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素娥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苏然,视线在秦襄扶着苏然的手上一晃而过,露出一丝得体的笑容,对着苏然轻轻点了点头。
苏然并不知道她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只本能地感到有些不自然,一想到这个女人曾经是秦襄的爱妾,心情就有些微妙。秦襄有没有对她动过真情已经无从知晓,苏然也不会去刨根问底自寻烦恼。可是,正因为对秦襄的过去一无所知,苏然的心情在这一刻才五味陈杂,仿佛有一根刺扎进了心中。
气氛变得极其诡异起来,杨铮来回看着两个女人间的眼神交锋,似乎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尴尬,握着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静。
苏然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对着杨铮笑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杨铮这小子看上去更高更壮了,眉梢处留下了一道伤疤,褪去了少年般的稚气,性子变得更加沉稳刚毅,他对着苏然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呢?”苏然瞥了一眼何素娥,无波无澜地问道。
杨铮张了张嘴刚准备回答,却被何素娥抢过话头:“这位就是苏姑娘吧?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说罢,她稍一低首,做出了一个优雅的揖礼,眉眼唇角边都透露出无尽的风情,“在下何素娥,字慧卿,今日有缘得见姑娘芳容,实乃卿之大幸!”
她同男子一般自称“在下”,是极与众不同的,也流露出了超脱的自信风采,这般成熟从容的气质是苏然在其他女人身上没有见到过的。苏然的个头在她面前有些吃亏,只得仰着头看着她,何素娥身上显露出的气势更加让人有种压迫之感。
“去屋里谈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秦襄出声打断了他们,自然地搂过苏然的肩膀,带着她朝屋里走去。
何素娥原本完美的笑容顿了一瞬,看着前方相互依偎的身影,眼神闪了闪,随即露出一丝更加从容的笑容,无声地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完结了,米娜桑和作者君都要挺住!前进!前进进!
☆、第90章 忠骨(结局)
屋内暗香浮动,一只纤纤素手执起了青花茶盏,送至红唇边轻轻呷了一口,秋水般明眸微微一抬,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秦襄。
“几年不见,殿下变了许多,”何素娥嘴角带笑,看着青烟袅袅的香炉出了会神,“这香还是奴家住在绿湾小筑时常燃的,想不到殿下还记得……今日是中秋佳节,这样的日子总有许多往事浮现眼前,不知殿下可还记得五年前的中秋之夜,元河水畔立下的誓约?”
“当初是你先背信于本王,还有何资格提起这誓约?”
何素娥一愣,旋即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抹苦笑道:“殿下所言极是,一切都是奴家咎由自取,只不过此情此景,总教人忍不住感叹一番罢了。想当年塞外涉猎之时,奴家被乌塔俘虏,殿下便孤身深入敌军大营,死战三天三夜,最终落下了满身伤痕……”
原来当年的乌塔大战还有这样一段原由,那么秦襄对何素娥的感情可能不仅仅局限于王爷对小妾宠爱的程度了,一想到秦襄曾经对别的女人付出过真情,苏然不禁感到心塞。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秦襄,只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何素娥仍在滔滔不绝地回忆过往,苏然的脸色却越来越僵硬,虽然知道追究一个男人的过去是愚蠢的行为,但何素娥近乎示威的行为,却让苏然几乎要忍不住做出揪住秦襄的衣领大声质问的蠢事来。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你跋山涉水来找本王,想必不是为了叙旧的。”秦襄出声打断了她的追忆,寥寥几句话语显得极为生硬,这让苏然的心里好受了一些,看来他此刻对待何素娥的态度,是防备多过于柔情的。
何素娥被突然打断,神色有些微恼,她低下双眸幽幽叹道:“殿下果真凉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呢。”秦襄听了这话,本就冷酷的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霜,双眸咄咄逼人地盯着何素娥,强大的气压下,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一股讨好的笑意,继续道:“殿下息怒,是奴家不知好歹,说话造次冒犯了殿下。其实奴家此次前来,是想投诚于殿下的,如今何家上上下下,都愿归顺殿下。”
秦襄的嘴角挂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你们风向倒是转的挺快。”
何素娥微窘,她细细斟酌了片刻,才轻言慢语道:“当今天子昏聩无道,迫害忠良,陷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此时正是需要殿下这样的雄才济世,才是顺应天意,苍生之福。如此,何家也愿倾尽所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本王凭什么信你一面之词,你不过是个女人,还是何家的庶女。”
何素娥今日第三次被秦襄毫不留情地反驳,尤其是这一次似乎戳中了她的痛处,原本明艳的脸蛋顿时染上了一层怒怨,无奈敢怒不敢言,强忍了半天,才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秦襄,说道:“奴家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受全族信任委以重任的。这张单子上列了我族百年基业,共计银三百万两,钱四百万贯,兵器七千斤,战马两万匹,田亩三千倾,屋舍六百余间,其余珍宝若干,全部奉给殿下,还请求殿下能够青眼相看。”
秦襄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单子,并没有接过来,而是执起面前的茶盏,缓缓揭开了盖子,吹了吹茶水,才接着说道:“你们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不用说的这般好听,何家如今也只剩下这些筹码了,对了,听说何二被判了斩监候?”
几个回合下来何素娥一直被秦襄牵着鼻子走,对她的谈判很不利,于是这一次,她采取了迂回战术:“殿下若要这么说,奴家自然不敢辩驳。不错,这也是各取所需,只是也实在不枉为一桩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何素娥果然厉害,很快就看清了形势,说话不卑不亢直击要点,她很清楚自己开出的价码很高,有了这笔资助,三年军饷都不用愁了,秦襄不可能不动心。
可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何家开出的条件呢?”秦襄朝前探了探身子,貌似很感兴趣。
何素娥顿了一顿,并未立即回答,而是转头对着苏然说道:“可以请姑娘回避一下么?请姑娘见谅,此事关系何家今后命运,故不得不小心谨慎。”
苏然心中咯噔一声,有什么话到现在还要藏着掖着?把她支开,是表明了让她不要插手,还是怕她从中作梗坏了何家和秦王的好事?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苏然立即意识到这样的反应并不冷静客观,而是怀有恶意的揣测,难道说,她在何素娥面前竟然感到了深深的危机和不自信?
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立即调整心态,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既然把何素娥摆在了“情敌”的位置上,就不能露出任何怯场的蛛丝马迹,气势上一矮就难翻身了。于是她正了正神色,理直气壮道:“不用如此麻烦,你有事不妨直说吧,景鸿一定会同我商量的。”
大话撂下,掷地有声,苏然忍住不去看秦襄此刻是什么表情,兀自装作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噙着笑等待何素娥下面的话。
何素娥对苏然油盐不进的态度颇为惊讶,本以为只是个性子软弱的小姑娘,却没想到竟然是个难缠的角色。她再次仔细审视眼前的女孩,虽然身材娇小,白皙的脸庞上还有些稚气,但那双坚毅的双眸却让人无法轻视,仿佛那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更让何素娥惊讶的是,秦襄居然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反而似笑非笑地盯着苏然,似乎方才的那番话很得他的心意!何素娥心下有些忐忑,沉吟了一会儿,只得继续说回正题:“何家自然全心全意效忠于殿下,只是……还恳请殿下能给予何家点滴恩赐,如许予贵妃之尊和皇家血脉……”
苏然一听这话就炸毛了,起兵造反还没成功呢就想着来瓜分她的男人了,她愤怒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双手紧握成拳。
“然然,你觉得这买卖划算吗?”秦襄看起来似乎对这些条件并不是很上心,对苏然此时的反应倒是饶有兴趣,眼带笑意地看着苏然涨红的脸颊。
秦襄的态度让苏然有些恼火,她不管不顾地站起身,盯着秦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同,意!”
秦襄笑意更甚:“哦?为何?我觉得这买卖并不亏呢。”
虽然秦襄的话惹人生气,但此时面对外人,她必须分清轻重缓急。
苏然冷哼一声,对何素娥不假辞色道:“请你听清楚,此时坐在上首的这个男人——秦襄王,是我的男人,他是当今世上举世无双的英雄,有足够的谋略和手段达到君临天下的目的,而你送来的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可有可无!若是接受了你的提议,威名赫赫的秦襄王岂不是成了靠后宫才能维持朝堂平衡的君主?呵呵,这样的帝王也不过尔尔,我还看不上!”
这番言论嚣张至极,简直弄懵了何素娥,她一脸荒唐的表情,张口结舌了半天,也只问出了一句话:“这,这是什么话,简直闻所未闻!”
“这话的意思是:我将是景鸿从今往后唯一的女人!我会陪在他的身边,爱他,懂他,尊重他,支持他,想他所想,忠诚待他,而他,亦会同等待我!所以,什么贵妃皇子的主意,你们就不要打了!”
“你疯了!”何素娥尖叫出声,她下意识地去看秦襄的反应,却发现秦襄也怔怔地盯着苏然,眼眶中好似有光在闪动。
“回去告诉何家的长老们,我秦某人无福消受你们的美意了。”秦襄听完了苏然如宣誓般的表白后,心情极好,他走下座来到苏然的身边,牵起她的手握在手中,头也不回地对何素娥发话道。
而这句话,也判了何家的死刑,何素娥原本还想再做挽回,却被守在门口的杨铮强行带了出去,她在离开的时候,双脚都是虚浮的。
何素娥离开后,秦襄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拉着苏然的手轻轻揉捏,低头浅吟道:“这就是你想跟我坦白的话?”
被何素娥一刺激,苏然确实头脑一热,说了些“惊世骇俗”的话,但她对方才的言行并不后悔,甚至有些庆幸,多亏了何素娥,她才有勇气把憋在心里的想法一口气说了出来。
但是苏然觉得,刚刚所说的那些,还远远不够。于是她一言不发地拉着秦襄坐下,和他肩并肩挨在一起,摩挲着他骨骼分明的手指,缓缓道:“还有些事要和你说,只是你可能不爱听……和你分开的那段日子,我寄宿过一个农家,他家有个儿子,年岁与我相当,对我极好……”
她刚说了这一段,秦襄就倏地抓紧了她的手,神情也变得凝重。苏然无视了他,接着说道:“后来我们一路逃难,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那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心肠不错的人,直到有一天我们在路上遇到战乱,我差点被踏死在马下,而他奋不顾身地把我护在怀里,我才意识到他对我的情谊……”
苏然说这话时,是很平淡的叙述语气,神情也不见波澜,可是仅仅听了这样的几句话,秦襄就显得十分烦躁了,他颇为不耐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们失散了,”苏然平静地叙述着,看见秦襄明显送了一口气的样子,将话锋又一转,“但是,后来我时常在想,也许他这样的男子才是我的良配。”
这话明显刺激了秦襄,他猛地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眉宇间的戾气很重。
“此人叫什么?家在何方?”苏然刚才的那番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深深震动了他的心,他从未想过苏然会除了他以外,还想过嫁给别人,这无疑大大挑战了他的底线。
“你先冷静,我说这些并非表示我对他有男女私情,只是表达我对成亲这件事的一些看法。”
“所以呢?既然这样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既然这样你还不放手做什么?”
秦襄语噎,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一想到苏然嫁给了别的男人,替别人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就如万箭穿心般疼痛。
“景鸿,你如今感受到当我听见你娶沈家女儿为妻时,心中的痛楚了吗?你可能体会到在将来的某一天,我日日夜夜都要忍受噬心的煎熬?那时的我们,互相折磨,痛不欲生,生死与共的情谊也被消磨殆尽了,真到了那一步,你大概也会叹一句‘不如相忘’罢……”
“不,不是这样的!”秦襄疾速走到桌案边,用力敲击着桌面,胸膛急速起伏着,“我明知你说的不对,却反驳不了你……”
平时那么强势的一个男人,此刻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反复喃喃几句。苏然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走到他的身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蛋贴在他的背上,喃喃道:“既然你不愿放手,那你会为我做到什么地步呢?将来某一天,满朝文武逼迫你广纳后宫,你该怎么办?外族部落为了缔结同盟,要与你和亲怎么办?那时候的我,依然是个小心眼的女人啊……”
秦襄背对着看不清表情,苏然叹了一口气,这事她不能逼他,只能靠他自己想通了,如果他愿意为她做出一些让步,那她对未来也有了一丝信心,即使将来再艰难困苦,她也有勇气面对了。
这一晚,苏然始终没有得到秦襄的回答,她卧在床上听着雨打窗棂的声响,辗转反侧,而秦襄,独自一人坐在堂屋中央,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夜未眠。
何素娥被送走了,秦襄没有出面,在离开之前,她找到了苏然,丢下了一句不甘心的警告:“你会害了他的!”
苏然不在意地笑了笑,秦襄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在这场实力悬殊的博弈中,获胜的居然是弱势的一方。回想几天前她还在这位情敌面前感到自卑,现在的心境却完全翻转了,不禁有些唏嘘,在爱情角斗中,女人的自信果然来源于男人的真情。
朱门尚靡音,紫微已残辉。
就在京中的老爷们还沉浸在酒池肉林的奢靡之时,民间却对于传国玺现身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更有流言直贬当今圣上不仁不圣,祸乱百姓,上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