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少女对着诚王莞尔一笑,轻快地道:“剩下的事情你来解释吧,我去干活儿。”
苏然留他们二人单独说话,自己拿着镰刀走到草地上,割起了草料。小牛见她靠近,对着她哞叫了一声,便低下头自己吃草,而小黄也兴奋地从远处飞奔过来。在军营里养狗多有不便,苏然就把它带了进来,反正它也更喜欢园子里的环境。苏然从自己的荷包里倒出一小把肉松,窝在手心里喂给它,粗糙的狗舌头舔的手心痒痒的,她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那边正在谈话的两人听见笑声,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诚王原本严肃万分的脸上,难得浮现了一抹柔情。而王崇林则是一脸呆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视线到底落在了哪里,此时他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清楚。”诚王撂下了这一句话就丢下了他,朝另一边走去。
王崇林望着那姑娘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抱住诚王的一只胳膊,指着面前的黄狗,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而诚王则溺爱地看着她,用拇指轻柔地抹去了她脸上的泥痕,这般珍重疼惜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王崇林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被眼前自然流露出的温馨甜蜜感动了,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二哥冷情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找到了可以呵护疼爱的人,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有人情味了,他由衷地为他高兴。相较之下,自己现在的遭遇,又算个什么呢?很快他也相通了,这般天降的祥瑞,果然也只有二哥这样的雄才才配拥有。
为了二哥的伟业,也为了赎自己的罪,他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一辈子!
他家世代都是种田的,到了他这一辈才从戎立了军功,从小的耳濡目染,让他对于田间的事情并不陌生。当年光着脚在田里割猪草的日子,他也是经历过的。
苏然和诚王一起开开心心地喂完了狗,她坏笑着把手掌伸向了他的脸颊,有严重洁癖的诚王被她的举动惊得落荒而逃,她笑哈哈地追了上去。
王崇林坐在凳子上,微笑地看着他们嬉笑打闹,苏然跑了一圈,才想起这里还有别人呢。她一转头,见王崇林一身破败的衣裳,头发都脏的打了结。
于是她从之前囤积的衣服里,翻出了一套为小陈管事准备的衣衫,交给他道:“这里有两个炉子,那边有洗澡盆,你烧些水洗个澡吧,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裳。”
诚王走到她的身后,拿过衣服直接摔给了他,牵起苏然的手,又恢复了冰冷的面孔。
“回去。”他命令道。
苏然摇了摇头,这人怎么这么倔呢?
出了地牢的门,诚王带着苏然往回走,远远地歇在树林边的侍卫见他们出来了,忙跑了过来。诚王停下脚步,对他道:“把钥匙交给我,往后你不用守地牢了,去奎狼营报道吧。”
那小兵惊喜地抬了眼,在奎狼营当兵可比看地牢有出息多了,若是他表现的好,还能往上爬得更高!小兵激动地给诚王磕了两个头,兴冲冲地离开了。诚王亲自将牢门锁了,钥匙贴身放好,才随苏然一起离开。
从此奎狼营上下都知道,王副都统受了军法,被关在俞州郊外的地牢里了。
王崇林果然是干农活的好把式,动作比苏然利索多了,力气又大,能长时间不间断地做活儿。以前她要花两天才能做完的事情,他只要一天就全部搞定了。懂得的东西又多,比如某些菜是点播好还是撒播好,红薯怎样才能出苗更多,稻麦和什么植物套种产量更高等等。可以说,以前春草园在苏然手上只发挥了五成作用,如今在他的手上却大放异彩。
之前要三个月才能长成的稻麦,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只需要两个月,不仅大大缩短了生长周期,产量还明显提高了,几乎翻了一番。
看来王崇林才是春草园的伯乐啊。
他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把多出的十六亩地全部开垦播种好了,时间也是错开的,两个月后,几乎每隔两天就能收获一亩地。因此种出的粮食成几何倍数增长,很快就屯到了一千石左右。
洪灾发生以后,俞州府一直在开仓放粮,如今粮仓已经快见底了,却还有大批难民食不果腹。
于是,苏然提出了设立粥棚的建议。
“虽说下面每天都呈报上来放了多少粮,接济了多少灾民,可真正落实了吗?越是荒年,那些贪官污吏越心黑呢。”这批粮食究竟有多少入了百姓的口袋,还是值得商榷的,下面递上来的文书越来越哭穷,就巴望着有更多的灾银拨下去。银子是拨了一批又一批,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南方的战事一团乱麻,朝廷几乎管不了北方的这次大灾,所有抗灾事项,全都由诚王一人扛着。
要花自己的钱,诚王当然慎之又慎。
他用拇指摩挲着杯口,把苏然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问道:“若是设立粥棚,现有的粮食能支持多久?”
“一天不超过七百五十斤的话,就能一直供应下去!”
诚王当即一敲桌子,决定以奎狼营所在地方为中心,在五里外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设立粥棚,每个施粥点每天供应一百斤米,八十斤面,熬粥做饼,施舍给饥肠辘辘的灾民。
诚王的设立的粥铺,供应的是最好的粳米白面!
此消息经过连日来领粥的灾民口口相传,迅速传遍了整个大惠朝!所有人都称赞这位年轻的王爷,竟能剩下自己的口粮来接济灾民,实在是世间罕有的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王爷。尤其和南方那些腐臭的大老爷们一比较,恨者更恨,亲者更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变数
四个粥棚合算起来,每天四百斤的米,大约能熬出二十大锅粥,容纳接济的灾民能达到两千来号人。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前来领粥的人越来越多,粥棚渐渐有些负荷不了了。
但好在雨时已过,洪水正在慢慢退去。还未至秋分,农时并没有耽误。等节气到了,新一轮的庄稼播种下去,日子就会好过起来,现阶段正是最难熬的时候。
苏然掐准了时间,决定加倍供应米面。如今春草园里的粮食,撑到秋种时节不是问题。她只跟王崇林交代了一句,他就加倍力气干活儿,简直恨不得把时间捋长了用。幸好春草园里种庄稼不用除草施肥,他打理起三十亩田游刃有余。
自从粥棚开设了以来,苏然几乎没有一天过得安稳,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余粮够不够,米粥熬得稠不稠,她甚至还亲自到棚里视察过。见到那些面黄肌瘦的人喝下了热滚滚的粥水,发出满足的喟叹,她的心里就有一种难言的幸福感。
原来心系苍生是这样的一种感觉,沉重的,充实的,又好像永不满足似的。以前她从没想过,一心只想过好自个儿小日子的她,有一天会想尽办法让更多的人吃饱饭。也许是因为和诚王处久了,被他的一些忧国忧民、爱民如子的情怀感染了吧。
上半年提供给诚王的麦种,他已经圈出了一顷地,就等着今年秋分种下去了。
诚王妃的陪嫁还有两百顷土地,如今这些庄子都由苏然代为管理,她的手头也留下了一些种子,打算挑出几百亩地试着种种看。
大灾刚过,诚王给他名下的几个庄子全都免了租子,苏然也在琢磨着要不要也学学他。
诚王听闻她的想法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免就不必了,少收些吧,毕竟昭儿还小,每年给他存些银子,将来办事手头也宽松些。”
苏然听了他的话,也把原来的五成地租减少到两成。
今年的租金是收不上来了,几乎所有的农田都是颗粒无收,于是她给佃户们赊了口粮,又赊了种子,让他们来年补齐。
诚王的粥棚已经声名远扬,最近聚拢在奎狼营四周的灾民越来越多,几乎快要达到一万人的承受临界点了,有些人远道而来,排了一天的队却也没能领上一碗粥。
苏然此时萌生了一个想法:与其僧多粥少,紧巴巴地养着他们,不如招他们做些农活儿。
“雇灾民做佃户?”这天用午膳时,诚王听了苏然的建议,停下了正在夹菜的手,不确定地问。
“是啊,现在这些人每天只靠施粥过活,肚子都吃不饱,不如雇他们去种田,给他们一条生路。农忙时节快到了,田里也却人手。”
“这个主意我不是没想过,但这些逃难来的人鱼龙混杂,不知根底,弄不好会扯出不少麻烦。何况等灾过了,大部分人都是要回原籍的,到时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果然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么,苏然也没心思吃饭了,心不在焉地捧着碗,眼神涣散,低着头喝了一口浓汤。诚王看她光喝汤不吃菜,亲自夹了一片蘑菇,放进了她面前的碟子里。
“这道小鸡炖蘑菇做的很入味,如今你的厨艺见长了。”
苏然回过神,听见他夸奖的话,低着头得意地笑了。她把蘑菇丢进了嘴里,扒了两大口白饭,越嚼越香。
虽然诚王点出了雇灾民的风险,但她还是决定招一批人试试。不过为了防止出现弃田回乡而留下烂尾地的情况,她这次决定只招一批长工,等一年后摸清了他们的人品,再把田地租给可信任的人。
招工告示很快就贴了出去,条件很优厚,包吃住、提供牲口和种子,每年还另发五斗粳米十斗白面、二十尺布。这样的条件对于这些朝不保夕的人来说,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一时之间,闻风前来应招的人还真不少。
大概也是受到了苏然的启发,诚王也决定趁此机会,扩充军力。他打算在奎狼营之外,再编一支新的军队,名字都已经起好了,尾虎营。不过因为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准,这支军队有那么一点见不得光的感觉。现在他还没有到了和太子兵戎相见的地步,所以这件事只能私下里秘密进行。
又到一年露月时,小秦昭满两岁了。和去年大操大办的热闹相比,今年他的生日则低调的多。苏然亲自下厨炒了几样家常菜,下了一锅长寿面,就凑成了一顿生日宴。
没有宾客祝贺,只有家人陪伴。晴枝送来了亲手做的小衣裳,苏然第一次学做鞋,花了很大心血才给他做了一双白底小皂靴。乌青的绸面没有绣花,鞋底很厚实,最适合走路还不稳当的小孩穿。小秦昭似乎很喜欢这双靴子,握在手里使劲儿地甩着玩,还想自己穿上。可惜他人小力薄,手脚又极不协调,套了半天也没把脚给塞进去。
他拿着小靴子,放到苏然的手里,奶声奶气地说道:“嘟嘟,穿脚脚。”
这是要让苏然给他穿鞋,小秦昭还不太会说话,常常词不达意。诚王从来没有猜对过一句,倒是苏然每次一听就懂。
苏然把他抱到腿上,握着靴筒往他的脚上一套,肥嘟嘟的小脚丫就塞了进去。再拉着靴筒的两边往上提了提,穿稳了之后,才放他下地。小秦昭脚刚沾地,就抡着小短腿跑到了诚王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仰着脑袋看着他。
诚王抱起了他,叉了一碗面条,亲自喂他吃。他做这些事还有些不顺手,但苏然没打算帮他,她觉得男人带孩子的时候有种别样的魅力。
小秦昭抿着一根面条,刺啦一声吸进了嘴里,呵呵笑了起来。
“好好吃饭,不许拿粮食开玩笑。”诚王虽然说着严厉的话,神色确是柔和的。
小秦昭瞪着无辜的小眼睛,听话地咀嚼着面,一口咽了下去。喂完了面,又喂他吃了一碗蛋羹,才放他下去自己玩了。
这下才轮到苏然和他两人吃饭。
小辈先吃饭先离席,这在古代是败坏规矩的,也只有在秦昭生日的这一天,诚王才这样放纵他。平时他对待儿子,也是以严厉居多,小秦昭虽然不像宝玉怕贾政一般怕自己的爹,但也不敢过分违逆诚王的意思。从他小小年纪开始,诚王就建立起绝对的父亲权威。
苏然给诚王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手中的酒杯,先敬了他一杯。
“景鸿,谢谢你。”这三个字她很早就想对他说了,千言万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只汇成了这一个词。她想今生有幸能和他相遇,无论最终他们的结局如何,她都不会后悔的。
诚王执起了手里的杯子,带着笑意仰头而尽,馨香的酒水沾湿了他的唇瓣,亮晶晶的。
诚王凝视着她的眼神,神色渐渐变得专注认真,他缓缓低下头,两人的脸越来越靠近,苏然都能够闻到他呼吸中散发出的酒香味。
“殿下,有急报!”帐外传来一声不适宜的喊声,原本情动的气氛瞬间当然无存。苏然急忙扭过了脸,把酒当做茶一般灌着,她只想找些事做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诚王拿过了她手里的酒壶,伸出拇指按了按她唇角的酒滴,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嘴唇,极具挑逗意味,苏然的脸瞬间更红了。
诚王搁下酒壶,忍着笑意,转身离开营帐。他掀开门帘,外面站着的杨峥朝里面瞥了一眼,看见了苏然后挠了挠头,憨憨一笑。
诚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疼得他龇了牙。直到诚王走远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得上司不爽了。
这天奎狼营里,从南方来了两个人,带来了一条不太乐观的消息:太子登基了。
“战事绊住了他几个月,他也是时候按捺不住了。”诚王的指尖玩弄着一把断箭,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每次他在议事时,都喜欢摩挲着这把断箭。
“可是没有先帝的传位遗诏,也没有传国玺印,如此鲁莽登基,恐怕不足以服人心。”一位老者坐在侧边的太师椅中,佝偻着腰背,满脸褶子,一双精明的小眼睛闪动着光。
“彭王拒不臣服,已经在容城自立为王了。”另一边的椅子上,一个腮帮子突出的壮年男子接着说道。
“我这位皇叔,还是这么心急呐,”诚王听了这话,一笑而过,站起来对身边的这两人说道,“南方的事情暂先撤出,由他们二人去斗。两位先生此行辛苦了,我已命人备好了毡包,明日我们再详议。”
事情到了这一步,一直都还在他的计划之内,只是突如其来的洪灾为他添了一些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