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素来英明睿智,但我知你只是安慰我罢了。鬼王是什么人物,若是没死怎能由得泽西?波兰格勒和这个。。。”索旦朵缓过一口气,美眸圆睁狠狠瞪着特莱斯:“孽障胡作非为?鬼王若仍在世,这孽障还能好端端跪在我们面前?!且众所周知,青龙斩鬼,纵是鬼王亦不能免受青龙剑气焚血噬骨,更何况一剑穿心乃鬼族练门大忌。。。我看琉黎?巫伦尤克这次定是凶多吉少了。”
闻言,赫兹密张一张口,又不得不闭上,殿下一干元老见状亦深觉沉默是金,无不俯首帖耳原地待命,只余几个比较年轻的臣子仍欲冒死劝觐,唯恐索旦朵怒斩特莱斯,就此绝了帕特里亚正统香火,致使朝中宗亲争斗,引发王储争夺战。须知国主赫兹密下有胞弟五位尚在人世,而每位亲王府都有三个以上小王爷,正因特莱斯打出生就是铁板钉钉的王储,那些小王爷们才无可选择地相安无事,然特莱斯一旦遭废,王储候选则至少十五位,其中明枪暗箭、此消彼长之流血事件恐一触即发,届时内忧外患,国本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爱后。。。言之有理。”
然纵是如此,赫兹密辛苦憋了半晌,最后也只得一声叹息。
谁让特莱斯闯下弥天大祸,几乎灭了鬼族,如今帕特里亚火烧巫伦尤克、杀鬼王灭鬼族的消息已传遍圣陆,亡羊补牢,为时晚矣。特莱斯一脚刚踏进帕特里亚城门,索旦朵王后的亲兵随侍便将他拿下,锁上手铐脚铐押解入宫,跟着一同服罪的另有风族小王子弗莱恩与化名伊凡的伊琳。帕特里亚主殿之上,国主赫兹密?帕特里亚、王后索旦朵?帕特里亚神□厉荏内,逼着特莱斯面向高悬大堂的火族族徽火麒麟下跪,未等赫兹密开口,索旦朵王后已抢先一步一巴掌掴地特莱斯倾斜倒地,厉声痛斥。
赫兹密面上同王后一般忿怒,心中却有些痛快,一方面他素来不喜鬼族,另一方面他上头曾有一位交情深厚的堂兄,怎奈堂兄福薄,先天体弱多病,过世极早,膝下只留一稚龄幼女,比特莱斯大两个月,名叫伊莎贝拉?帕特里亚。赫兹密因着对堂兄的情分,私心想把伊莎贝拉许配给特莱斯,于是堂兄过世后,六岁的伊莎贝拉就被接进王宫与特莱斯一同学习生活,由赫兹密亲手教导。特莱斯与伊莎贝拉年龄相仿,本应玩得来,怎奈特莱斯好动,又从不愿称呼虚长两个月的伊莎贝拉为堂姐,加之伊莎贝拉遗传堂兄多病体质,柔弱喜静,是以虽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关系始终不远不近,直到伊莎贝拉十二岁那年因特莱斯一时贪玩而落水遇溺,重病一场,险些丧命,特莱斯那少根筋的脑袋这才长了记性,慢慢学着体贴照顾堂姐,日久相处之下,特莱斯发现伊莎贝拉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渐生孺慕之思,即便伊莎贝拉因体弱限制术力低微,特莱斯却从不曾小瞧堂姐,对堂姐一直敬爱有加,而伊莎贝拉也十分疼惜特莱斯,每逢特莱斯闯祸惹父王母后生气,伊莎贝拉总会赶去求情,所以在赫兹密眼里,特莱斯与伊莎贝拉宛如天生一对,只等二人行完成人礼便能举行大婚,然对此索旦朵王后却另有见解,指出二人只是姐弟情节,并无夫妻缘分,赫兹密一开始不以为然,直到后来伊莎贝拉后来恋上鬼王方才不得不信,但又不免以为若无鬼王横插一脚,伊莎贝拉定对特莱斯日久生情,是以对鬼王更加排斥厌恶,而当伊莎贝拉香消玉殒之后,这种排斥厌恶就骤然上升到深恶痛绝的境界,几乎恨不能杀之。如今特莱斯火烧鬼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儿子替老子完成一个多年夙愿,若不为大局,赫兹密真想拍手喝彩,可惜他毕竟身居国主之位,私情抵不过国情,即便想要袒护特莱斯也无法粉饰太平,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索旦朵王后。
不似赫兹密重私情护小义,索旦朵王后条理清晰,思路分明,外柔内刚,实为巾帼豪杰,但凡帕特里亚在朝元老都知道赫兹密宠妻宠到惧内,登基至今后宫空设,只立索旦朵一位王后,实属奇谈一则。放眼圣陆诸位国主,除却长生不老的吸血鬼王,其余各族生命有限,又因术者体质天生,自然规律维系万物平衡,生育术者不易,养育成人更是不易,而没有一个国主不想兴旺子孙,薪火相传,强壮族势,是以后宫之中少则十几多则上百成千妃嫔,哪似赫兹密一般十年如一日专宠一位王后,由此可见索旦朵位高权重,不少老臣甚至大胆腹诽,这些年来推行的治下国策并非赫兹密的独到见解,乃是源自索旦朵的旁协授意。
而今,面对独子犯下滔天大罪,显然拿主意的仍是索旦朵。
“孽障!”虽有赫兹密拦身在前,索旦朵美眸如电,横扫特莱斯:“你可知错?!”
不似弗莱恩垂头丧气,特莱斯自始至终昂首挺胸,神情泰然,闻言高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是认了!但我绝不后悔!反正要杀要剐,悉凭父王母后裁决!”
“偷盗兵符、擅通外敌、诛戮盟国、动乱朝纲。。。罪名确凿,依国法,本宫废你。。。”索旦朵本欲说‘废你储君之位’,说到一半惊觉赫兹密面如菜色,这才硬生生打住舌头。
她一时气急攻心,险些当殿闹出大笑话,倘若王后开口就能废储,那还要国主何用?无论赫兹密平日对她如何言听计从,但在这种关键问题上可含糊不得,所幸赫兹密头脑清醒得很,一个转身改立台阶之上,背向索旦朵,俯视特莱斯,威严道:
“特莱斯,帕特里亚火麒麟在上,本国主废你爵位,自即日起未经宣召你不得踏进王庭半步!来人哪,将这不肖子投入降灵圣火坛受刑,众卿如有敢求情者,一律斩立决!”
‘斩立决’三字一出,索旦朵王后挑一挑眉,似笑非笑看向赫兹密,殿下一干人等垂首伏地,鸦雀无声。
愚者只当妻管严的国主难得发威如虹,杀一儆百;智者闻得此乃赫兹密缓兵之计,暗中松一口气。
废爵位不过是革品阶削俸禄,表面文章尔,只要不是废储君位,就代表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当然,如果特莱斯有幸能从降灵圣火坛活着走出来的话,而能从降灵圣火坛活着走出来的,千百年间,只得一人——那便是开国元首,帕特里亚火族始祖,火王。
特莱斯。。。他行吗?思及此,一干老臣松掉的半口气复又提了回来。
☆、断袖的嫌疑
正当殿上众臣抓耳饶腮、窃窃私语、满怀忧虑之际,赫兹密蟒袍一挥,两名亲信随侍便将特莱斯押了下去,这时,旁边一位倚墙而立的绿胡子老头开口道:
“阿赫,既然你家家事已断,那老头子我也该带着我家臭小子回去算一算帐了。”
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风族族长,弗莱恩的爷爷,果尔图?温基柯德。
弗莱恩自踏入帕特里亚王宫,始终眼观鼻、鼻观心,连看都不敢看爷爷一眼,此刻听到爷爷终于发话,脑袋俯地更低,背脊微微一颤。
“请便。”索旦朵王后虽面上含笑,心中却迁怒于弗莱恩的有份参与,巴不得果尔图将弗莱恩关上个十年八年的,认定只要少了弗莱恩这狐朋狗友鼓吹战风、火上浇油,特莱斯闯祸的几率必然大幅下降。
果尔图朝赫兹密与索旦朵拱一拱手,轻飘飘晃到弗莱恩背后,单手一抓,如同拎一只小鸡似得将弗莱恩提了起来,转身扬长而去,接着众位大臣也纷纷告退,本是热闹非凡的王殿瞬间变得冷冷清清,只剩赫兹密、索旦朵面面相觑。
“朵朵息怒,哎。。。都算是我的错好不好,你可千万别不理我了。”见四下无人,赫兹密立马换了副表情,揽着索旦朵的腰,温言软语道:“朵朵,想我们才去过南山,三日三夜祈福佑天,斋戒沐浴,修德养性,临别时分南山高僧叮嘱我等‘风云倏变,其宗不变,忍者三思,谋后而动’。。。特莱斯这场祸事虽来得突然,又何尝不是应验了高僧的谏言,但事已至此,无论福祸,我等当接受现实、沉着应对。”
“如此说来,你应对的方法就是把儿子关到降灵圣火坛里受尽折磨咯?”索旦朵黛眉一挑,一双妙目斜斜睨着丈夫:“我倒情愿一掌劈死他,横竖是死,好歹给他个痛快。”
“朵儿心疼特莱斯,我又何尝不心痛呢。。。”赫兹密慌忙握住索旦朵抓向他耳朵的手,连连赔笑:“所谓玉不琢不成器,特莱斯再如何不济,也不可能死在圣火坛里。”
索旦朵哼一声,抽回手,只听得赫兹密继续哄道:“好朵儿,求你莫板着一张脸,我看着心疼得很,消消气啊消消气,咱反过来想,或者经此一役,特莱斯得以收敛脾性、浪子回头、说不定还能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呢?”
“哈,原来这才是你将他打入降灵圣火坛的真正原因!”索旦朵忽地面色一变,秀美紧蹙,沉声道:“说,你盘算这件事儿有多久了?!”
赫兹密被索旦朵一语中的,表情略显尴尬,轻咳两声,不自然道:“谁都知道圣玫瑰公主一旦现世,必定战火纷飞、争伐四起,我帕特里亚一脉单传,不若其他三国人丁兴旺,特莱斯又年少单纯,心智术法皆发展有限,我们必须未雨绸缪才是,否则待到外敌来袭,你我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还能保得特莱斯毫发无伤?无论是为了特莱斯自己、还是为了帕特里亚,他。。。哎。。。也是时候。。。让他觉醒了。。。”
索旦朵闻言沉默,良久长长叹一口气,语气三分无奈三分黯然:“夫君所言极是,这厢。。。倒显得是臣妾妇人之仁了。”
“哪里的话,朵儿乃是真正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赫兹密柔声道:“但你同时也是一位母亲,作为母亲便当竭心尽力,你想多留特莱斯片刻无可厚非,我只是想你明白,不论他何方神圣,都是你我血浓于水的亲生骨肉,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朵儿,亲爱的,我与你一般不舍得,却也不得不舍得。”
“是。。。不管他最终变成什么样子。。。他。。。始终是我们的孩子。”索旦朵语声哽咽,眼角渐渐湿润,点滴晶莹在夕阳余晖下随浓睫微微颤动,赫兹密拥她入怀,两人心意相通,无需多言。
此情此景,若是看在诸臣眼中许是要大吃一惊,莫非方才一场火花四溅的大义灭亲纯属做戏?然细想之,认真也罢,做戏也罢,哪怕特莱斯犯下如何不可饶恕的罪孽,因此又将为帕特里亚招致如何惨烈的灾祸,索旦朵与赫兹密都不会真正放弃他,究其原由无他,不过简简单单七个字:
可怜天下父母心。
至于那一头浑然不知情的特莱斯是如何体味父母一番苦心,恐另当别论。起码,在现阶段,他顺着惯例的思考轨迹认定父王母后已对自己失望透顶,所以才终于狠下心肠将他撵出王宫,关到这比贞烈崖更加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彻寒之地,任他自生自灭。
开头两日,他憋得几乎要发疯。
这里遍地森寒,万丈玄冰,唯一一间能落脚的茅草屋徒墙四壁,残败不堪,顶上漏洞,窗户破缝,没有水、没有粮食、没有桌凳杯壶也没有床板被褥,一天到晚耳边风声不歇、兽嚎不断,根本无法入睡。
他现在才知道,贞烈崖是多么温暖而和谐的地方,起码冬雪遇春消融,松柏苍劲参天,即便再冷也不至于刺骨,就算再荒凉也还有弗莱恩的如影相伴。
而这圣火坛,莫说弗莱恩,就是连一只耗子也溜不进来,一想到自己可能就要在这里了此残生,他就觉得万分气馁。
但凡喜性热闹者如特莱斯,大都宁可轰轰烈烈地战死,也不愿凄凄惨惨地闷死。
不幸中之大幸,他不是一个人遭殃,伊凡也随着他一起被丢进圣坛,视为党羽与他同罪论处。
这并非赫兹密或索旦朵的旨意,他们二人根本就没留意到跪在特莱斯身后默默无闻的伊凡,伊凡在路上故意弄脏头脸,屏息敛内,垂首不语,负责押送特莱斯的亲随长官只当伊凡是特莱斯的小厮,便令手下将伊凡与特莱斯一同关入降灵圣火坛,也是想让受苦受难的王子多一个贝缇以供驱使,纯属一番好意。
虽然,如果没有特莱斯利用‘火之侵’生火,伊凡哆嗦地连一根木头都钻不起来,而如果后来特莱斯没有强行把伊凡拽入怀中用体温替他取暖,他当真连一夜都熬不过去。
事实上,自从到了降灵圣火坛,伊凡就开始发高烧,只是他一直忍着不说。
琉黎中剑坠崖,利雅生死未卜,他心中一直坚持坚信的盾牌哄然倒塌,一时之间,伤心悲哀惶恐害怕齐涌而上,郁结深积,终于不支病倒。
他毕竟只有十七岁,而过去数月,他已然经历太多。
“我。。。哎。。。早知落得如此下场,我就不带你回来了。”特莱斯抱着伊凡,说话吞吞吐吐:“你若是真死在这儿,可。。。可莫怪我啊,我真不是有意要害你的。。。我,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把我关到这鬼地方来。”
死在这儿?伊凡星眸微睁,透过有色墨镜怔怔望着特莱斯不住蠕动的唇角,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倘若真死在这儿,那就再也见不到利雅、爸爸妈妈、琴斯。。。还有琉黎。
琉黎真的死了么?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不敢想,亦不愿想,因心底深处根本无法承认,琉黎已经不在的事实。
“当然啦,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你死啦!”头顶上方,特莱斯一腔热血,信誓旦旦:“伊凡,别害怕、别放弃,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出去的,到时我带你回宫,教你武功,帮你找到你弟弟,一辈子都罩着你。。。好不?”
“这是你说的。。。”伊凡蓦地睁大一双杏眼,用尽气力扯住特莱斯的衣襟,急促喘道:“你听着,我绝对不要、也绝对不能死在这里!你一定要救我出去,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说完手一松,昏倒在特莱斯的怀里。
“喂,喂喂?”特莱斯被伊凡突然一乍有点懵,搔搔脑勺自言自语道:“哎,莫非是烧糊涂了?”特莱斯摸一摸伊凡的额头,果然烫得离谱,便从怀里掏出一块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