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这个道理您不应该不懂。”
一个刚及笄尚未成亲的姑娘竟教训起他来了,戚慕恒觉得好玩儿,不再此事上纠缠下去。看着她一身的风尘仆仆,略微寻思了一下,眉宇间竟有些不悦,“看样子不像从你家作坊过来,附近有这么大尘沙的只有天牧庄。不巧昨日刚听府里的管事说起,这些日子只住着梁氏的二公子。”
黎茗衾头疼地皱了皱眉,只要是男人都会有大男子主义,不管他究竟爱不爱这个女人,只有这个女人“属于”他,他就得觉得自己在方方面面都能掌控她,至少得让他觉得他已经掌控了。
见不见梁舟山,是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都仅仅是一个方面,以后他想掌控的还多着呢。这种事一旦开了个坏头,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后患。她纵使不能公然跟他对抗,也决不能一味地纵容。
“侯爷也许不知道,黎家和梁家是世交,又常有生意上的往来,以前家父和我多与梁家的管事有联系。如今恰逢梁公子奉父命督建天牧庄,既然正主都来了,我只去见一位管事岂不是更不成体统。侯爷也定是经常需要应酬的人,自然能体谅。其实只要行得正站得直,您心里又有数,就成了。不要最终别人看着都好好的,您反而心里觉得疙疙瘩瘩的,反而耽误了生意上的事。”黎茗衾淡淡地笑着,什么也许不知道,他原本就是知道的,她就不信之前义安侯府没把黎家的底细翻个底朝天。
虽然她不会不注意自己的名声,但也不能让他们有一个理所当然的印象,以为她在成为一台高性能的赚钱机器之后,还能让一张千篇一律的端庄、慈和的贵妇人面孔完好无缺。有得必有失,她做不到十全十美,他们也别得陇望蜀。
这桩婚事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是交易,交易的目的又是度过两家的财务危机,别的得了是锦上添花,得不到就得过且过,一开始就期望过高,难免最终会坠入失望的漩涡。
“这门亲事的确是一桩生意,好。”戚慕恒颔首,指了指右侧小案上的几本账册,不动声色地一叹,不无嘲讽之意,“那我也不兜圈子了,府里有两个进项出了差错,你看看,能不能提前履行一下你义安候夫人的义务?”
“能与不能请侯爷等我看过之后再说。”黎茗衾见他愿意公事公办,又把目标转移到了合作上,放心了不少。她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匆匆翻了几页,皱眉迅速地翻看下面几本,“这……”
每一本账册都写了明细,标明了哪里写田亩数,哪里写收回的田租,并将田租分为银钱和实物,甚至写了是哪几种实物。可是明细都写得清清楚楚,里面却完全没有内容,没有一点具体的数目,这分明只是几份厚重的表格。
不过看实物上写着蚕丝、丝苗米等等,都是南方的作物,甚至还和她嫁妆中苏州的田产所产相近。但是这里一共有五本账册,她只有一百亩地,如何写得满。
“侯爷的意思是……”黎茗衾思索着,只是单纯地让她做假账,还是说填了多少,她就得出多少。若是后者,她可真要一穷二白、吃糠咽菜了。
戚慕恒放下茶盏,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你的嫁妆上有苏州城西上等水田一百亩,我已经让人改成了八百亩,产生丝、上等丝苗米、茶叶,都是最好的东西。你只需把这些帐做圆了。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的确有八百亩水田,其余七百亩是日前你江南的外公、舅舅所赠,这么说坏不了你的名声。至于账面上的银两,你不必管,也不必过问。”
“侯爷的意思是侯府自己准备这些银两?这些东西可值不少钱,您方才还说进项上出了问题,一下子又怎能拿出这么多银两。真金白银派到用场上是作不了假的,您若是有困难,不如再想想别的办法。”当年家里那些不肖子孙也做过这样的事,其实黎茗衾心里已经有了底。
戚慕恒果断地道,“银子的事你不必操心,只要你把帐做好,如此这般,至多三年。”
“不知能否再问您一句。”黎茗衾了然,不知是遭了天灾还是人祸,明面上的进项出了差错,可义安候府还有暗的进项。但要把暗处的用在明处,必须得想个名目转换一下,这就是俗话说的洗钱。
戚慕恒微微一笑,墨黑的眼眸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前方无人的地方,“不让你问,你心里不痛快,办事也不会尽心。有话就说,但只此一次。”
“这笔钱您打算用在什么地方?”洗过的钱若是又用在了不好的地方,黎茗衾暗叹,纵使是为了保住黎家的家业,她也会于心不安,“具体用在哪里您可以不说,但希望您告诉我,会不会伤及无辜的……不相干的人,尤其是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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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第37章喜事
黎茗衾定定地看着他幽暗未明的眼底,想要看到他的心底。她不能保证他不会骗她,但总希望能得到真心的回答。但他若是骗她也好,至少他还觉得有必要骗,也说明他尚且懂是非、明羞耻。总好过明目张胆地骗都懒得骗,想着骗至少行事还有个限度。
“边塞寒苦,将士们还缺一批冬衣。”戚慕恒不再解释,等待着她的答案。
一阵沉默之后,黎茗衾点了点头,“账簿三日后奉上,您一定没有所托非人。时候不早了,告辞。”
戚慕恒起身相送,送到小院门口又忽然跨出一大步,拦在她面前。他眼中清明,本算不上逼视,偏偏让人无法闪躲,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可否信你?”
“那要看侯爷肯不肯信任我。侯爷对我的信任有多大,我对侯爷的信任就有多大。”黎茗衾觉得这么说不足以表达一个下属对领导的尊敬,又无比诚恳地肯定道,“一定比侯爷对我的信任更大。”
眸光中隐约掠过一抹失望,戚慕恒迅速地收回目光,笑了笑让开了路,朝外面喊道,“田管事,送黎姑娘回去。”
黎茗衾向他福了福身,上前跟着田荆伍出了书房的小院,这时候才有心情看看周围的景致。这里是侯府的别院,进来时好像看见匾额上写着绿蘅苑。她皱了皱眉,怎么取了这么个俗气又不明就已的名字。
她连想带猜的寻思着,大概“绿”取“禄”之音意,“蘅”则是“恒”,象征福禄长久。果然是以财立身的皇商之家,也果然懂得韬光养晦。若不是已经知道了义安候府的底细,她一定想不到。
“田管事,侯爷经常来此处么?”黎茗衾笑着问道。
田管事笑了笑,点点头,“姑娘不是外人,不妨告诉您,侯爷只有查账和心烦的时候才来绿蘅苑。”
“侯爷总是带着二小姐么?方才也没听侯爷说起贵府的大少爷。”黎茗衾仿若漫不经心,实则想看看戚慕恒对子女的态度。
“侯爷不常带少爷、小姐出来,今日要不是二小姐哭闹着要跟来,也不会遇上。”田管事答得中规中矩。
别院不算大,一会儿就回到了门口,门口的石屏风上蒙着红布,想是新刻了字,等到了吉日、吉时再揭开。田管事从小厮手中接过马缰,递给她,行礼道,“顺着前面的路走,就是姑娘府上的作坊。姑娘还是寻了家人,一起回城,您路上小心。”
“也替我向侯爷致谢。”黎茗衾打开马鞍下的布袋子,把账本仔仔细细地放好,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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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即使还是冬天,也不觉得冷,竟有点秋末时的味道。这日青黛、绮罗回来磕头,因事急从权,她们也将正式成为黎茗衾屋里的媳妇子。等到了十二那日,就一起去义安候府。
陈氏的正屋里炭火烧得暖融融的,这种天气里让人觉着有些热,再加上此刻其乐融融地聚了好些人,额角都不免流下汗来。
陈氏上座,黎茗衾和黎衡远一左一右立在两旁,说话间笑语盈盈,一会儿就要闹一闹陈氏。陈氏笑着看看他们,又看看下面的青黛、绮罗、王正和张家旺,不住地点头。
“荷叶,让他们减些炭,烤得慌。”陈氏笑着吩咐,又看向张家旺,“张掌柜以后可要好好待我们绮罗,我和茗衾把她嫁到外面,她以后虽说还在茗衾身边,但总不比青黛她们。过日子你多担待,这两年绮罗不在你父母身边服侍,还要你们体谅。等过上两年,至多三年,就让她回去专心做你们张家的媳妇。”
张家旺诚惶诚恐地站起来,笑看了绮罗一眼,又感激地看向陈氏和黎茗衾,“夫人说的是哪里话,黎家一直厚待绮罗和她的家人,对他们好,就是对小人好。别说是三年五年,就是十年八年,就算是一辈子,绮罗也应当好好服侍姑娘。小人父母身边一直有寡嫂服侍,这两年家里药材铺的生意不错,有了余银,又为父母请了个婆子,这样绮罗就可以专心侍奉姑娘了。”
陈氏边听他说边满意地点头,客气话已经说完了,就不必再推辞了。黎茗衾反而很是歉疚,这样久了,对绮罗与公婆的关系不利,她感谢地道,“服侍公婆、父母是绮罗的责任,就算是夫人和我也不能剥夺。夫人说的是,最多三年,一定让绮罗做你们张家完完整整的儿媳妇。”她略微寻思了一下,又道,“你回头把你铺子里的药材列个单子,让我看看,我们做脂膏的,也要用许多药材。”
张家旺大喜过望,立刻跪下磕头,绮罗也在他身边跪下,感激地道,“姑娘待奴婢好,又给奴婢的夫君生意,奴婢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黎茗衾让人扶他们起来,又看向青黛和王正,笑道,“还有更好的事儿呢,将来我把你们的奴籍都除了,绮罗好好的在张家过日子,青黛和王正都去做我铺子里的管事。你们再给儿女攒些家业,子子孙孙都是良家子,好好的在一起过日子。”
两对新人闻言大喜,纷纷道谢。黎衡远大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方才一直不言不语,这时才笑着对陈氏道,“母亲,以后我可不可以让我屋里的人成亲后,依然服侍我?”
陈氏笑开了花,轻轻拍了拍他的两颊,“不到娶亲,不会轻易打发屋里人。你还没定亲,都想着屋里服侍的人了。”
“母亲,我……”黎衡远害羞地不知该说什么,低着头避开众人,众人忍俊不禁,他一张小脸烧得通红。
“母亲,衡远的亲事您该拿个主意了。”黎茗衾笑道,趁着现在还做得了主,趁着卢氏母子还没进门,还没有一个可能颇为能干的庶长子横在前面,得给衡远定一个稳妥也许又能幸福的未来。
重生 第38章出嫁前夜
掌灯十分,阖府百十来盏红灯笼片片亮起,照亮了整个黎府。自从黎远正获罪,黎府就冷清下来,官场上、商场上来往的都少了。就是普通百姓经过黎府也要绕远几步,看的久了就会发现,以府门为圆心划出一个大大的半圆,在黎府对面卖糖果子的老头、老太太看了都不得不暗自摇头。
大门洞开,夏管事领着几个小厮在阶下望着府门前的一排灯笼,一盏盏地检视着是否挂正了,喜字是不是都对着外面。听到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夏管事转身向他们拱拱手,客气地道:“诸位,我家二姑娘明日成亲,大家捧个人场,到时我家主人会派喜糖、喜果。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来得早的还有玉蓁坊的胭脂、脂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待夏管事的话落了一会儿,才有人拍掌、叫好。夏管事和几个小厮再满脸堆笑着向他们拱手道谢,又客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回了府关上府门。
夏管事留下两个得力的管事,望了眼满院的红灯,感慨地长叹了一声,背好像一下子又驼了一些,“按姑娘的吩咐,你们分头去叫,把人都叫到正厅去。”
“是。”两位管事应了,低头对视了一眼,心里也是无限感慨。脚下不敢耽搁,分头去各个院寻人。
夏管事到了后库房门口,往里面望了一眼,灯火通明间有一抹窈窕的身影箱笼、木架间穿行着,另两人跟在她身后,也在不断点算着。
“这么大、这么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各奔东西、各自保全。那么多的金银财宝,说没了就没了,非但如此,还欠了一笔巨债。可见钱多不见得安全,想要过得好,还得看家里人能不能掌好舵,能不能在刀尖上走好。”黎茗衾打开脚边的红木箱子,里面是满满的白银,灯火下泛着温润的柔光。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老爷的事还没过去,您最近又累着了,难免看着什么都伤心。您别这么想,过几天就过去了。”青黛劝道。
绮罗也在一边点头,附和道,“等姑娘做了义安候夫人,有了婆家依靠,过些日子就没人再提这些事了。奴婢瞧着耿太夫人对您挺好的,义安候也派了田管事过来问候,也尊重您和夫人,您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说不定比从前还要好呢。”
马上要开始的不是好日子,而是刚刚开始的一场又一场的战役,是一场长期的战争。黎茗衾想起那不眠不休的三个白天黑夜,她熬红了双眼才将五本账册一一填好,又核对了三遍,确定把假账做圆了,看不出破绽了才罢休。随后她又立刻修书两封,一封给苏州田庄的管事,交待他若有人前去打探,能装糊涂就装,装不了就推说其他田产在别处。另一封给买了黎家地的故交,交待他们若苏州田庄的管事有求,让他们帮着圆谎,按戚慕恒说的,就说那些田产是黎茗衾舅舅所赠的嫁妆。
“这过日子,就像手掌心里攥着一把米,米从指缝里往外漏,指头松一点、紧一点,漏出来的米就有了多少、缓急。可人在走路、想事儿,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哪里能每一时每一刻都留意自己的指缝。何况管得了自己,也管不了路上的人、路上的事,所以人生才有变数,哪能现在都一一预料了?总是求神拜佛,求着以后能过得好,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念想。”黎茗衾合上箱盖,向前走了两步,打开另一箱。
这一箱是她嫁妆上几间铺子的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