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在帘子那儿透了个头,立时就缩了回去,飞快跑去喊沙嬷嬷去了。林谨容看得明白,冷笑了一声:“原来如今你们都不是我的丫头了。”
豆儿老实:“奶奶何故如此说?”
林谨容懒懒地道:“若是我的丫头,怎地我说话没人听,我还要听你们的了。你们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办,你们怎么帮着旁人欺瞒于我我便要接受。”
豆儿忍不住,终是掉了泪,却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说来,她也真是冤枉,这件事都是陆缄指使着陆良夫妻做的,又绑架了夏叶夫妻不准吱声。若不是夏叶瞅着那批货立刻就要被陆缄使了人卖掉,担心东窗事发那日死活挺不住,特意跑来和她寻主意,她也不知道的。
林谨容自来知道豆儿老实本分,见其哭得伤心,却还不敢哭出声来,又一句都不辩解,心中其实也软了。只是她自重生以来,事事总希望能最大限度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虽是好意,却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欺瞒。便道:“罢了,我知道这事儿不怪你,可你遇事也要多长个心眼。”不等豆儿答话,一连串地指使道:“你马上让双全去叫夏叶进来,让双福去外头让人备车,然后备水给我梳洗,其他都是我和二爷的事,和你们没关系。”
豆儿还欲磨蹭,林谨容一个眼风扫过来:“不要让我失望。我才是你的正经主子。”这话够重,但林谨容真是顾不得了。她难以想象,一屋子的人,原本都是她的人,现在全都去听陆缄的安排,而忽略了她的想法和意见。
豆儿白了脸,脚下生风,飞快地出门去叫了双全和双福过来,一一叮嘱下去,又回房来伺候林谨容梳洗穿衣不提。
林谨容才刚收拾妥当,就听到有人在帘子外头喘气,却是沙嬷嬷喘着粗气走了进来,发上,肩上都是湿的,满脸都是焦急:“奶奶,您要出门?”
“嬷嬷上了年纪的人,外头还下着雨呢,这么急做什么?要是受了寒或是滑一下,怎么办好?我还指望着你帮我看好这屋子里的人呢。”林谨容原本也不打算瞒着沙嬷嬷就跑了出去,只淡淡地瞥了樱桃一眼,樱桃一缩,贴着墙壁慢慢地溜到角落里去了。
沙嬷嬷先前还在厨房守着厨娘给林谨容弄补品,见樱桃急匆匆地冒着雨跑来喊说是林谨容非得要出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给唬得赶紧跑回来了。这会儿听到林谨容这样说,又看到她这样的态度,先就把心放了一半,含笑道:“奶奶说得是,外头下着雨呢,又湿又滑的,实在不是出门的好天气。若是您在屋里呆得烦了,等申时二爷回了家,又让二爷陪您出去如何?”
林谨容道:“他挺忙的,忙完公事还要忙家事,我便不给他添麻烦了。嬷嬷若是有空,便陪我走这一趟,若是无空,留在家里等二爷回来同他说一声也好。”
沙嬷嬷仔细打量着林谨容的神色,揣度着今日这事儿到底能不能转圜。
林谨容轻轻一笑,起身往外头走:“看来嬷嬷是没空了。”
拦不住。根本就拦不住。沙嬷嬷看看天色,瞬间下了决断:“请奶奶稍等,老奴去换件衣裳再伺候您出门。”
林谨容也就趁势坐了下去:“樱桃去伺候嬷嬷更衣。”
沙嬷嬷脚步一顿,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拖延这一招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林谨容冷淡地打量着跪在帘子边的夏叶:“多的我不与你说了,我这便要出门,该去哪里,找什么人,想必你和宋鹏都是明白的。”
夏叶不敢多说,静静地磕了三个头,起身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林谨容挥挥手,扶着豆儿的手下了如意垛,踩着积水朝着大门处走去。沙嬷嬷从另一边扶着樱桃飞快跑过来:“奶奶走慢些儿,等等老奴。”
主仆几人才到二门处,陆良便上来阻拦:“奶奶这是要去哪里?这外头又湿又滑,还下着雨的,二爷很快就要回来啦,您不妨等他回来又去如何?”
林谨容看了看一旁守在马车前低眉垂眼的宋鹏,微微冷笑:“我竟不知,我连出门也不能了,就连做奴才的也敢拦着我”
陆良十分难堪,但也知道这其中的情由,不由探询地看向沙嬷嬷,见沙嬷嬷朝他使眼色,心中恍然明白过来,忙道:“请奶奶恕罪,是小人失礼了。”
林谨容不理睬他,从他身边走过自上了马车。等到沙嬷嬷、夏叶、豆儿也跟了上来,扬声命令:“走。”
宋鹏在前头引路,领着马车出了巷口,往东向南,朝着甜水巷的清风楼客店而去。
因着秋雨缠绵,路上行人稀少,四处不闻喝卖之声,十分安静,车里三个女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谨容的神情,都充满了担忧。这件事,从根本上来说,固然陆缄隐瞒她不对,可到底也是为了她好,不知她为何就这么固执?
林谨容心里记挂着那批货,哪里又管得她们是个什么心思表情?好容易到了清风楼,在街边把车停稳了,宋鹏道:“奶奶,小的去寻人过来回话。”
林谨容忙道:“快去,快去。”
少倾,宋鹏举着伞护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出来,在车前站定了,隔着车帘子要给林谨容行礼:“小的姚琢给东家请安。”
林谨容听他叫自己做东家,就放了心:“雨淋淋的,免礼罢。都还好?”
姚琢心领神会:“好,小的并不敢自作主张。总是要得到奶奶又或者是三爷的吩咐才敢动的。”
“你很好。”林谨容突然心情大好,还是林世全办事选人靠谱。
却见一个穿着石青色长褙子,围着销金裹肚,戴头巾,长相精明,年约三十来岁的男子从客店里冒雨走出来道:“怎地,姚兄不卖与我,是要转手卖给旁人么?”
第326章 好瞧
那男子语气不善,姚琢却是不太想理睬他的样子,只随口敷衍了一句:“不是。”
那男子嚷道:“什么不是?休想瞒得过我去”
林谨容透过薄纱帘子看出去,只见那男子眼睛直直地隔着窗帘瞪着自己,半点礼貌都没有,真的彷如是自己抢了他的生意,立时要扑上来理论吵架找麻烦一般的。想到这都是陆缄自作主张惹下的麻烦,心中不由烦躁起来,一股无名火在五脏六腑间四处乱窜,两侧太阳穴也突突地跳起来,前额、头顶生疼。只不想多惹麻烦,便不理睬那人,只吩咐姚琢:“把东西看好,待两日我安排好了地儿,再使人来寻你,把货送过去。”
姚琢抱拳行礼:“是。”
林谨容又问:“手边可方便?”
姚琢忙道:“方便。”
那男子见他二人都不理睬他,不由勃然大怒,不分青红皂白冲上前去隔着车窗指手画脚,操着一口京城话大声嚷嚷道:“什么道理分明是我与他谈价在先,凭什么你来了就要抢?又不是我给不起价钱,你一个女人,不在家好好相夫教子,跑出来做甚?简直不守妇道”
林谨容正是兜着豆子找不到锅炒,见他如此无礼,不由勃然大怒,正要开口,宋鹏已经扔了伞,猛力把那男子从车窗边推开,口里喝骂道:“哪里来的疯狗竟然敢这样的胡乱攀咬人嘴巴放干净点”
那男子猝不及防,被这一推,立时一个踉跄跌倒在泥水里,爬起来,大喊一声朝宋鹏扑过去:“敢推你朱爷爷,不要命了”
眼看小事要变大事,姚琢赶紧上前把那朱姓男子抱住了,大声道:“朱兄,误会,误会,这是我的东家呢”
那男子闻言,眼睛瞪得更大了,态度越发恶劣,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竟敢打我今日非得给我个说法不可不然咱们没完”回头朝着清风楼喊了一声:“平日请你们吃喝的东西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眼看着我被人欺负,就躲着?”清风楼里立刻走出一群闲汉,抱着手臂朝马车包抄过来。
“黑老四,快出来”姚琢也放开嗓子喊了一声,清风店里也走出几个粗壮的汉子,抱着手臂把林谨容的车给护住了,却是林世全雇佣来运送看管货物的伙计。
沙嬷嬷见状,惨白的脸色方才缓和了些,连声道:“快走,快走。”
“慢着天子脚下,朗朗乾坤,难道没有王法么?休要说二爷大小还有个官职,就只说事实。这些东西本就是我的,又是他无理在先,还要怕他不成?”林谨容的声音中气十足,丝毫不见畏惧之态。
最先时她还以为这人是陆缄寻来的买主,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陆缄再想赶紧把这批货转手,也断然不会寻这么个东西来。宋鹏护主是正理,休要说推他这一下,就是打他一顿也是活该,偏他这样嚣张,多半是听到他们都是外地口音,欺生,更欺她是个女人;又或者是身后有人,根本不怕惹麻烦。但无论如何,其目的都只是一个——想把那批宝货弄到手,需知,这批宝货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稀罕物,平时一转手就能狠赚一笔,更不要说在年节下。想必再接下来便是要讹诈了,要说真要把她怎么着,那也不太可能,不过是吓唬而已。
听说是官宦人家,又见她不怕吓唬,底气十足的样子,那群闲汉面上果然多了几分顾忌之色,只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热闹,却是不敢再往前头来了。但也有人问:“这一片我最熟,不知这是哪位官老爷的家眷啊?”
林谨容就想,自己这样的车驾随从,这些惯看麻衣相的闲汉只怕也猜得到不过是个小官,但这是京城,藏龙卧虎之地,一个小人物身后,也许也有大靠山,所以这个话该怎么回答,还有技巧,便冷笑道:“是谁家,尚且轮不到你来问,你只需知晓,我等有名有姓,且站得住理,今日若是出了什么事,自然有人找你们的麻烦。不信,且来试试。”
那几个闲汉对视片刻,低声商量起来。那朱姓男子却似是个有些数的,当下冷笑道:“我管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今日你家仆佣打了我就需得给个说法不然叫你好瞧这是京中,可不是谁人多就怕谁。”
忽听身后有人冷冷地道:“你要怎么个好瞧法儿?是要挺尸诈死?还是要断条胳膊腿?我也好成全于你”
“奶奶,是二爷来了”豆儿喜极,沙嬷嬷双手合十,低低喊了声菩萨,夏叶苍白的脸终于见了几分红润。
林谨容透过纱窗看出去,只见陆缄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这个方向,他身后还跟着陆良并几个面容陌生的彪形大汉,怎么算都是她这边的人多,想来无论如何也吃不了这个眼前亏的,便把姚琢叫到车边:“这姓朱的是个什么人?如何招惹上的?”
姚琢苦笑道:“回奶奶的话,自打小的住进这清风楼以来,便总有人来问这批货,小的不曾得到您的允许,自是不敢出手。他是前日寻上的,非得缠着买,日夜歪缠,给的价也不高,但先前看着还规矩,怎知突然间如此?”
林谨容便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是个欺生想占便宜不成就想耍赖讹诈的。
忽听有人喝道:“做什么?好生生把路都堵死了,聚众斗殴,是想去吃牢饭吗?”接着一个穿着油衣,脚蹬金饰皮靴的年轻公子打马过来,一头冲进那群闲汉里面去,吓得那些人四蹿开来,方才勒住了马,一脸的骄傲得意。
这才是京中贵家子弟的威风。众人回头去看,但见后头十多号人围着两张装饰豪华的犊牛厢车。果然要过路,只需让让便过得去,偏他们不肯,嫌这群人挡住了路,那便是要耍威风。这个年轻公子只怕也就是因此跑来撒气撵人的。
那群闲汉里就有人道:“这个小官儿纵奴行凶,打了人。” 八品小官,在这京中多如牛毛,简直算不得什么。
那年轻公子二话不说,高高骑在马上一鞭子劈头盖脸地朝那说话的人抽去,骂道:“小爷还不知道你们这群泼皮的无赖行径?不过是仗着应顺子的势罢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讹诈到朝廷命官身上来了找死啊”
陆缄一把握住那年轻公子的鞭子,道:“七公子,休要污了你的鞭子。”
那七公子望着他笑了笑,道:“敏行,你又见外了不是?这起泼皮欺负咱太明府来的人呢,我若不曾遇到也就罢了,今日遇到了,便定然要出这口恶气。”
就见一个青衣婢女跑过来道:“七公子,夫人请您莫要生事,有那胡作非为的,好好与他们讲道理就是了,切莫随便动手。”
那七公子就收了鞭子,骂道:“狗东西们,还有不服的只管去荣学士府上寻我荣七,还不快滚么”那几个闲汉观其气势惹不得,便扶了那朱姓男子一溜烟走了。陆缄与那容七公子说了几句话,互相别过,朝着马车走来。
车门甫一拉开,夏叶和豆儿、沙嬷嬷等人便白了脸嘴,齐齐喊道:“二爷”
林谨容抬起眼直直地看着陆缄。
陆缄站在车前,同样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又把车门关上,沉声道:“回去”
一路上气氛很压抑,豆儿和夏叶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只能听到车轮碾过湿地发出的那种特有的沙沙声。林谨容坐直身子,抬眼看着车窗外。纱窗外,街道并房屋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湿意中,在暮色下显得格外的清冷孤寂。
车到得二门处,陆缄把车门打开,沉着脸伸手给林谨容,林谨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愿意当着下人的面给他难堪,便就着他的手下了车。
陆缄沉着脸上下打量她一回,淡淡地吩咐豆儿和沙嬷嬷:“你们先扶奶奶进去。”却是看都没看夏叶和宋鹏两口子一眼。
林谨容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姚琢,见姚琢朝她点头了,方才转身扶着豆儿和沙嬷嬷的手进去,也没看夏叶一眼。
陆缄见她脚步稳健,全不似受了惊吓的样子,便转过头对着姚琢道:“这边来说话。”
林谨容进了后院,换了出门的衣裳,慢吞吞地洗脸洗手,见樱桃捧了碗燕窝粥来,便端着吃了,该干嘛就干嘛,并不过问外头陆缄与姚琢在做什么。早前姚琢就没听陆缄的,这会儿更不会听陆缄的,陆缄还得与她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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