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两刻,以容国公和左相为首,百官偕同,于凤栖宫外求见。
长福公公前来内殿禀报:“陛下,容国公与左相携百官求见。”
燕惊鸿眸都不抬:“不见。”说完,用玉箸给常青夹了一块剔好了刺的鱼肉,柔声道,“常青,这个味道很好,你尝尝。”
前后态度,天差地别。
这时辰,正是午膳时候,百官饿着肚子在外求见,殿下倒闲情逸致,给常青姑娘挑起了鱼刺。
长福也学乖了,诺了一句,便出了殿,与殿外的一干官员们周旋了一番,又进殿回禀:“陛下,国公爷等人跪在殿外,说,”瞧了瞧主子的神色,察言观色之后才继续道,“说不见着陛下,便一直跪着。”
百官恐怕是为了常青入住凤栖宫而来的。
燕惊鸿不甚在意:“他们喜欢跪便让他们跪着。”又给常青添了一小碗汤,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喝点汤暖暖身子。”
常青有些不习惯:“我自己来。”
燕惊鸿自顾自,十分固执己见地继续他的喂食大业:“这个汤有点烫,我给你吹一下。”
长福摇摇头,识趣地退下,省得碍了主子的事。
十一月底,大燕已经入了冬,不似北魏的干燥,大燕雨水多,湿冷湿冷的,这月份,已经十分严寒了,下午,还飘了几滴小雨,这天寒地冻的,凤栖宫外跪了几十位官员,都是位高权重的大臣,这都跪了许久了,平日里都是养尊处优的贵族,这会儿一个一个都冻青了脸。
酉时三刻,天都已经黑了,陛下也没出凤栖宫一步,常青姑娘舟车劳顿午憩了几个时辰,陛下便在一旁守了几个时辰,等到常青醒了之后,长福才敢进去传话。
“陛下,百官们这都跪了大半天了。”长福不禁多看了常青一眼,这皇后娘娘,到底有啥不一样,陛下这样宠着。
常青方睡醒,有些惺忪地看了一眼长福。
燕惊鸿冷冷一瞥:“传朕旨意,以后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入凤栖宫一步。”语气极其不耐,“你滚出去,今夜朕宿在这里。”
这里的任何人,也包括长福。陛下怎么有几分金屋藏娇的意味。
长福立马收回视线:“喏。”留宿吧留宿吧,惦念了几年的人,陛下总得好好慰慰相思之苦。
长福公公出了殿,瞧了瞧外头还跪在门口的官员们,挥挥手,劝道:“各位大人,都散了吧,陛下要歇下了。”
容国公面不改色,跪得笔直,高声道:“臣等有本启奏。”
一众官员附和:“臣等有本启奏。”
呼声刚落,殿中砸出来一句:“安静地跪着,吵着朕休憩,定斩不饶。”
字字带了内力,震得一干官员心肝乱跳,再也不敢造次了。
“这眼看着便要下雪了,各位大人身体好生硬朗,咱家年纪大了,受不住寒,便不陪各位大人了。”长福公公虚与委蛇了一番,然后就撤了。
兵部刘大人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恐怕陛下是铁了心要纳了这常青。”
大理寺卿搓了搓冻僵的脸:“国公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容国公思忖了许久:“看陛下心情。”
“……”众人无语凝噎,也哑口无言,因为确实是这样的,大燕朝政,君主手握重权一人独断,顺者昌逆者亡。
戌时时分,飘飘落落的小雪纷飞,殿中烧了碳火,陛下怕新入住的主子受了寒,特地嘱咐在地上铺了一层暖玉,外头寒冬腊月,殿中却暖洋洋的。
大概是因为不常穿戴首饰,能手握长剑的常青,却拿头上的珠花没有办法,扯了几次都没有扯下来。
“姑娘,让奴婢来吧。”
开口说话的女子是凤栖宫里的掌事宫女红桥,双十年纪,之前在司器房当差,身手十分了得,正因如此,才被选来了凤栖宫侍奉。
红桥动作很小心谨慎,却还是惹得常青往后退开:“别碰我!”
红桥愣住,随即跪下:“奴婢手拙,奴婢该死。”
常青并不适应这样的规矩,有些无所适从:“与你无关,你起来,我只是不习惯。”她放久了暗卫,不让人近身是她的本能。
红桥却跪着,不敢起身。
燕惊鸿走过去:“都退下。”
“喏。”
挥退了宫女,燕惊鸿走到常青身后,扶着她坐在梳妆铜镜前,接过她手里的梳子,取下她发间的珠花,又缓缓放下她及腰的发。
他轻轻执了一缕发在指间:“以后我给你梳发。”木梳轻轻梳着她的发梢,燕惊鸿的动作有些笨拙,偶尔会扯到常青的头皮,他越发小心翼翼地,低声说,“我梳得不好,不过我可以学。”
常青点点头,看着铜镜里,倒映出了她身侧的男子,专注的神情,容颜,美得倾蛊人心,她便有些若怔若忡了。
“常青。”
“嗯。”
燕惊鸿停下手上的动作,扶着她的肩,与她目光相视,他问常青,语气竟有些如履薄冰:“明日我封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不待她回答,燕惊鸿又说:“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
不为朝臣。这一世,他想娶她,免她征战沙场,免她腥风血雨。
常青似乎有些惊愕,盯着燕惊鸿的眼,凝视了许久之后,她摇头。
燕惊鸿眉宇紧蹙,有些慌张:“你不愿意吗?”
常青思索了一下,商量的口吻:“先封妃可以吗?”她解释,“池修远会怀疑的。”
她想,不做臣子也好,只怕池修远更愿意她做祸乱大燕的红颜祸水。
她想,做燕惊鸿的妃子也甚好,她本来就打算将自己给他。
燕惊鸿答应她:“好,先封妃。”他握住常青的手,蹲在她面前抬头看她,“常青,你答应过了便不可以反悔,日后,你嫁于我为妻,百年之后你我同葬大燕皇陵。”
他还是会患得患失,甚至不敢问,是否,她是因为亏欠,面对常青,他总是六神无主。
燕惊鸿想过了,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只要她伴于身侧。
常青的眸,坚定:“惊鸿,你要什么,我都会应你的。”
燕惊鸿笑了:“什么都给?”
她没有迟疑,点头。
他笑意更深,牵着常青坐到床榻上,他坐在她身侧,抬手解她的衣裳,她只穿了寝衣,素白的衣裙里面,只着了贴身的小衣。
常青愣了一下,却乖乖不动,任燕惊鸿褪下了她的素衣,脸颊迅速红了,眼睫颤抖得厉害,眼眸转动,都不知道看哪。
这般模样,倒像新妇。
燕惊鸿失笑,从案榻上取来瓷瓶:“莫紧张,我只是给你擦药。”
常青头低得更低了,方才她想起了侯府里的老嬷嬷给她及笄束发时说的话,女子及笄了,可以为人妇了。
是她想岔了……
常青撇开头,不看燕惊鸿,只闻见他轻笑声,肩头有凉凉的触觉,燕惊鸿道:“这个药可以去疤,你肯定不记得抹药,这几日,我给你擦。”
常青轻声‘嗯’了一句,燕惊鸿的动作十分轻,指腹打着圈来回轻揉,不疼,有些痒,衣衫半退,后背裸露了大片的肌肤,她瑟缩了一下。
燕惊鸿抬头:“冷?”
“嗯。”
燕惊鸿将她的衣服拢好,扶着她躺下,将她裹进被子里,拂了拂她的脸:“睡吧。”
他转身,将瓷瓶放下,常青却抓住他的手:“你呢?”
燕惊鸿拍拍她的手,指了指几米外的卧榻:“我睡那里。”
说着,他走过去,将卧榻搬近了床榻,再挪近一点。
嗯,再挪近一点!
直到他的卧榻挨着凤栖宫里的床榻,这才满意。
定北侯:亲吻
直到他的卧榻挨着凤栖宫里的床榻,这才满意。
次日,辰时时分,百官议政,因着方战胜归来,朝事诸多,只是,龙椅之上的君主却显得心不在焉。
退朝时,君主一纸诏书颁下。
长福公公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北侯府常青,佳容淑德,品貌慧仪,四德粲其兼备,六宫咨而是则,特册立为一品夫人,御赐封号章华,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一旨封妃,拜位一品,如此殊荣前所未有。
陛下莫不是被那常青迷昏了头!
右相第一个站出来,言之凿凿:“陛下,请您三思。”
后宫的第一位后妃,哪能是敌国的俘虏,大理寺卿紧随右相之后启奏:“陛下,常青乃北魏俘虏,又出自定北侯府,怎可堪任大燕的后妃!”
高台之上的君主漠然置之,毫无反应。
右相上前,言辞激烈:“大理寺卿所言极是,常青是侍女出身,又是敌国女子,万不可近身侍奉陛下,若常青是定北侯府派来的细作,留在陛下身边必定后患无穷。”审视了一眼帝君的脸色,右相双膝跪下,高声喊道,“陛下,请收回成命。”
一众朝臣面面相觑之后,跪地高呼:“陛下,请收回成命!”
册立俘虏为一品后妃,是万万不可,文武百官坚决反对!拼死反对!反对到底!
龙椅上的君主这才悠悠抬起眸子,不疾不徐的嗓音清冷无痕,道:“如有异议,”燕惊鸿起身,俯睨一众跪着的臣子,缓缓启唇,只道了四个字,“革职论处。”
革职论处……
顿时,鸦雀无声!哪个还敢说话?哪个不怕死敢反对?大燕朝政如此,君主独权,违令者哀。
诶,这后妃陛下是立定了,即便是敌国的俘虏,大燕上下,谁又敢置喙。
不到一个时辰,帝君又颁了一旨,章华夫人半月后行封妃大典,内务府承办,普天同庆,庆贺的帖子送到各国,一时间,青帝要立北魏常青为妃的消息,天下皆知。
这夜,燕宫微冷,飘零的雪,安静地落着,殿外新种下的常青树摇摇欲坠,落了薄薄的一层银装,树上夜莺长啼,叫唤了许久才安生。
夜莺传语,可缓缓临。
子时,常青便出了凤栖宫,独自一人。
待到人影已消失在黑夜里,林劲方折返回来:“陛下,西郊林,二更。”
燕惊鸿走到常青树下,兴许是大燕的天太冷,种下的树,并未抽芽。
他道:“让燕大与燕四跟着,好生护着她。”停顿了一下,又嘱咐,“切莫让人发觉。”
陛下这是怕常青落人口舌吧。
林劲尊令:“是。”欲言又止了一番,还是不禁多问了一句,“陛下,她可信吗?”
毕竟是定北侯的人,是池修远一手教出来的暗卫,林劲只怕美人为馅、美色误国,对常青,多少有几分警备。
燕惊鸿却冷了神色:“这种话,莫要再说。”
陛下还是护着常青,毫无理由地偏袒。
林劲仍旧有所顾忌:“若她是为了池修远而谋——”
燕惊鸿厉声喝止:“够了!”
林劲心下惊颤,闭嘴不言。
“朕最后再说一遍,”燕惊鸿的眸微微眯起,冰寒慑骨,“朕只要她。”
只要她,不要江山社稷,不要位高权重,大燕的君主,已入了魔,唯常青是从。
子夜三更,西郊林外十米,东南方向,灌木丛生,人影缓缓临近,女子转身:“来了。”
没有掌灯,雪夜的天,星子稀稀朗朗,只有几颗,十分昏暗,只能依稀辨别女子身影曼妙,穿着黑色的披风,大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见她精致的轮廓。
来人,身形高挑,也是个女子,撑了一把油纸伞:“何事?”
嗓音微凉,染了夜里的寒,正是常青。
女子背身相对,说:“侯爷有命。”
才时隔一月,池修远便沉不住气了,夜莺声啼,便是他在召她。
常青神色淡淡,波澜不惊:“侯爷要我做什么?”
女子转过身来,稀稀朗朗的星子打在她脸侧,容貌十分妖艳倾城,她说:“助我入宫。”
常青沉了沉眼,眉宇紧凝:“你入宫作何?”
女子回道:“为博圣宠。”
为博圣宠……
池修远好生贪心呢。
“咚——咚——咚——”
三更声响,夜深人静,凤栖宫的殿门外,重重守卫,常青从远处走来,侍卫行礼,没有惊动殿中。
推门而入,有人唤她:“常青。”
常青抬头,燕惊鸿等在树下,见了她,上前去牵她,拧着的眉头松开了:“回来了。”
宫灯照在燕惊鸿的脸侧,映得他轮廓柔和,十分清俊。
常青由着他牵着往里走,她问他:“在等我吗?”
燕惊鸿点头:“嗯。”顿住,取下他的披风,给常青披在肩头,又系好带子,有些不喜地说,“夜里寒凉,怎不多穿些。”
夜里寒凉,他一定等了许久,墨黑的发上都落下雪。常青抬起手,用伞遮挡住燕惊鸿身后的风雪,她说:“我去见她了。”顿了一下,“云渺。”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云渺也是池修远送来大燕的俘虏,是他的另一颗棋子,他埋伏在大燕的细作。上一世,到云渺死时,常青才知晓,云渺也是定北府里的暗卫,也是池修远的利刃。
燕惊鸿并不惊讶:“我知道。”
常青唤道:“惊鸿,”她沉下了声音,眼波深凝,她迟疑了许久问燕惊鸿,“你信我吗?”
燕惊鸿不假思索:“信。”
他怎能如此信誓旦旦,如此毫不犹豫。
握着纸伞的手微微颤着,常青抬起下巴:“上一世,是我害你做了亡国之君,也是我害你命陨燕宫,我曾是你的佞臣,是大燕的叛徒。”她微微哽塞,缓缓轻问,“你为何还信我?”
“因为你是常青。”燕惊鸿握住常青的手,接过她手里的伞,微微向前倾,挡住她肩头的雪,他说,“你是我的上一世与这一世。”
常青盯着他,眸子一动不动,风吹进了眼里,冷得有些刺痛,红了她的眼眶。
燕惊鸿揽住她的肩,隔得很近,他呼吸温热,洒在她脸上:“我的国家、我的臣民与江山,你若想要,我都给你,只是,”
燕惊鸿看了她许久许久,他微微艰涩地开口,他说:“常青,你别不要我。”
带着央求,带着害怕,他像个被遗弃的孩童。
这个傻子,怎和上一世一模一样,降得一塌糊涂。
常青走近一步,伸手环住燕惊鸿的腰,抬眸专注而痴缠地看着他:“惊鸿,这一世,我不要你的臣民与江山,”她踮起脚,将油纸伞打下了几分,遮住了他的眼,还有她泛红的脸颊,常青说,“我要你。”
她的唇,落在了燕惊鸿的唇上,微凉的温度,轻微颤抖,不知动作,她便笨拙地一动不动。
燕惊鸿募地睁大了眸子,手里的伞骤然滑落在地。
雪落衣襟,树下的两人,浑然不知夜深。
半刻钟后,寝殿里燃起了烛火,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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