嘱道:“春晓姑娘,你且回房收拾一下,我就在门外候着,待会咱们直接去镇上雇辆马车便是。”
说完,他走到柴房门前,将羊拴在门环之上,随即抱起春华,在西厢房门口站定,真如训练有素的护卫一般。
见秦伯如此,春晓虽被冯金庭说得心软,却只得依言回房,将自己和春华的衣服细软收拾起来,依旧打成包袱。
冯金庭站在房外,隔着窗户不停念叨:“春晓姑娘,你心慈面善,好歹也替我想想,单我一个人,日子该如何难捱!何况我这里衣食不缺,你和春华在这里过冬,不也省得回去费力筹备了么……”
春晓无法,只得埋头打整行装,并不接话。
待春晓收拾好东西,秦伯也进了东厢房,片刻之后,便背着硕大的包袱出来,沉声说道:“春晓姑娘,咱们走吧。”
三人一羊出了院门,冯金庭在后面眼巴巴地望着,只得高声叮嘱:“春晓姑娘,路上当心,春华,日后常来看我啊!”
去镇上雇了车马,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第二日傍晚便回到了梅林镇。
春晓本打算先去秦府看望秦夫人和小公子,见马车在自家门前停住,正要说话,秦伯已经率先说道:“春晓姑娘,咱们离家多日,只怕家里需得好好清扫一番,况且想来春华与我们先生定有许多话说,今日又有些晚了,不如姑娘先自回家打扫,让春华随我去向先生报个平安罢。”
春晓觉得有理,便低声叮嘱了春华几句,自己先下车回到了家中。
临行前,春晓将家中物事大多收在橱中,因此并不十分脏污,她先将房内的地面清扫干净,又将家具一样样擦了,随后来到院中收拾。
喂过奶羊,正在打整枯枝,春华却带着秦婶进了门。秦婶手中提着满满一篮鸡蛋,见到春晓,眉开眼笑地说道:“春晓姑娘,可把你们给盼回来了,快让婶子好好看看!”
拉着春晓看了一阵,秦婶啧啧赞道:“几个月没见,姑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看这小脸,真真嫰得能掐出水来呢!”
将鸡蛋交到春晓手上,秦婶有些抱歉地说道:“那几只母鸡这些日子下的蛋都在此处了,只是不知怎的,前几日竟被我养死了一只,等开了春,婶子再给你补上吧。”
第五十六章 能文能武
春晓心中感动,正要说话,秦婶已经向院外喊道:“老头子,你把车推到哪儿去了?还不快些进来!”
话音刚落,秦伯便推着小车进了门,车上除了那几只用竹筐圈住的母鸡,还有不少米面菜蔬。
见春晓眼中噙泪,秦婶拉住她的双手笑道:“姑娘不必如此,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你的,我家先生无非是略添了些,以备你们姐弟过冬之需罢了。”
春华也在一旁怯怯地说道:“姐姐,我当时便推辞过的,但是先生说,他现下已将我当成亲生儿子一般,我若如此见外,他便要恼了……”
春晓含泪点头,向秦婶说道:“春晓本应先去看望先生夫人,竟是春晓失礼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连声问道:“夫人近日可好?奶水还够吃么?小公子该会翻身了吧?”
秦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拍着春晓的手说道:“好,都好。来时夫人嘱咐过,让姑娘先安心收拾打扫,好生睡上一晚,明日到了咱们家,夫人还有好多话要跟姑娘说呢。”
第二天,春晓早早起身,生火做饭同春华吃了,又让春华换上一件新衣,自己也精心梳洗了一番,姐弟二人向学馆而去。
正值闭馆期间,秦府内外甚是安静,只有秦伯一人在院中清扫枯叶,见到春晓姐弟,面上露出些许笑容,低声说道:“先生一早就吩咐过,若是姑娘来了,带着春华直接去书房寻他便是。”向内堂望了望,他又补上一句:“夫人和小少爷现下仍睡着,姑娘稍后再去看望吧。”
春晓和春华闻言放轻手脚,进了书房,秦少甫正在案前作画,见他们来了,急忙放下画笔,笑着上前迎接。
三人分别落座,寒暄了几句之后,秦少甫略一沉吟,微笑说道:“春晓姑娘,你们在冯先生处的事情,我都听秦伯说了,秦某生性直爽,说话做事不喜转弯抹角,既然春华需要研习拳脚招式,以利腿骨康复,秦某倒有一个提议,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春晓连忙起身施礼:“您当真折煞春晓了,先生见多识广,哪有反过来问春晓的道理?先生但说无妨。”
秦少甫微微颔首:“秦伯跟随我多年,素日我便知他通些拳脚,从前也曾想过在诗书之外,在这学馆中开些武学课程,但每次提起,他皆是婉拒。不想今次随你们去了惊雷镇一趟,回来便说想收春华为徒,一来强健筋骨,二来学武防身,看来对春华颇为中意……”
春晓闻言又惊又喜,春华更是当即起身,朗声说道:“先生,春华愿意跟随秦伯伯学武,自那日见过秦伯伯的武艺之后,春华便一直想着,若是能拜他为师,习得一身武功,将来不但能保护姐姐,还能教训贼人、扶助弱小,我,我……”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哽在那里,用衣袖抹起了眼泪。秦少甫见状朗声大笑,向门外唤道:“成贵大哥,您可都听见了?快些进来认徒弟吧!”
此言一出,秦伯已应声走入,脸上满是笑意。春晓还未及说话,春华已经倒头便拜:“师父!春华给师父磕头!”
秦伯赶忙将春华扶起,微笑说道:“春华,秦某不才,只是会些花拳绣腿罢了,只怕当不起这师父二字。我当年学武之时,已然十岁有余,你根骨不错,启蒙又早,再过上三年五载,兴许便会超过我去,到了那时,我再设法给你寻位真正有本事的师父吧。”
秦少甫此时插话道:“成贵大哥,我虽知您是谦逊惯了的,但既是师徒,总要有个礼数才好,就算不设酒宴,至少也让春华给您敬杯茶吧。”
说完,他向春华使了个眼色,春华会意,急忙起身斟了一杯香茶,旋即复又跪倒,将茶高高举过头顶,恭敬说道:“春华愿闻师父教诲,师父,请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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