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实是,阴魂们都在城中闲逛,没有附身享乐的,一个也没有,甚至连那个百年老鬼,也没有附身害人,如果有肉身的保护,恐怕他根本就不会被陆婉仪体内的阳气重创。
所有的事实都证明,附身绝对不是那么容易,那么自己为什么跌了一跤,就上了陆婉仪的身呢?
这个问题,万青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感到奇怪万分,琢磨了许久没有头绪,索性就丢开了,倒是回到阴间后,抽了一日休沐时,他又施展入梦之术,看望过陆婉仪,见她除了受些惊吓及摔伤了脚踝,身上还有几处瘀伤之外,并没有被阴气侵害的迹象,想来也是温照散入她体内的阳气保护了她,倒也彻底放心,于梦中安慰她,教她好好将养,便轻松回转。
陆婉仪也是信守承诺之人,待脚上伤好之后,便亲自登门拜见万家二老,行义女之礼,倒把万家二老给吓了一跳,都是莫名所以,直到陆婉仪道出缘由,万夫人才垂泪道:“青哥儿是个孝顺的,难为他在九泉之下仍惦记爹娘无人承欢膝下,如此,你这义女,我便认下了,只是你爹娘那里,不知愿意否?”
妻子都答应了,万老爷自无二话,陆婉仪的品行,他也是认可的,只可惜与儿子无缘,且这又是儿子的意愿,一片拳拳孝心,终不能抹去。
陆婉仪见二老通情达理,欢喜而泣,道:“女儿拜见义父、义母。”然后又道,“我爹娘深知愧对义父义母,无颜登门,唯命婉仪多孝顺义父义母。”
万老爷轻哼一声,心道:算他陆家还知道廉耻。想起当初退婚之举,到底有些心气难平,因此并不说话,还是万夫人心肠软和,抹了泪露出笑颜,道:“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也是他们好命,有你这样的女儿,如今,却分了一半与我们,什么恩怨也抹开了去,这样,你回去与你爹娘说一声,请他们挑个好日子,咱们把礼过了,替你正名,往后你便也是我万家的女儿,将来你出嫁了,义母还要替你准备嫁妆呢。”
七月里没有好日子,八月十五却是佳节,花好月圆团聚日,万、陆两家商量过后,就把日子订在了中秋之日,陆婉仪正式拜万家二老为义父、母,几乎全城人都来见了礼,一时间,陆府退亲的影响几乎完全消失,人人皆赞陆家姑娘贞孝两全,不免又有人惋惜万家少爷无福。
万青虽在阴间,却也在八月十五这一日收到了陆婉仪所书的祭文,观之而泪流,心下也是欣慰不已,父母能得一女承欢膝下,总算可稍解他不能奉养双亲的一片忧愁。现下唯一担忧的就是万家无子,将来家业难得继承,香火不能后传,他不免就又动了心思,想打听一下,父亲可有老蚌怀珠之福。
只是他一个小小的书吏,还接触不到这个层次,想向城隍爷打听,又苦于没有私交,不好开口。温照知道了他的心事,便给他出了个主意,道:“何不请李大人出面向城隍爷讨个人情。”
李不平跟城隍爷的关系,她那日也算见识了一二,虽说说不到三两句便要吵闹抬杠,却也证明二者私交甚笃。
万青一想也是,又待到休沐日,他便提了清明之日,陆婉仪祭给他的那坛女儿红,大早出了门去找李不平。
来到李家,正待敲门,却猛听里头传来一声剑吟,宛如矫龙腾空时发出的惊天之吼,震得万青情不自禁地倒退三步,愣了半晌,才寻思道:不平兄今日似乎心情不大好。一时便有些犹豫,是否改日再来,却是又听到里头传来李不平气怒喝。
“还不进来,婆婆妈妈,非男儿也。”
万青顿时苦笑,摸摸鼻子,硬着头皮推了门,却见李不平赤裸上身,正是刚刚练完剑,正把剑插鞘。
“不平兄!”
正欲见礼,猛地手中一轻,却是李不平已把那坛女儿红夺了去,拍开封泥,猛灌几口,豪爽地道呼道:“好酒,至少十五年以上的女儿红,方才便闻着酒味儿了,贤弟你在外头磨磨蹭蹭,可知为兄在里面已是心焦若火灼。”
感情他是闻着酒香一时激动,才在收剑时,发出了宛如矫龙之吼的剑吟声,万青哭笑不得,好酒至此,这李不平也算一绝了。
“不平兄大早练剑,倒是好兴致。”
索性也就不见礼了,他大大方方地在院中石椅上坐下,自顾寻了两个酒碗,示意李不平别想独吞了好酒。
“这便对了,男儿便该爽快,何苦学那酸气,礼多讨人嫌。”
万青的作派投了李不平的胃口,哈哈一笑,倒了酒,然后端起酒碗与万青一碰,仰头喝干,一抹唇,这才道:“我也不瞒你,自少年起,我便学剑,成年后,又携剑游历天下,直至不屈而死,此剑便随葬,至今已有百多年。万贤弟,你我相聚之日,将尽矣。”
第四十八章 雅正
百多年?将尽矣?
万青脸色一变,惊道:“不平兄,莫非你……要投胎去了?”
不是不知道阴魂在阴间百年,便必要投胎,只是此时忽闻,终是令他措手不及,一时间万般惆忏,难以言表。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今日这坛好酒,便算贤弟你替为兄送行了。”李不平甩甩手,又是一碗酒下肚,打个酒嗝,满脸都是不以为意。
“也是,那么小弟就在此恭祝不平兄消尽心中不平气,再世为人,能如金鹏展翅,得展青云之志。”万青豪气道。
“去他妈的金鹏展翅,下辈子老子只想快活逍遥。”李不平哈哈大笑。
万青一怔,不由莞尔,快活逍遥,果然更甚金鹏展翅一筹,他这位不平兄,心气竟越来越高了。
“对了,万贤弟,你今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李不平忽地问道,旋即大拍胸脯,“有什么事,只管与为兄说,索性在入轮回前,便替你办妥。”
“倒也不是大事,终是小弟难以放下家中二老……”万青也不犹豫了,便把所托之事说出。
李不平望着他,神情感慨,放下酒碗,道:“难得你如此纯孝,我便也拉下这张老脸,找城隍老儿帮着打听一下,不过此事成与不成,倒是不好说,需知这子孙福禄,全在冥府判官那本生死薄上记着,等闲人是见不着的。”说着,不知想起什么,忽又笑道,“倒也不妨事,你万家数代皆有行善之举,不该命中无嗣,大不了,我入轮回,便往你万家投去,全了咱们兄弟的名分。”
唉?这也行?万青瞠目结舌。
不管行不行,反正李不平是拍了胸脯打了包票,万青只有感谢的份儿,自然不好再置疑什么,吃了大半个时辰的酒,便告辞回去了。
温照听说李不平将要投入轮回,不免也是感慨了一番,再怎么桀骜不驯的人,总也逃不脱这天道轮回,时候到了,不想走也得走。似那百年老鬼,再怎么逃避,便是逃得了数百年,终还是有被抓回的一日,眼下还不知在冥狱里受着什么苦刑呢,将来便是再想做人也不可能了,受完苦刑后能投个畜牲道就该偷笑。
“既是李大人要走了,相公,咱们是否要准备送行礼?”
在阴间,投生是件大事,久而久之,形成习俗,但凡有人投生,邻里亲朋必要取黄泉水洒道相送,意喻一路走好莫再回头,若是相熟的,还要备上送行礼,当然,这礼都是虚的,主要还是取个好彩头,实打实的礼物,也带不走不是。
万青笑道:“我与不平兄相交一场,这送行礼自然是要备的,这几日你莫扰我,待我思量,写一篇《乘风赋》赠与不平兄,愿他此去,乘风破浪,自在逍遥。”
他有这心意,温照自然是举手支持,这几日不管有事没事,便都不去打扰万青了,正好她也得闲,关起门来研究“月下飞仙”剑诀。
这剑诀很有些意思,她尝试着施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可见她上回的明悟是正确的,这剑诀只有在月夜之下,有月光拂照,才能施展成功。厉害是厉害,但限制也很大,可以用来自保,但绝不可依赖,还要再有后备才行。那片鱼鳞上倒还有几式剑诀,可她修为未到,根本就看不清上面的字,只好暂时无视,索性就把全部的心思用来推敲飞天之术的最后几句法诀上了。
有了飞天之术的辅助,“月下飞仙”施展起来,成功率才越大。不过月中阴气也十分关键,只可惜她体内吸纳的不多,用一点就少一点,想要利用水银阴气的复制能力,出入鬼门关去阳世间吸纳月中阴气,还需要飞天之术的帮助,所以无论如何,当前最要紧的,就是推敲出完整的飞天之术。
飞天之术的法诀并不复杂,只是用词深奥了些,温照颇花了一些功夫,才完全解读明白,然后便长舒一口气,这个法术一点儿也不难,说白了,其实是阴气的一种妙用,走足经,灌于脚下,自然便能随风而起,当然细微处还是有些关窍要好好琢磨一下的,如何在飞行中保持平衡,如何起升下落不会失去重心导致出现倒栽葱的状况,如何控制飞行速度快慢,如何抵抗风力的影响不会被风一刮就飘出十万八千里,这都需要她慢慢去琢磨,不过大致原理她是明白了,如此一来,最后几句法诀推敲起来,倒也不难。
在万青的《乘风赋》出炉的时候,温照也终于补全了飞天之术,顺手就交给万青雅正了,不管怎么说,万青比她多修炼了几个月,平时又跟李不平多有来往,懂的要比她多些。
万青笑嘻嘻的,也把《乘风赋》交给她,道:“请娘子雅正。”被温照直接甩了个大白眼,这种文绉绉的东西,她能看得懂吗,就是飞天之术的法诀,她还花了几天工夫去琢磨呢,这种词藻堆砌、全是典故的大骈文,她就更看不懂了。
虽挨了白眼,万青却还是喜上心头,以前照娘可从不甩他白眼,客气疏离得很,现下虽说是白眼,却是亲切之极,他喜欢还来不及呢。
至此,小夫妻的关系勉强也算更进一步,温照对万青坦白了修炼的事,心里也觉得舒坦,以后不用再一个人偷偷摸摸地修炼了,有了疑问还能有个人讨论,因此她在不知不觉中,对万青也流露了几分真性情。
万青于修炼一道还真的是有些天分,温照补全了飞天之术,自认为挺完美的,不料他关上房门研究了几日,竟是又修改了一遍,温照看了看,也觉得有些道理,但孰优孰劣,一时间却是不得而知,索性就和万青一人一份,各自修炼,等练成了飞天之术,优劣自分。
万青也乐得跟她一比,便主动了温照补全的那份,把他自己修改的那份给了她。温照心里到底憋了一股劲,自这日起便勤不缀,万青看她兴头十足,便也忙里偷闲,对飞天之术下了不少心思。
第四十九章 送别
就在小夫妻俩各自憋劲的时候,李不平寻上门来,带来了令万青欣慰的好消息。
“托了城隍老儿去说情,原是判官大人不肯通融,但念及上回抓捕百年老鬼,万贤弟居功大焉,冥府素来有功当赏,因此判官大人征得冥君首肯,开启生死薄,帮着查阅了一通,道是万家三代为善,阴德甚厚,有三子一女之命,只是因着万老爷替贤弟在地府买官一事,削减了些许,如今只得二子二女之命。”李不平说着,便向万青恭喜道,“贤弟这回可以放心了,除你之外,万家尚可有一子,为老来得子,更是金贵。”
万青欢喜无比,一时竟难以言谢,却又听李不平惋惜道:“只可惜贤弟一份天大功劳,未能换得头上官帽,却只得了这一消息。”在他看来,万家有子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万青就是不打听,也不会有所改变,反而因此而失去了一份可以让他升官的功劳,有些不值了。
“不可惜……不可惜……”万青连连摇手,“但得此喜闻,足抵万金,何况区区封赏乎。只是终是我这不孝子拖累父母,三子一女,换做二子二女,唉……”别看数量上没减少,但儿子和女儿终是不同的,万家香火,只有儿子才能传承下去,少了一个损失何其大。
一声长叹,令人心酸,又想起父亲一生无愧于心,唯独在他这不孝子身上失了节,拿钱买官,终是有损阴德之事,实在是令他又愧又惭。
“事已至此,贤弟你不必惭愧,万老爷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甘损阴德,只为你在地下能不受欺辱,你便更该振作自强,搏个正经的阴官给他瞧瞧,若他日你能升任城隍,主政一方,广布恩泽,又何愁赚不回这失去的阴德,你万家三代为善,必是有后福的。”
李不平拍拍他的肩膀,语意深长。他在阴间百年,什么门道不清楚,早就看出万青身上有蹊跷,万家三代为善,积下的阴德足够万家绵延昌盛数百年,岂能有无故丧子之痛,再加上那日城隍老儿对温照的态度又格外不同,以他的性子,岂有不弄个明白的道理,跟那老儿死缠硬磨了许久,终于听出一丝口风。
万青本有还阳之机,是被冥君私下扣在了阴间,虽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但明显冥君是欠了万青一个人情,将来少不得要在官途上弥补一番,自己这位贤弟,将来前程恐怕真是不可限量呢。
只是这话他不好直接对万青说,只好拐弯抹脚的暗示一下,至于万青能不能听出来,就看他自己的悟性了。
几日后,李不平终是走了,据说城隍爷在城隍司后宅乐得仰天狂笑,洒酒庆贺这个刺儿头终于走了,他的治下又少了一个刁民,但笑完了,又大哭三声,哀悼自己少了个老友,经此一别,再相逢,便是相见应不识了。
不过长春坊的居民们却是真的夹道欢送,总算走了,以后再也不用听一个醉了的酒鬼整天在坊牌下鬼嚎鬼叫,尽嚷嚷些听不懂的,叫得人不得安宁不说,有时候半夜三更还学狼嚎,搅人清梦,如果这家伙不是鬼差的话,早让人一天照着三顿按时打了,指不定还有脾气暴躁的还要再加上一顿宵夜。
万青把《乘风赋》赠送给了李不平,并亲口吟诵为之壮行。
李不平眯着眼仔细聆听,直到万青诵完,才道:“贤弟的文章,有珠玉之润,华章之彩,令人听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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