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全身心地沉湎于一时的感受。米拉迪对于他已不再是曾一度使他诚惶诚恐的注定存心不良的女人了,而是一个炽热的富于情感的情妇,一个全身心投入了似乎她自身也感受到的一种爱的情妇。两个小时几乎就是这样地度过了。
两个情人的云雨之欢终究平息下来;米拉迪和达达尼昂的动机不同,她没有忘记另有所图,所以她首先回到现实,问起年轻人第二天他和瓦尔德要进行的一场决斗,一切举措是否已经胸有成竹。
可是,达达尼昂的心思早已在别处,似乎像傻子一样忘乎所以,他灵巧地回答说,安排用剑决斗已经为时过晚。
对于满心思只关心决斗的米拉迪来说,这种冷淡的态度使她骇怕起来,于是她连珠炮似地提了一个又一个问题。
达达尼昂从来就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种不可能的决斗,这时他想扭转谈锋,但他力不从心。
米拉迪早有防备,她用不可抗拒的智慧和铁一般的意志,将达达尼昂遏制于她策划的樊篱之中。
达达尼昂自以为才智过人,劝告米拉迪得饶人处且饶人,建议她放弃事先策划的凶狠打算。
然而他刚说出头一句,年轻女人便气急败坏地离开了他。
“您大概害怕了吧,亲爱的达达尼昂?”年轻女人那尖锐的带着嘲弄的吼叫,在黑暗的空间肆虐地回荡。
“您不要这样想,亲爱的!”达达尼昂回答说,“倘若那位可怜的瓦尔德伯爵最终并不像您想的那样有罪呢?”
“不管怎么说,”米拉迪气冲冲地说,“他欺骗了我,既然他欺骗了我,他就应当死。”
“那么他死定了,因为您在判他死刑罗!”达达尼昂说话时口气坚定,米拉迪似乎觉得那是接受一切考验的忠诚的表现。
她立刻又向他靠去。
我们无法说出黑夜给米拉迪延续了多少时光;然而,当曙光透进遮光帘,那微弱的光线立刻洒满房间时,达达尼昂相信,他在她的身边大约欢度过了两小时。
这时,米拉迪看出达达尼昂就要离开她,于是她便提醒他曾答应向瓦尔德为她报仇的诺言。
“我一切都准备好了,”达达尼昂说,“但在这之前,我想肯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米拉迪问。
“就是您要爱我。”
“我觉得我已经给了您爱的证据。”
“是的,所以我全心全意地属于您。”
“谢谢,我诚实的情人!但就像我向您证明了我的爱一样,您也应该证明一下您的爱情呀,是不是?”
“一定。但如果您像您对我说的那样爱我,”达达尼昂又说,“您难道对我就没有一点担心吗?”
“我能担心什么呢?”
“担心我危险受伤,甚至被杀死呀。”
“不可能,”米拉迪说,“您勇猛过人,剑法精湛。”
“您难道不喜欢另一种方法吗?”达达尼昂说,“这种方法既能为您报仇,同时又使决斗不发生。”
米拉迪默默地望着她的情夫:那微弱的黎明的晨曦在她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映出一缕特别的悲凉之情。
“说真的,”她说,“现在我相信您的确犹豫了。”
“不是的,我没有犹豫;只是因为自从您不爱他以来,我为那个可怜的瓦尔德伯爵感到难过,而且我觉得一个男人失去您的爱,已经受到了残酷的惩罚,就无需再受其它惩罚了。”
“谁能证明我爱过他?”米拉迪问。
“我虽不敢大言不惭,但我现在至少相信您在爱着另一个人,”年轻人语气温柔地说,“我再对您说一句,我关心伯爵。”
@奇@“您?”米拉迪问。
@书@“是我。”
@网@“您为什么要关心他?”
“因为只有我知道……”
“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远不是对您有罪的人,或根本就不是您以为对您有过罪的人。”
“此话当真!”米拉迪神色不安地问,“请您说清楚,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您想说什么。”
她用似乎在渐渐燃烧着烈火的眼睛看着达达尼昂,后者紧紧地搂着她。
“自从您的爱属于我以来,自从我相信我拥有您的爱以来,”达达尼昂说,他拿定主意要结束了,“我呀,我就成了一个颇有风度的人,因为我拥有了您的爱,是不是?……”
“全部拥有了,请继续说下去。”
“我感到我心荡神驰!但有一件应该吐露的真情一直压在我的心头。”
“一件应该吐露的真情?”
“如果我怀疑您爱我,我就不会向您吐露了;可是您爱我吗,我漂亮的情人?您是爱我的,是不是?”
“当然爱。”
“倘若因出于过分的爱,使我成了您的有罪人,那么您会饶恕我吗?”
“也许吧!”
达达尼昂带着尽可能表现出的最温和的微笑,试图重新将他的嘴唇贴近米拉迪的嘴唇,但她避开了。
“那个该吐露的真情,”米拉迪脸色苍白地问,“到底是什么真情?”
“上星期四,您曾约瓦尔德在这间屋见面,是不是?”
“我!没有那回事!”米拉迪说话时语调那样的肯定,面部表情那样的镇静,倒使达达尼昂不免怀疑起来,他怀疑了。
“不要说谎了,我美丽的天使,”达达尼昂微微笑着说,“那是无济于事的。”
“这是什么意思?请说呀!您真气死我了!”
“噢!放心吧,您对我是没罪的,而且我已经原谅过您!”
“那后来呢?”
“瓦尔德什么也不能炫耀了。”
“为什么?您亲自对我说过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亲爱的,是我拿了。星期四的那个瓦尔德伯爵和今天的达达尼昂是同一个人。”
这个冒失的青年期望看到一个夹着羞愧的惊讶,一阵化成泪水的愤怒;然而他大错特错了,他错误的举动不久便见分晓。
米拉迪满脸苍白,气势汹汹;她直起身,猛力一掌将达达尼昂从胸部推开,跳到床下。
这时,天已几乎大亮。
达达尼昂紧抓她的印度产细麻布睡衣求饶不迭;而她则以奋力果敢的反抗极力逃开;于是细麻布被撕开,露出了她的双肩,在那美丽的浑圆而白嫩的双肩一侧,达达尼昂带着难以形容的震惊,认出一朵百合花,那个被剑子手用毁人名誉的手烙下的不可磨灭的标记。
“上帝啊!”达达尼昂松开睡衣叫起来。
他哑然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觉得全身冰冷。
米拉迪从达达尼昂的惊骇中,自感暴露了。也许他全都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现在知道她的秘密了,知道她的可怕秘密了,除了他,没有谁再知道。
她转过身,她已不再是一个愤怒的女人,而是一头受伤的母狮。
“啊!你这个混蛋,”她咆哮起来,“你卑鄙地背叛我,而且又掌握了我的秘密!你死定了!”
她跑近梳妆台上放着的一个细木镶嵌的首饰盒,用一只狂怒得发抖的手打开它,从中取出一把锋刃又尖又蒲的金柄小匕首,一纵身便向半裸着身子的达达尼昂扑过去。
尽管年轻人很勇敢——这是众人皆知的,然而面对那副变形的面容,那双瞪得可怕的眼睛,那对苍白的双颊,以及那两片鲜红的嘴唇,他被吓得惶恐起来;犹如逃避向他爬来的游蛇,他一直退到靠墙的床间通道。他的剑碰到了一只被汗水弄脏的手,他从剑鞘中将剑拔出来。
但是米拉迪无视他的剑,试图再次登上床向他刺去;当她感到犀利的剑锋顶着她的喉部时,她才停下手来。
这时,她竭力用双手去抢那把剑;达达尼昂总是带着威胁避开她,挑着剑锋时而对着她的眼,时而指着她的胸,同时让身体顺势从床上滑下来,寻着通向凯蒂房间的门,以便夺路撤出去。
这期间,米拉迪带着可怕的狂怒向他冲来,一边大声吼叫着。
然而这毕竟像一场决斗了,所以达达尼昂慢慢镇定下来。
“好呀,漂亮的夫人,好呀!”他说;“我以上帝的名义,请您安静些,要不我在您的另一个肩膀上再画第二朵百合花。”
“下流!下流!”米拉迪吼叫着。
达达尼昂一直找着门,同时严阵以待。
听见他们两个人的打斗声,凯蒂打开了门。这时,米拉迪正推倒家具进攻达达尼昂,达达尼昂正躲在家具后面防备对方的进攻。他早就为靠近那扇门在不停地迂回,此时只有三步之隔了。他只一跳,便从米拉迪的房间冲进女仆的卧室,并快如闪电一样关上门,用他整个身体顶住它,而凯蒂接着推门栓。
米拉迪使出超过一个女人的常力,试图推倒把她挡在房内的拱扶垛;随后,当她感到那样做不可能时,便用匕首猛刺房门,有几处木板被她穿通了。
每刺一下便伴随一声可怕的诅咒。
“快!快!凯蒂!”当门闩推上后,达达尼昂低声说,“把我从这座房子送出去,否则要是让她有时间缓过气来,她会派家丁把我杀死的。”
“可是您不能像这样出去的,”凯蒂说,“您还光着身子呢。”
“真是这样,”达达尼昂说;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仅裹着一件上衣,“真是这样;你能给我穿什么就穿什么,但我们要抓紧,你要明白,现在是生死攸关呀。”
凯蒂实在太懂了;转瞬间,她给他穿上一件花裙子,戴上一顶大帽子,又给他披上一件女用短斗篷,还给了他一双拖鞋,他光着脚穿进去;随后,她领着他沿着楼梯一级一级走下去。正在这时候,米拉迪已经拉过铃,叫醒了全住宅的人。看大门的听出是凯蒂便拉了开门绳。就在这时候,米拉迪半裸着身子探出窗口大叫道:
“不要开大门!”
第三十八章 阿托斯当宝从戎
年轻人已经逃之夭夭,而米拉迪还在有气无力地向他做着威胁的手势。就在达达尼昂的身影在她的视野中消失的一霎那,她晕倒在卧室里。
达达尼昂神色慌张,不顾凯蒂可能发生的一切,连奔带跑地穿过半个巴黎,一直到阿托斯的门前才停下脚步。他精神的失态,那刺激他的恐怖,追踪他的几个巡逻兵的叫喊,以及一大早赶路办事的几多行人的嘲骂,只是催促他加快了飞奔的脚步。
他穿过庭院,登上阿托斯的二层楼,声震屋宇地敲着房门。
格里默睡眼惺忪地前来开门。达达尼昂饿虎扑羊般地冲进前厅,几乎撞翻了格里默才闯进屋内。
虽然可怜的跟班素来缄默,但他这一次终于开口说话了。
“喂,哎呀呀!”他大叫道,“要干什么嘛,您这个横冲直撞的女人?您找什么,女人家?”
达达尼昂脱下帽子,从女人斗篷下伸出双手;当一眼看到他那胡髭和那无鞘的剑锋,可怜的小鬼才发现,和他打交道的原来是个大男人。
这时,他以为闯进了一个杀人歹徒。
“救命啊!来人呀!救命啊!”他大声嚷着。
“住口,可怜鬼!”青年人说,“我是达达尼昂,你认不出我啦?你的主人在哪儿?”
“您,达达尼昂先生!”惊惶不已的格里默叫道,“不可能!”
“格里默,”穿着睡袍的阿托斯说着走出套间,“我想你终于敢开口说话了。”
“啊!先生!这是因为……”
“别说话。”
格里默只是用手向他的主人指一下达达尼昂。
阿托斯认出了他的伙伴。虽然他秉性冷静,但眼前看到的这副奇特的打扮,逗得他哈哈大笑起来:歪戴着女人的帽子,长得拖到皮鞋的裙子,卷起的衣袖以及因激动而紧绷的胡髭。
“请不要笑了,我的朋友,”达达尼昂大声说,“看在上天的份上,请不要笑了,因为,用我的灵魂发誓告诉你,实在没有什么可笑的。”
达达尼昂说这番话时神态严肃,面部露出真实的恐怖,阿托斯立刻握住他的手大声问:
“你受伤了,我的朋友?你的脸色好苍白呀!”
“没有受伤,但我刚才发生了一起可怕的事情。就你一个人在家,阿托斯?”
“那还用问!这时候你想谁会在我家?”
“那好,那好。”
于是达达尼昂匆匆走进阿托斯的房间。
“喂,请讲呀!”阿托斯一边说一边关上门,随后又插上门闩以免来人打扰。“是国王死了?还是你杀死了红衣主教先生?瞧你一副惊慌的样子,说呀,我真的担心死了。”
“阿托斯,”达达尼昂说;他脱去女人的衣服,露出贴身衬衣,“你准备听一个难以置信的闻所未闻的故事吗?”
“先穿上这件睡衣吧,”火枪手对他的朋友说。
达达尼昂穿上睡衣,但因他仍心有余悸,把一只袖子当成另一只袖子了。
“是怎么回事?”阿托斯问。
“是这么回事!”达达尼昂倾着身,压低声音在阿托斯耳边说,“米拉迪的肩膀上烙有一朵百合花。”
“啊!”火枪手仿佛心脏中了一颗子弹似地失声叫道。
“这么说,”达达尼昂问,“你肯定那一个人真的死了?”
“哪一个人?”阿托斯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低,达达尼昂几乎没有听清。
“是呀,就是有一天在亚眠你对我说过的那个女人呀。”
阿托斯双手抱头,低吟一声。
“这个女人大约二十六、七岁。”达达尼昂接着说。
“金黄头发,是不是?”阿托斯问。
“对。”
“淡蓝色的眼睛,闪着奇特的光,长着乌黑的睫眉?”
“是呀。”
“高个子,很苗条?左上颌犬齿旁缺颗牙。”
“对呀。”
“百合花不大,颜色是红棕色,像是在上面敷了一层颜料后又退了色。”
“不错。”
“而你说她是英国人?”
“别人都叫她米拉迪,但她也许是法国人。不管这一些,反正温特勋爵只是她的小叔子。”
“我想见见她,达达尼昂。”
“当心,阿托斯,当心呀!你过去曾想干掉她,而她又是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女人,她不会放过你。”
“她什么也不敢说的,因为她一说就等于不打自招了。”
“她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可曾领教过她发火?”
“没有。”阿托斯说。
“那简直就是一只母老虎!一头母豹!我亲爱的阿托斯!
我真害怕给我们俩招来一场可怕的复仇!”
达达尼昂于是叙述了事情发生的一切,米拉迪失去理智的狂怒,以及她以死相拼的威胁。
“你说得对,我以我的灵魂起誓,我可以为一根头发献出我的生命,”阿托斯说,“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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