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林谨容扶着荔枝的手下车,正好看到林五扶着信儿的手,冷笑着,威胁地朝她看了过来,似乎是在说,你等着瞧,有你好看。
林谨容面无表情地与文氏、林六、林七道了别,径自去探望陶氏,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
林六下了马车,皱眉看着远去的林五,崔嬷嬷上前扶定了她,悄声道:“姑娘放心,这次保叫她逃不过。”
陶氏的屋子里静悄悄的,林谨容轻轻打起帘子往里看去。但见林谨音搂了林慎之坐在榻上读书,火气把姐弟二人的脸颊烤得粉生生的,听见声响,二人同时抬起头来看着她笑,榻边火笼上烤着的两只金灿灿的橘子散发出淡淡的橘香味,冲散了屋子里浓浓的中药味。
静谧美好。这是她的家。她的亲人所在的地方。
林谨容心里身上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松了下来,轻轻解了披风,挨着二人坐了,低声道:“母亲怎样了?”
林谨音指指屋里,低声笑道:“和舅舅说了大半日的话,心绪好了许多,又吃了水老先生的药,睡着了。”
“这样就好。”林谨容摸摸林慎之的头:“今日怎地没和祖父一起读书习字?”
林慎之得意地笑道:“我最近很乖,进步很大,祖父跟了老友出去赏雪,放我半日假。”
“舅舅和大表哥想必是去吴家了罢?”得到林谨音肯定的回答后,林谨容微微垂了头,低声道:“我有一件事要和姐姐说,姐姐听了不要急,也不要大声嚷嚷。”
林谨音犹如惊弓之鸟,呼地坐直了,睁大了眼睛看着林谨容:“怎么了?是不是她们又欺负你了?”
林谨容摇头:“不是,我无意之中犯了错,得罪了姑母和云表妹,五妹也恨上了我。”遂掩去她自己暗自操作的一段,只把表面上的经过说给林谨音听了。
“五妹实在太过分了,真是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人,果然关键时刻才见人心。”林谨音听得脸色忽白忽青的,愣怔了许久,方哑着声音道:“你既不是故意的,也怪不得你。只是……”只是林谨容破坏了陆云的暖炉会,又有林五撺掇,老太太想必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还有六妹被烫伤呢……”林谨容假装沮丧地轻轻叹了口气:“我想过了,事情已然发生,无论如何都不及挽回。祖母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大不了再禁足。”
林谨音将整个事情仔细思索一遍,揉了揉额头:“这样也要,等下你服个软,别犟着。”
林慎之听了个囫囵,眨巴着眼睛道:“怎么了?四姐姐你分茶、吹埙都赢了,很有出息,应该得到夸赞才对呀。”
林谨音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便摸摸他的头:“小孩子不懂就别多问。”
林慎之做了个鬼脸:“我问祖父去。”
却听陶氏在里头咳嗽了一声:“囡囡你怕什么?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她家自己叫人斗茶,还不许人赢么?你吹埙胜了吴襄,那更是你该得的才名她的女儿是宝,可不能委屈我的姑娘去陪衬要怪就怪自己技不如人总不能叫贤人装蠢人吧?我就不信她家好意思来让你认这个错。”
陶氏每次都是有理的,这次也是有理的,人心同此理,若是陶氏专为林谨容办个暖炉会,却被自家人给夺尽了风头,看她依是不依。林谨音喟然叹道:“娘,您不是睡着了么?怎么又听见了?”
陶氏道:“我心里有事儿,哪里能睡得着?都进来,趁着你们三姐弟都在,我有件事和你们说。”
林谨容姐弟三人不敢耽搁,赶紧入内。
第49章 听雪(四)(粉红160加更)
陶氏就着春芽的手起身靠好,掠了掠耳发,低声道:“我和你舅舅商量好了,等过两日雪停天晴,我就会去我的陪嫁庄子住着养病。你们祖父已经同意了。”
这是陶舜钦的主意,他进门后所有的隐忍都只是为了能让爱面子胜过一切的林老太爷同意陶氏离家去养病。在外人看来,陶氏搬去陪嫁庄子,仿似被放逐一般,但恰恰,这才是对陶氏这种性子的人最好的养病方式,眼不见心不烦,去了心病自然好得快,且那庄子附近有个温泉,很是舒坦。
林谨容两眼发亮。如她所愿,事情朝着好的一面发展。前世时,陶氏病倒,陶舜钦彼时也曾向林老太爷提出让陶氏去这庄子里养病,却得到林老太爷无情的拒绝,在平洲盘桓了一两个月,最终也只能是无功而返,之后便是时不时派人送钱送物,此外再无他法。可现在,不管是因为陶氏占了理,还是为了林慎之,林老太爷终究是同意了。
而她,也给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林慎之必是要留在老太爷身边读书的,林谨音这个即将出阁,又可以威慑黄姨娘的长女也要留在家中看住林慎之。她呢,就该跟着陶氏去尽孝道。自由自不必说,她还有几桩横在心上的事情,一日不得落实,一日不得实现,她连睡觉也不安稳。
安乐居里,林五坐在林老太面前,满面愧色地道:“祖母,今日都是我的错。我劝不住四姐姐;生生辜负了姑母的一片好心。这也倒罢了,姑母和表妹都是大度的,不会和她计较。可她真不该因为吹埙赢了吴家二少爷,就欢喜到烫得六妹大叫,惹得七妹当场发作丢丑也不懂得道歉心疼人,害得人家都笑话我们林家的姑娘没有眼色,不知进退。多亏杨茉替她打圆场,不然我们的脸面真是不知该往哪里放……”
林老太阴沉着脸,垂眼盯着指上那颗鹌鹑蛋大小,如同一汪碧水的翡翠戒面,不发一言。
林五见她迟迟不语,渐渐有些不安,不由悄悄抬眼偷觑她的神色。
林老太长长叹了口气:“你不必说了,今日这事儿说到底是对不起陆云,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务必要趁这机会一脚把林谨容这阴险小人给踩得死死的林五大喜过望,正要再添补上两句,就见林老太屋里的另一个大丫鬟白果进来道:“老太太,四姑娘来给您请安。”
林老太抬了抬松弛的眼皮,淡淡地道:“让她进来。”
“祖母,孙女儿给您请安。”林谨容进门来,低眉顺眼地给林老太行礼问安。
林老太冷着脸不理睬她,就让她在那里站着。
林五见林谨容衣服也未曾换,就连脚上那双被自己踩脏了的鹿皮靴子也不曾换去,不由微微冷笑:“四姐姐,六妹和七妹是要去上药,你怎地也这时候才来给祖母请安?还连衣服也不曾换?这么脏的靴子也敢穿到祖母面前来。”
林谨容早已拿定主意,自是不慌,正嫌自个儿呆站着无聊,索性逗她玩:“五妹妹,我呆头呆脑做错了事情,被你骂了又说要告诉祖母之后心里难免慌张,便去寻我娘。我娘却骂我,既不是故意的,你姑母和表妹都不和你计较,你怕什么?自去同你祖母认错。我这便来了。”
“……”林五听这话就晓得是假话,当下哂笑道:“真是奇怪了,闷葫芦一样的四姐姐今日不但大出风头,嘴皮子也挺利索的,就和平日里仿若两个人一般。四姐姐,你也别不好意思,你是去寻陶家舅舅了吧?说来也巧,你每次犯错,都是在清州来人的时候……”其中的挑拨之意再是明白不过,就是三房母女都趁着娘家有人在,有恃无恐地大肆和林家二老作对。
林谨容看着林五,缓缓道:“的确,我没本事,每次都给家里人丢脸,叫舅舅、舅母操心。我很害怕再这样下去,我再也没脸去见他们。”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伤感低沉起来:“五妹妹,往日里你待我那么好,怎么今日就这么恨我呢?就算是我做错了事情,我也和你说过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今日当着那么多人骂我,我很难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就算是姑母和云表妹、六妹和七妹,也都没像你这样骂我。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会,你直接和我说好么?我改了就是。”
装什么装啊?林五已然把林谨容划分为阴险狡诈之人,没好气地道:“我什么时候骂你去来?我是看你发呆,找不着北了,好心提醒你”
“闭嘴”林老太猛然一拍坐榻,厉声道:“还嫌你们今日给我丢的脸不够么?都给我跪下”
林五被唬了一跳,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看着林老太,委屈地道:“祖母,我……”她又没做错事情,为何要她跪?
“跪下”林老太一声暴喝,林五唬得一激灵,噗通一下就跪在了林老太面前,也顾不得膝盖生疼,只是委屈地咬了嘴唇,含了泪狠狠地瞪着林谨容。
林谨容不紧不慢地跪了,双目直视面前的青砖,一颗心却飞扬上了天。
林老太骂道:“都不是好东西欺我老了什么都不知道?今日之事,谁都不用多说了,我全知道”然后指定了林五,厉声道:“有人看见是你身边的丫头信儿去撞的杨茉,然后杨茉才撞上你四姐,接着伤了你六妹。你七妹年幼脾气火爆不知轻重,你不但不晓得拦着,还添油加醋,当众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来,挑拨你几个姐妹争吵,你可知道你丢的是谁的脸?你丢的是林家的脸面下作东西”言罢对着林五的脸就是一巴掌。
下作东西,下作东西,祖母怎能这样骂她?她长这么大,也从来没人这样骂过她,还打她的耳光……奇耻大辱。林五捂住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满面,失声道:“不我没有信儿也没有谁看见的?叫她出来和我对质祖母,您不要误听他人谗言,受了蒙蔽。我自来晓得轻重,怎会去做这种事情?害得姐妹失和,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接着回头瞪着林谨容,厉声道:“是不是你?你为了推脱罪责就冤枉我”
林谨容长长的睫毛懒洋洋地一颤,极淡地瞟了林五一眼,垂着眸子不说话。活该啊心术不正又还笨,你不倒霉谁倒霉。
“你是说我冤枉你了?”林老太冷冷地看着林五:“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最清楚,我给你留脸面,就不细说了。我只想要你们无论什么时候都明白一件事,我和你们祖父还活着不是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心里没有家族,没有父兄骨肉的人,不配做林家的女儿更不配享受林家的锦衣玉食”
林五深知老太太的脾性,晓得她既然已给自己定了罪,那便再无翻身的可能。当下哭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一塌糊涂,口里还不忘拼命喊冤。
林谨容面无表情地看着林五,她早在前世的时候就知道,在别人已经给你定了罪的情况下,这种毫无意义的喊冤,根本就没有半点作用,不过是让人更轻视而已。哪怕就是背后独自流泪,也比这样更有尊严吧?
大太太周氏得到风声赶来,看到林五几乎哭晕的样子,心疼得眉头都蹙成了一团,却不敢开口求情,只敢站在一旁可怜兮兮地看着林老太。
林老太见周氏这么快就得了消息,更是寒了脸,根本不看周氏和林五,只把目光落在林谨容的身上。林谨容晓得要到自己了,忙垂了眉眼,装出一副忐忑不安的害怕样来,低低叫了声:“祖母。”
林老太冷声道:“伸出左手来”
林谨容吸了一口凉气,颤巍巍地伸了手出去,林老太一把攥住了,变戏法儿似掏出一把铁戒尺,“啪”地就是一下。
林谨容疼得差点没跳起来,咬着嘴唇忍住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林老太眯了眼瞪着她:“疼了?走的时候我怎么交代你们的?谦和守礼,你做到哪一件了?你上门做客,连最起码的尊重主人的礼仪都做不到,也好意思说是书香门第的姑娘?再有才能又如何?无德无行照样让人瞧不起以后还有谁敢请你上门做客?”
林五看见林谨容也被打,心里的难受劲儿好歹轻松了许多,大哭变成小声抽泣,侧着脸偷看好戏。
林谨容吸了吸鼻子,坚持道:“祖母,您既然都知道了经过,就该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是不参与的,又自来不喜出门,没甚见识,只听五妹说云表妹是江南名家指点过的,心想她怎么都比我强,我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让人瞧不起林家女儿,遂放开了手脚去做,哪知会成这样?您可以骂我呆傻笨,却不能说我有意去害姑母和云表妹。我不认”
她早就计算过,要说分茶之事,林老太的确有理由责罚她,也该给陆家一个交代,表示歉意;和吴襄比试吹埙赢了,谁也怨不上她,又不是她一个人偷偷摸摸与吴襄相会,也不是她非得和吴襄比试强出风头,有目共睹;而林六被烫伤,有杨茉作证,林六又表示不追究,林老太的话里也似乎是认定了就是林五搞的鬼,谁还能奈她其何?
“这样说来,反倒是你姑母自不量力,你云表妹活该丢脸受委屈了?谁教你的歪道理?我今日就教教你什么是为人处世的正理”林老太气极反笑,手里的戒尺又高高举了起来。
第50章 胜负
林谨容一横心闭了眼,一口气不歇地大声道:“祖母您别打我了打坏了我的手做不了女红分不了茶吹不了埙怎么办我承认我错了我承认我笨我承认我拿捏不住分寸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四姑娘平日里所有的隐忍低调统统不见,这声大叫好似深得陶氏的真传,却又比陶氏多了一分柔软和识时务。
林老太手里的戒尺一顿,林六和林七一阵风地卷了进来,林六巧笑嫣然地抱住了林老太的胳膊,软语相求:“祖母,四姐已经认错了,她也不是有意的,她就是憨直了点,您就饶了她这一遭吧?”眼角得意地瞟过地上狼狈不堪的林五,微微笑道:“五姐姐再有不是也该知错了,天寒地冻的,冻坏了身子始终不好,我不怨她,您也饶了她罢。”
林老太看向林六的目光明显柔和了许多:“去别给我添乱,仔细别把皮给擦破了,留下疤痕可难看。”又叫一旁低眉垂眼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青梨:“去后头去拿瓶玉肌膏来给六姑娘用。”
想那玉肌膏,都是从京城里来的,途经万里,贵也不必说,真正有价无市,老太太身边也不过两三瓶,祛疤那是再好不过。今日老太太赏一瓶给只不过是红了皮儿的林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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