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谨容笑道:“不妨,知道二婶娘忙,我们坐坐就走。”
正说着,宋氏就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你们第一次上门,我怎能不来陪你们?本来也不会这么忙,是才刚接到老太爷的吩咐,很快就是上巳,今年全家都去乡下老宅里过节,踏青上坟,也让二侄儿媳妇见见几个本家。去了少不得要在那里住上些日子的,这吃的住的用的,什么都要细细规划了安排下去,所以多耽搁了片刻。怎样,阿容的身子全都好了吧?”
林谨容忙起身给她行礼:“托婶娘的福,都好了。”
宋氏执定了林谨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番,赞道:“好个美人儿,我见犹怜。我们二郎真好福气,这最美最好的一个,怎么就恰恰给你挑着了。”
陆缄发自内心地一笑:“是长辈们垂怜。”
宋氏笑看了他二人一眼,道:“眼看着就该吃午饭了,留下来吃午饭罢?”
陆缄不语,林谨容笑道:“我们还要去三婶娘那里,就不叨扰二婶娘了。”
“去你们三婶娘那里啊?”宋氏有些惊讶,又有些欣慰,“是该去的,这变了天儿,也不知道她的老毛病犯了没有。我这里有两贴他们才弄回来的膏药,正好你们替我带过去。我忙着不得闲,改日再去看她了。”
涂氏有个老毛病,一变天就肩膀疼。据说是当年照料陆缄落下的病根——涂氏第一次做娘,有着大房夭折了的几个孩子在前头衬着,她根本不放心把刚出生的陆缄交给乳娘带,亲自领陆缄,睡觉时肩膀和手肘经常露在外头,那时候正是深秋,从而落下了病根。
这个事情林谨容是知晓的,故而并不问宋氏,涂氏是什么老毛病,只笑着告辞。
宋氏目送他夫妻二人出了门,收了笑容,扶着额头道:“我猜,过不得多久,老太爷就要让她来和我们一起管事了。”
吕氏正含笑逗弄怀里的小儿子,闻言大惊:“母亲何以如此说?”
宋氏有些微烦躁:“你还看不出来?当年你生了元郎之后,老太爷才安排全家人回了一趟老宅,如今她进门尚未满月,就要安排回老宅去见宗亲,踏青上坟,这就是宗妇的待遇。接下来,她可不就是要管家了么?别忘了老太爷最喜欢的是哪种人。”
二房这些年忙里忙外,虽则在家中奠定了不弱的基础,但始终地位永远都及不上大房。无论逢年过节,还是祭祀宴客,永远都矮大房一头,即便是将来,两老百年之后,这家中的大部分财产也该是大房的。林谨容经营有一套,能出其不意地在林家姐妹中杀出重围,刚来就闹得天翻地覆的,又怎会是什么善人?于是婆媳俩都沉默下来。
三房住在陆府的西南角,因为涂氏和陆缮都身体不太好,陆三老爷又爱关起门来读书的缘故,这里可谓是陆府最安静的一个地方。
院子里种的是梨树,今年立春比往年早,这会儿尚未开放,光秃秃的枝干上铺着雪,往来不见下人行走,只有一个看门的婆子穿着半旧的袄子,缩手缩脚地站在门边,看着地上的一堆残雪发呆。
这情形,与林玉珍那讲究精奢,丫头婆子井然有序,大气都不敢出的院子比起来就是一个穷迫潦倒;与宋氏那热火朝天,人来人往的院子比起来就是一个孤寂潦倒。
即便是知晓屋里其实不是这么个情形,即便知晓涂氏并不缺人伺候,但这样鲜明的对比着,陆缄的眉毛也由不得轻轻蹙了起来。
荔枝忙快步上前:“妈妈,我们二爷和二奶奶来看看三老爷和三太太,烦劳你进去通禀一声。”
那婆子欢天喜地的朝着里头跑:“老爷,太太,二爷来了。”
惠嬷嬷匆匆忙忙地自里头跑出来,红着眼圈道:“稀客,稀客,快请,快请。”
紧接着,陆三老爷披着件半旧的家常鸦青色绵袄,头上插了一根素银簪,扶着门站定了,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高兴地道:“二郎,你们怎么有空过来?”
陆缄把林谨容推出去:“阿容见听雪阁下的红梅开得好,特意送一枝来给婶娘,以慰婶娘病中寂寞。”
林谨容便从荔枝手里取了梅花,双手奉上,惠嬷嬷忙接过去,欢天喜地:“真是难得,太太一定喜欢得不得了。这枝梅花,老奴要给太太插在床头,太太每日看上一看,不得几日病就好全了。”
陆缄有些微尴尬,抬眼去看林谨容,见她含了笑,并无不悦,方放下心来。
陆三老爷眯着眼将林谨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轻轻叹了口气:“都进来罢,外头冷。”
林谨容刚提了步子,陆缄就在她耳边轻声道:“三叔父看书眼睛看坏了,眼神儿不好。”
林谨容低声道:“我知道。”陆三老爷看书把眼睛给看坏了,恨不得将书贴到脸上去,可他又极其爱看书,虽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却不似她家里那位三老爷那般无耻。陆三老爷不纳妾,不赌不嫖不出门,就是单纯的爱看书,对涂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当然,对家里的大事小事也是不太上心的。
二人才一进门,肿着两只眼,脸色苍白的涂氏就病歪歪地被丫头扶了出来,眼看着陆缄道:“二郎,你看到你弟弟没有?他可吃得好?可穿得暖?”才说着,眼泪就又流了下来。
第178章 谢谢
陆缄见她又哭,有些无奈地道:“您莫挂心,祖父待六弟很好,我先前特意去看过了,他正和五弟一道坐着读书写字,很乖巧。听说早饭也吃得很好。”
涂氏将帕子拭了拭泪,哽咽着道:“儿是娘的心头肉,叫我不挂心怎么可能?你当年去了江南,我整整一年多睡不好一个安稳觉……我……”
见涂氏这副样子,陆三老爷不由皱了眉头打断她的话:“大冷的天儿,病还未好,就这样爬起来,加重了病,又要哼。回去躺着罢。”
涂氏呜呜咽咽地道:“二郎难得来看我,阿容又是第一次上门,难道我还要在床上见他们?就算是肩膀再疼,再不舒服,只要还能爬得起来,我也要起来。”言罢望定了林谨容,两只肿得和核桃一样的眼睛里闪着委屈和担忧:“阿容,你能来我太高兴了。我这几日,日日提心吊胆,觉也睡不着,就怕你不肯原谅我,那可怎么办?”
林谨容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还未开口,陆缄就道:“婶娘,你不用担心,阿容从未说过什么,也不曾怨过你。您身子不好,还是躺回去好好养着罢。”
涂氏还要再说,惠嬷嬷忙上前扶住她,给她使眼色:“太太不要辜负了二爷和二奶奶的一片孝心,进去养着罢。”
涂氏便忍住了,挤出一张笑脸:“是我不会说话,阿容,你不要和我计较。”
林谨容的眼皮又控制不住地跳了跳,淡淡地吩咐樱桃:“把二太太送给三太太的膏药拿过来。”
涂氏对樱桃递过来的膏药不屑一顾,眼巴巴的,哀求的看着陆缄,用央求的口吻道:“二郎,你们留在这里吃午饭可好?”
“说过要去陪祖母吃饭的。”陆缄看了林谨容一眼,见她垂着眸子不说话,脸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涂氏失望之极:“二郎……只是一顿饭……”
陆三老爷又上来打岔:“二郎既是说过要去你祖母那里的,就快去,休要让你祖母久候。”说着有些担忧地看了林谨容一眼。
涂氏怨愤地瞪着他:“你这个……”
“小侄告辞了。”陆缄匆匆一揖,抢在涂氏痛骂责怨陆三老爷之前落荒而逃。
涂氏神色惨然地看向林谨容,林谨容福下去:“侄媳告辞,还请三婶娘保重。身子是自个儿的,若是想要六弟安心,您还该把身子养好才是。”言罢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陆缄低着头站在院子里那两株大梨树下一动不动,见林谨容出来了,方转身往外。林谨容不紧不慢地走在一旁,心想,他的好心情应该已经全数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窘迫。
行至通往荣景居的道路分岔处,林谨容踏前一步,率先上了那条路,陆缄低声道:“你要去哪里?”
林谨容回头看着他:“你刚才不是说要去荣景居陪老太太吃午饭的么?”
陆缄蹙眉道:“不必去了,我们回房自己吃吧。”
林谨容低声道:“这样不太好吧?若是三婶娘得知你骗了她,她一定会伤心的。”
陆缄垂下眼:“就这样。”
林谨容跟着他转上回房的路:“其实我心里不太高兴。”
陆缄抬眼看着她,林谨容对视着他的眼睛:“你看着我,是否我长了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是否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她轻轻叹了口气,“为何三婶娘见了我,总是认为我不肯原谅她呢?每次都要不停地道歉,这让我非常窘迫。”
陆缄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林谨容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把不愉快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很舒服,他不喜欢说,爱憋着,就任由他去憋着。
陆缄沉默着,直到即将走到院子门前方低声道:“她就是那脾气,你无需放在心上。我有数。”
林谨容半真半假地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陆缄轻轻叹了口气:“你可以放心。”
傍晚,林谨容和陆缄再次去给林玉珍请安问病,林玉珍淡淡地见了他们,一起吃了顿味道淡得不能再淡的饭。至此,第二次纷争告一段落,日子又重归原来的景象。
雪化,天晴。
院子里的樱桃树吸足了雪水,枝头饱满的花芽攒足了劲儿迎着春日绽放出了一抹淡淡的绿和粉白,林谨容立在树下,心情很好的问荔枝:“上巳节时能否看到樱桃花开?”
荔枝笑道:“这几日春风吹得急,一日一个样,上巳节时必然能开的。”
桂嬷嬷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碗汤药过来:“奶奶,该喝药了。”
林谨容皱眉道:“我好生生的,为何要喝药?”
桂嬷嬷小声地笑着:“奶奶,这几个月认真调理身子,对您只有好处的。这可是太太专程请了水老先生替您开的方子,您的小日子刚到,正是服用这药的最佳时机。老奴熬了一早上,尝过了,一点不苦的,就是有点酸,不难吃。”
林谨容正色道:“妈妈辛苦了,但我用不上。是药三分毒,我好端端的,根本用不上。”顿了顿,慢吞吞地道:“如今不比在家中,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旁人若是知晓,还不知怎么编排我呢。倒了。”
桂嬷嬷满心不情愿,捧着药碗站着不动,有无数的理由想反驳林谨容。林谨容回头盯了她片刻,见她没有退让的意思,便伸手接过药,对着樱桃树下的泥土干脆利落地一泼,将空碗递回给她,回头问荔枝:“你不是说今日三少爷要送账簿进来的么?怎地这时候还没到?”
荔枝怔怔地看着树下还未完全渗入泥土的药汁:“说过午后送来的,应当快了。”
林谨容点点头,转身往外走:“我先去太太那里伺奉太太吃午饭,桂圆带着豆儿把二爷的书房收拾出来备用。”
林玉珍打量着低眉顺眼,给自己捧饭布菜的林谨容——她今日穿的豆青色绣连云纹的袄裙,珊瑚红的里衣,肤色比往日里更白,眉眼里透着一股慵懒的意味,仿佛没什么精神,很倦怠的样子。
想起桂嬷嬷一大早就在煎药,林玉珍便道:“你的小日子可是来了?”
林谨容有些不好意思:“是的,母亲。”
林玉珍没有再说什么,待到吃完饭,方打发了陆云出去,叮嘱林谨容:“记着,这个时候夫妻是不能同房的。”
林谨容的脸红了起来:“是。”
林玉珍淡淡地道:“你可是身子不好?”
林谨容诧异道:“没有,母亲为何说这话?”
林玉珍的眼睛里闪着光:“好好调养,等着你们早日开枝散叶。回去歇着罢,这里不要你伺候了。”
林谨容道过谢,推门出去,回眸看向林玉珍。林玉珍背对着她坐在榻前,微微抬着头,盯着窗子一动不动,似是在思考什么,非常入迷。林谨容收回目光,转身稳步走了出去。
回到房里,一只尺半见方的漆箱已经放在了榻上,荔枝递过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是全少爷命人送过来的,是这些日子的收支账簿,说是请奶奶先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写个条子出去就行。”
林谨容解了披风,打开漆箱,从里头取出一本厚厚的账簿:“把窗边的桌子收拾出来,其他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要打扰我和荔枝看帐。”
这账,自从她准备出嫁开始到现在,就没好好盘过。虽然很相信林世全,知道林世全不会背着她做手脚,但她更喜欢这种把一切掌控在手中,踏踏实实的感觉。
林谨容先看完,把账簿交给荔枝誊写,她自己上了榻,将一床薄被盖了,闭了眼盘算茶肆的事情。不知不觉昏睡过去,再醒来,屋里已经亮起了烛火,她身上盖得严严实实,陆缄坐在她身边,对着烛火在看书。
“你回来了?什么时辰啦?”林谨容坐起来,轻轻伸了个懒腰,“吃饭没有?”
陆缄放下书,回头看着她,神色很温柔:“你不舒服?”
林谨容笑道:“是也不是。总之,这些天夜里,都要烦劳敏行去书房歇息了。书房里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的,很舒服。”
陆缄怔了一怔,盯着她低声道:“为何?”
林谨容低声道:“是女人的事情。这几天不大方便。这是规矩。”
陆缄耳根微红,良久方轻声道:“我知道了。”坐了片刻,将手伸过来握住林谨容的手:“你想吃什么?”
林谨容抬眸望着他粲然一笑:“什么都可以。你今日看书可顺利?听说太明府的那位郭大夫来了,你可去看过了?”
陆缄便命荔枝摆饭,温和的笑着:“我去看过了,正好听到他在和祖父谈陆缮的身体状况,还是挺有见识的。他的意思和你的差不多,也说没有大碍,小毛病而已,先调理一下,主要要靠食补,多活动,强身健体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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