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二指指左方,竖起五根手指,再指指右方,竖起五根手指。
兰七弯唇一笑,飞身掠向左方,眨眼便没入黑暗中。
明二身形一动,轻飘飘的没入右方黑暗之中。
夜,依旧沉寂,风,依然冷飒。
半晌后,两人又折回原处,模糊幽蓝的夜色里,兰七玉尺似的扇脊上一抹暗痕,明二衣角数点暗色梅花。
两人互看一眼,微微一笑,各自眸中一片冰凉无情。
从屋顶飞身落下,兰七玉扇又敲在明二肩上,“开门。”
明二看她一眼,眼角一垂,也不说话,抬步走向那一排看似密合无缝的石墙,凝神看了片刻,再将四周打量一番,然后足下移动。
兰七隔着一丈之距看他在石廊上走动,衣衫拂动,步态轻盈,极是悠闲的模样,可兰七依从那双微垂的眼眸中看出了他的慎重,那看似无常的走动实是一种玄妙的步法。
片刻后,明二猛然轻飘飘拍出一掌击向左侧石壁,然后便听得石壁咔咔的发出声响,慢慢转开,露出一扇丈来宽的门洞,里面黑乎乎的无一丝光线。
“这东溟岛也忒的吝啬了,连盏灯都不给点。”兰七轻声叹道。
她此刻出声也是有意为之,周围五丈内藏着的高手刚才虽被她与明二解决了,但这石门开启发出的声响必会有所惊动,更不用说这门里的人了,她说这话,若门内藏着的是东溟岛之人必不会有应答反会静静等待暗中攻击,而若门里的人是同伴的话,听得她的话不管认不认识必会出声询问一声。
果然,兰七话音一落,那石屋中便传来一声万分惊喜的声音:“七少!”
两人一听这声音不由得挑起眉头,这人不但认识还是个老熟人了,宇文世家的五公子宇文洛是也。
“七少!七少是你吗?”宇文洛更大声的叫道,夹着惊疑不信。
“呵呵,难得宇文世兄如此挂念本少呀。”
兰七一扯明二衣袖,两人并肩踱进石门里,暗中警惕,倒并未迎来什么攻击,而是一股腥臊不可言酸臭不可闻的气味扑鼻而来,顿令得两人胸口一阵翻涌,不由得皆抬手捂鼻,明二则左掌一托,一颗夜明珠在他掌心发着柔和如月辉的光芒,将屋内照亮。
屋内照亮的那一刻,便是兰七、明二也由不得一惊。
石屋本是极大,却因地上躺满了人而显得拥挤,还有些倚在墙边靠着,而这些人发鬓散乱衣衫破烂身上血迹斑斑已看不出其人原貌,而在靠门口的地上则摆着长长的石槽,槽里还有一些冷透的发着馊味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石槽的旁边还有一石缸,里面盛满了黄黄黑黑的快要溢出来的……粪便!
明二猛然一闭眼转开眼眸,胸口一阵翻涌,几要冲口而出,当下内力一转,生生在咽喉处压住,一股气却呛得喉咙辣痛辣痛的。
“七少!明大哥!真的是你们!”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一个脏乎乎的人影已向他们冲来,明二眼明手快,隔着一尺之距拦住……呃,该说是扶住了那人,却依旧一股酸的腥的臭的味道顺着鼻腔冲进胸腔,二公子蓦地身子一颤,赶忙把脸一扭转向了兰七,入目是一张雪白绝美的面容,顿时那胸膛的翻涌静了下来,冲到喉咙的也缓缓倒流回去了,然后便顺着那人一冲之力往兰七身旁退了退,微垂首,吸入一腔清冷幽香,总算是压住了所有不适。
其实,若身边只得兰七一人,反正彼此早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明二公子并不介意吐个痛快以求身心舒坦,可当着皇朝武林这么多人的面,他若吐了,那他谪仙的形象便毁于一旦,那是完美无缺的明二公子死也不愿做的事。
明二公子这些动作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兰七还正纳闷着明二怎么会被宇文洛给冲得倒退一步,却见二公子已言语温和笑容可亲的隔着衣袖扶住宇文洛问道:“宇文世兄,你没事吧?”
看着明二嘴角那微微的抽搐,还有耳根后的青筋,兰七浮起了然又幸灾乐祸的笑容,暗骂了声“活该!”。
“明大哥……”宇文洛此刻见着他俩简直如同那监牢数十载却忽逢大赦得以重见天日的人般激动,一声哽咽,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地上那些或躺或倚的也纷纷起身,脸上虽脏污得无法看清容颜,但眼中射出的欣喜却是清晰相同的。
“是七少和二公子!”不少人已惊喜的叫道。
数月非人的磨难,已令得这些昔日精干的武林高手神智迟缓,一时间皆只是呆呆的不敢置信的看着蓦然而现的明二、兰七,懵懵的再无其它反应。
兰七碧眸一闪,道:“没时间了。”
明二同样也听到了动静,当下赶忙道:“我们快离开这里。”目光又移向屋内其他人,“各位都可自行走动吗?”
“只是被封住了内力,手脚未断。”一个冷傲的声音答道,并缓缓站起身来。
“大哥。”宇文洛赶忙跑过去扶他。不用说,这定是那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宇文大公子宇文沨了。
“唉哟哟,这是宇文大公子吗?”兰七看着一身伤痕走路都有些不稳的宇文沨连连叹息摇头,“若不出声,本少都要认不出大公子了。”
“哼!”宇文沨顿时推开了宇文洛的搀扶,大步往外走去。
“大哥,你的伤……”宇文洛赶忙追过去扶他。
可宇文沨却是用力一甩,甩开弟弟伸过来的手,却不想用力过大,又兼一身的伤,行动不便,一个站立不稳,便往前倒去,十分不巧的,前边正是兰七。
“大哥!”宇文洛一见兄长没站稳不由急道,“你的伤若再裂开……”话未说完,却见前边兰七双手一伸,便架住了直往她身前倒的宇文沨。
“唉呀呀,大公子,你便是对本少有意,便是要对本少投怀送抱,本少虽也不在乎什么分桃断袖的,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本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嘛。”
典型的兰氏七少话语,顿令得一室伤痛不已的人忘了顷刻即至的危险噗哧笑起来。
那一刻,两人近在咫尺,宇文沨甚至能感觉到兰七呼吸间轻缓的气息,那一刹全身僵若石像,然后他猛地挣开兰七的手往后退去,退得太猛牵动身上的伤,剧痛之下又往后倒,幸好,宇文洛赶来了。
“大哥,你没事吧。”宇文洛一把抱住了倒过来的兄长,双手触及兄长身体时,只觉得那一刻兄长的体温异常的热。
“没事。”宇文沨这一次没有再推开宇文洛,让其搀着往外走去,从头到尾都不看一眼兰七。
明二似笑非笑的瞟一眼兰七,一边温和的道:“各位请快,东溟岛的人很快便会发觉。”
言罢屏住呼吸上前搀起一人便快速步出石屋,然后又很快转返再搀那伤格外重行动不便者,如此反复,令得众人感动不已。明二公子不愧为谪仙,果然仙家仁怀。反观那碧妖……
“大公子,看你这模样,伤势颇为严重呀,到底是谁人竟敢伤了大公子,快快说与本少听,下回本少为你出头。”那边兰七正兴致盎然的打趣着宇文沨,她向来乐于刺痛这眼高于顶一身傲气的宇文大公子,若令其怒火中烧跺脚不已,她颇是有成就感。
宇文沨在宇文洛的搀扶下最先走出石屋,清冷的空气迎面而来,顿令得他神气一爽,是以兰七的挑衅也就变得微乎其微了。反正怎样也不曾占过一回上风,所以保持一贯对策,沉默是金。
行动自便的都自己走出石屋,不消片刻,屋里的人便走出了一大半。
“清和兄!梅世兄!金大侠!唐门主!盛公子……”
只听得明二重遇故人连连的低低的唤出的欣喜,兰七嘴角一撇,假仙就会做戏,明明心里不见得有多高兴的。心中忽地一动,看向宇文洛,问道:“洛世兄呀,怎的不见本少那未婚人呀?”
此刻浓云散去,月华如霜,石屋与人皆染银辉。
踏出石屋重见天月的宇文洛本是一脸的爽气一团的喜气,却在兰七这一问间猛然浮现起哀色,“宁朗,他……”
“怎样?”兰七碧眸一瞬,那声音凉凉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宇文洛凝眸看她,道:“宁朗死了……”
夜风拂过,侵骨沁凉。
兰七未语未动,依是原先的淡漠模样。
“宁朗死了的话,七少会怎样?”宇文洛眼眸直视兰七。那个本是简单无忧的笨小子已因此人而尝人世酸痛,那么这个人待他又如何呢?可也有一分在意?他心痛那个笨小子,他忍不住要刺探。
“嗯?”兰七一挑眉,然后便笑了。
依是那妖邪魅笑,偏这一笑里,令得宇文洛出石屋来首次感受到冬日的森寒,刺骨的冷,切肤的痛。
“小子,你竟敢来试探本少吗?”兰七依是那淡淡的模样,玉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道,“那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那双碧眸幽如吸魂之深潭,又冷如割喉之冰剑,宇文洛不自禁的握紧手,宇文沨的胳膊被他握得生痛,他却毫无知晓,只是固执的问道:“七少会怎样?”
兰七又是一笑,笑得宇文洛如置冰窖。
“死了就死了,活着就活着,那是他自己的命。”
宇文洛打个寒颤,“七少一点也不在乎?”
“哦。”兰七模糊的应一声。
“你……怎么可以……”宇文洛心头蹭的燃起一团火。
“宁朗在这里。”一个沉沉声音传来。然后两人从石屋中走出,也是一身血斑,其中一个手中抱着一人,缓缓从阴影里走至月辉之下,露出身形面容,正是浅碧派的谢沫与宋亘,而被宋亘横抱于胸前安静得仿无一丝气息的人———却是宁朗。
谢沫与宋亘冷冷的看着兰七,可兰七却只是看着宁朗。
破烂的衣上尽是褐色的血斑,四肢软软的垂着,有血肉翻绽的伤口,看不清面容,只见唇角褐色血斑蜿蜒而下。
兰七静静的看着,面上无一丝表情。
蓦地,明二身形一动,闪电掠向屋顶,隐约剑气之声,片刻后,一道黑影无声摔落地上。
“东溟岛的人已然发现。”明二轻轻飘下,正落于兰七与谢沫、宋亘之间。“两位师兄可方便行走?宁朗的伤可要紧?”
轻轻淡淡两语却似无形的手揭去一层僵纱。
“云无涯手段虽狠,但我与师兄还藏有两成功力,我们一定会带小师弟回浅碧山的。”宋亘依然冷冷的盯住兰七。
“如此甚好。”明二目光瞟一眼宁朗,然后转头看向兰七。
当明二的目光投到兰七面上时,她恍然如梦初醒,碧眸一眨,入目的是明二从容淡定的脸。
“此处石屋皆按阵法所筑,请各位随在下走出。”明二看着兰七,话却是对其他人说的,说罢便转身往前领路去。
此刻石屋里的人皆差不多走出来了,伤重者由伤轻者搀扶着,乍见月华清爽,犹置梦中,闻得明二之言,也顾不得多想,忙跟随其后。
“等等!”宇文洛蓦地又叫道。
明二止步回头,众人也看向了他。
“秋小姐她们也关在这里。”宇文洛环视四周,却只见道道石墙,不知门安何处。
所有人顿时都想起了还有其他同伴被关,不由得都看向了明二,二公子才有办法救出他们。
兰七闻言也望向明二,碧眸一眨,似笑非笑的。
也在那一刻,寒意如芒,剑光绽现,四道黑影从天而降,明二、兰七闪电跃起,半空迎向黑影,竹笛与玉扇同时划出,数声惨叫,血雨飞溅,底下仰望的众人忽觉脸上一阵温热,腥气冲鼻,才醒起是鲜血洒落,一时不知是惊是惧,全都呆立不动。
四具尸首砰的落地,然后两道身影轻飘飘落下。
“这一下可麻烦了。”兰七叹气一声。
刚才的声响定惊起了守卫这石屋群的高手,而这些人又都失了内力,要离开本已不易,又有阵法机关,看来……
移首看向明二,两人目光相遇,各自一点头。
你破阵。
我开门。
兰七飞身跃向来时路,眨眼不见踪影,而明二却在石墙前绯徊一圈,然后于一堵石墙前照之前步法移动,接着抬掌挥向一堵石墙,片刻后,石墙缓缓移动,墙内一道清柔的嗓音传来:“是二公子吗?”
显然他们刚才说的话墙内的人也有听到了。
石墙开启丈来宽的门洞,一道纤影迅速从内奔出,“是二公子吗?”
“是我。”明二迎上那道纤影,“横波小姐受苦了。”
纤影暴于月下,鬓容散淡,丽色不改,赦然是秋横波。
“二公子!”秋横波欣喜的看着明二。
“横波小姐可无恙?”明二温和一笑,“其他人如何,行动可方便?”
“还好。”秋横波柔声答一句,看着月下神清玉秀的明二,心头一片激动,无数的话语,落到最后却只是轻轻问一句,“二公子……上次可有受伤?”暴风雨中他与兰七同落海中,虽心存晓幸他必不会有事,然则此刻亲眼看他完好,才有一份真实与惊喜。
“内力受封,手脚倒还可动得。”却忽地一道嗓音盖过了秋横波的轻问,那嗓音似是多日未进水而有些沙哑,然后一个窈窕身影从阴影里走出,年华半逝风韵犹存,正是随教随轻尘,在她身后,阴暗的石屋内陆陆续续又走出许多人影。
“哥哥!”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道身影扑向扶柱而立的花清和。
“扶疏!”花清和一把扶住花扶疏,眼中尽是惊喜。
“大公子!”又一道身影扑向了宇文沨,却是容月姑娘。
“容月,你等等……我大哥受伤了,别碰到他伤口啊!”宇文洛手忙脚乱的拦着容月。
“小姐。”柳陌悄步走至秋横波身旁,眼睛却瞟向了一边,见宋亘怀中抱着杳无动静的宁朗,由不得脚步便往那边移去。
“商姑娘……”金阙楼见商凭寒走出想要迎上前去,记起前事不由止步。
商凭寒看他一眼,淡淡点了一下头。
“哟,好一派认亲叙旧的感人场面!”紫影飘落,却是兰七破去阵式回来了,笑里带着讥诮。
看这一众女侠,虽都是妆容惨淡衣裳如旧,但看起来比之旁屋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男侠们却是要好了许多,看来这云无涯也还懂几分怜香惜玉。
“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