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丝竹招了上茶的小丫鬟过去。两人在廊下悄声说了几句,丝竹举步往院门走去,又向迎面而来的紫兰交待了几句。紫兰点点头,大步走向小花厅。
“何大太太,表小姐。”紫兰站在屋子门口对两人行礼,眼中带着不屑。
何欢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陶氏在一旁赔笑,对着紫兰解释:“我们昨晚得了消息……怎么说都是至亲……”
“何大太太见谅,这会儿不管是大爷,还是老太太,亲家太太,大家正值伤心之际,没精神招呼您和表小姐。”紫兰的言下之意不仅仅是逐客,更是告诉她们,林家与沈家才是至亲。不要说何家与沈家原本就没有瓜葛,就是林、何两家,早在几年前就没了往来。她们压根就没有资格提起“至亲”二字。
陶氏被紫兰噎了一句,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何欢又气又好笑。紫兰一直是她的心腹,深得她的信任。当初她曾交待她,沈经纶纳妾是早晚的事,但绝不能让魏氏与何欢得逞。这会儿,她变身何欢,这事儿就变成是她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何欢扶了陶氏坐下,抬头对紫兰说:“紫兰,表姐最信任你。如今表姐不在了,若是你仍旧一心为表姐考虑,就该静下心好好想一想,谁才是念曦最大的隐患。其实不止是念曦,就是姨母和表弟……说不定已经有人等不及了。”
紫兰立马明白过来。主子早就告诉过她,何家只不过是穷途末路,不要脸,而林家二房那才是真正的阴险狡诈。恐怕等不到主子下葬,他们就会向沈经纶提议续娶林梦言。为了念曦少爷,她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她只是一个丫鬟,又能做什么?
何欢见她表情松动,接着说道:“你仔细想想表姐曾对你说过的话,表姐又是为什么不得不嫁入沈家。”
“表小姐,您对奴婢说了这么多,您的言下之意奴婢十分清楚。”紫兰的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意,她在告诉何欢,大家全都心知肚明,她也想嫁给沈经纶。
何欢并不恼怒,只是怅然轻叹一声:“人活在世上,谁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话音未落,紫兰猛然抬头看她。她记得很清楚,三年前,在主子做出最后决定的那一晚,她曾呆呆站在窗口,望着漆黑的夜空,说出了同样的话。
何欢看到紫兰眼中的愕然,再次开口:“紫兰,表姐夫正值伤心之时,只要过了头三个月,他慢慢冷静下来,必定能为念曦做出最好的选择。”
“表小姐,奴婢只是一个下人,您对奴婢说得再多,奴婢也帮不了你什么。”
“紫兰,眼下这个时候,意气之争有用吗?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是吗?至于八个月后表姐夫会做出什么决定,大家各凭本事。难道你怕表姐夫会选中我?”
“欢儿!”陶氏对着何欢微微摇头。她这话若是传出去,后果可大可小。
何欢回头对她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担心。毕竟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她了解紫兰。
果不其然,紫兰稍一犹豫,抬头问她:“表小姐,你想如何?”
何欢紧抿嘴唇,低头沉吟。在抵达沈家之前,她早就想好了,一定要让沈经纶对她的死深深内疚,这是计划的第一步,可是他守着她的尸体两夜一天,又把他们的儿子取名“念曦”,她于心何忍?
正文 第11章 再遇
何欢虽不忍心在沈经纶的伤口撒盐,但想着母亲和弟弟,她清了清喉咙,对着紫兰说:“你应该知道,表姐夫何时续弦,娶谁为妻,全在他和沈老夫人,确切地说,只在他怎么决定。”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很清楚他和表姐的生活习惯,其实只要他还念着表姐,又看到念曦被照顾得很好,自然不会急着续娶。”
“就这样?”紫兰一脸“你想得太容易”的表情。
何欢知她所想,摇头道:“当然不止这样,但首要的,你不能因为一时情急,就在表姐夫面前数落林二小姐的不是。”
“这个奴婢自然知道。”紫兰点头,“大奶奶早就说过,大爷最不喜欢别人乱嚼舌根。”说话间,她看何欢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讶异。
何欢接着重申:“总之,你一定要让表姐夫觉得,表姐还活着。无论是她的死,还是以前的种种,她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他,为了念曦。除此之外,我想见一见姨母。”
“表小姐,您的提点奴婢会铭记在心,但是您想见大太太,请恕奴婢无能为力。”
何欢看了她一眼,沉声说:“你心中很清楚,就算表姐夫心里念着表姐,也不能改变念曦需要母亲照顾的事实。你只是一个丫鬟,有些话只能由姨母开口。”
紫兰的脸上显出几分难色,摇头道:“表小姐,大太太的身子一直不好……”
“母亲真的病了?”何欢脱口而出,又急忙改口:“表姐过世,姨母难免伤心过度,难道表弟没有劝着她吗?”她心急如焚。
紫兰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旁的陶氏也是眼带疑惑。
何欢急忙压下担忧,假装没注意到,叹息道:“母亲十年前就过世了,其实我一直把姨母当成亲生母亲。三年前,若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再加上大伯父病情加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与表姐为难,让姨母伤心。”
她这话虽然揭过了早前那声“母亲”,但紫兰依旧表示,她没办法安排她与林曦言的母亲大韩氏见面。眼见着时间越来越晚,何欢愈加焦急,怒道:“我明白你的护主之心,但这个时候,你前怕狼后怕虎,就连安排我与姨母见面都不敢,以后林梦言成了沈家大奶奶,到时念曦有什么‘意外’,你要如何向表姐交待?”
何欢的一句“前怕狼后怕虎”令紫兰浑身一震。当初林曦言也曾用同样的语气与她说这番话。她抬头道:“表小姐,奴婢可以告诉你大太太现在何处,但是我这么做并不表示认同你。无论是你,还是二小姐,都没有资格取代大奶奶。”
身为丫鬟,紫兰这话说得太过了,不过何欢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将来的事,大家各凭本事。至于眼下,你只需要记住,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够了。”
紫兰没有接口。一盏茶之后,何欢借口上茅房,带着白芍穿梭在沈家的院落间。按照紫兰所言,昨日大韩氏看到林曦言的尸体,一下晕了过去,被沈经纶安排在冷梅苑。今日一早,大韩氏看着好些了,可见到女儿的尸体,她再次晕了过去。大夫替她诊过脉,开了药方之后,她就一直在冷梅苑休息,由儿子林诺言陪着。
何欢初闻这个消息,心如刀绞。她想要告诉母亲,她就是林曦言,她没有死,只是变成了何欢的模样。可冷静下来想想,即便母亲相信了她又如何?母亲一向柔弱,又没有心机,若是她不小心说漏了嘴,只会惹来麻烦。再说,她也是时候让母亲坚强起来,毕竟以何欢的身份,她很难时时刻刻保护她和弟弟。
远远的,两个身穿小厮衣裳的男人看着何欢熟练地躲过丫鬟们的视线,七转八绕朝某个方向走去。
眉清目秀的男人疑惑地看着何欢主仆,不解地询问身边的人:“三爷,您认识她们?”
“她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浓眉大眼的男人伸手抚摸下巴,若有所思,随即他扔下一句:“我去问路。”快步朝何欢主仆走去。
眼见着冷梅苑就在眼前,何欢的心“嘭嘭”直跳。她可以在何家人面前耍狠,她可以对紫兰理直气壮,但冷梅苑内住着的是她的母亲和弟弟,她应该怎么做?过去的种种,林、何两家结下了太多仇怨,根本不可能三言两语化解。
“啊!”何欢轻呼一声,急忙捂住嘴巴。她差点撞上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男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白芍的声音在颤抖。她认得他,他就是在城外威胁她们的地痞。
何欢也认出了男人,心中暗暗叫苦,随即才意识到他穿着沈家小厮的衣裳。她虽然不能说,她认得沈家的每一个下人,但眼前的男人绝不是沈家的下人。她暗生警惕,拧眉看他。
男人上下打量何欢。她的衣裳半新不旧,但不同于前天的狼狈,此刻的她细心装扮过。“哎呦,林家小姐的丫鬟,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他啧啧咂嘴,又瞥了白芍两眼,“你们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啊?”
“你想干什么!”白芍吓得脸色发白,“你若是不让开,我……我就要叫人了。”她软弱无力地威胁。
“好啊,叫吧,小爷等着呢。”男人的目光落在何欢的脸上。
何欢暗暗叹一口气,示意白芍去前面把风,压着声音说:“这位公子,前天你收了我们的银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我好歹救过你的命,难道只值那几两银子?”男人上前两步,把何欢逼至墙角。
何欢的背抵着墙,心中暗暗着急。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目的,他在与她谈判。他冒充沈家的下人,动机一定不单纯。她得想办法让沈家的人发现他才行。
男人低头审视何欢,不客气地说:“我救了你的性命,你不说以身相许,也该以诚相待吧,林家小姐的丫鬟?”
“不错,我的确不是林家的丫鬟,我不该骗你,这事是我不对。”何欢痛快地认错,又诚恳地说:“你救了我一命,除了银子,若是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你尽管说。我想,你拦下我,并不是为了与我打招呼吧?”
男人轻笑。何欢在诱他说出目的,虽然手段不怎么高明,但足以说明,她不是一般的无知妇孺。他抬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眸。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淤青犹在,他的嘴唇抿成一直线。
何欢同样注视着他。早在十年前她就学会了坚强。失去父亲的庇护,又有豺狼一般的叔父,她若是不够坚强,只能任人宰割。这就是现实。
短暂的僵持间,男人脱口而出:“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何欢试图推开他,见他巍然不动,她一脚踩住他的脚背。可惜,绣花鞋太软,她人微力轻,效果并不理想。
男人犹记得她狠狠踢自己那脚,他笑问:“怎么,又想故技重施?真是忘恩负义的女人!”
何欢侧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说道:“我想,你故意制造混乱,千方百计混进来,应该有不得已的原因吧?”
“你在刚才那些马车中?”男人说的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何欢点头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不要管我是谁,我也不问你想干什么。你希望我怎么样,请直说。若是我能帮上忙,今日之后,我们就是陌路人,以后谁也不认识对方,如何?”
男人再次打量何欢,点头道:“很好。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这样的性子,怎么会上吊自杀?”
男人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何欢,她若是说谎,他们就不必往下谈了。何欢知道真正的何欢为何轻生,可是她对眼前的男人露出了太多属于林曦言的本性,他不会相信她的解释。
“怎么,不能说?”男人催促。
“不是不能说。”何欢垂下眼眸,“我只是经历了女人最不想经历的事,一时想不开,这才……”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男人立马想到,她曾暗示,她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他后退两步,揭过话题说道:“看起来你对沈家很熟悉。”
“我若是给你指路,你不会伤人性命吧?”
“不会。”男人肯定地点头。
“好。”何欢同样点头。之后她问明了他的去处,为他指了路,又细心地告诉他,如何躲过巡查的仆役,如何骗过守门的婆子。
男人临走说了句:“以后再无瓜葛。”转身而去。
正文 第12章 劝说
何欢立在廊下目送男人远去,轻轻一笑。她把他送到沈经纶手中,不止可以清除隐患,还可以让沈经纶意识到,沈家并非绝对安全,以后他得小心保护他们的儿子。至于她是不是对不起自己的“救命恩人”,若非他想做坏事,她又怎么会有机可乘?
“小姐,您在笑什么?”白芍愣愣地看着何欢。
何欢摇摇头,低声说:“我们得赶快去找姨母。待会儿表姐夫一定会派人找我们。”
须臾,何欢独自踏入大韩氏养病的院子。林诺言看到她,立马挡在房门前,高声说:“母亲在休息,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他没有见过何欢,只是凭她的衣着判断,她并不是沈家的丫鬟。
看到胞弟用幼小的身躯护卫他们的母亲,何欢心中又酸又涩。她不及出声,大韩氏的丫鬟上前对她行礼,客气地请她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大韩氏养病。
屋内的大韩氏被一连串声音惊醒,虚弱地问:“诺言,发生了什么事?”
何欢听到母亲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她大步绕过林诺言,一下子跪倒在大韩氏的床边,哽咽地唤了一声“姨母”。
韩氏看到她,愣了一下,别过脸去,生硬地说:“我谁也不想见,你走吧。”
“母亲让你走,你还不快走,不然我去告诉大姐夫。”林诺言护母心切,伸手推搡何欢。
“诺言,不得无礼,她是你的表姐。”大韩氏呵斥儿子。
“你就是何家表姐?”林诺言打量何欢,“我听大姐提过你。”他眼中的戒备之色更重了几分。
何欢低头叹息。她的母亲太善良,太容易心软,因此她曾交待弟弟,不能让居心叵测的人接近他们的母亲。“何欢”二字赫然就在“居心叵测”的名单内。她对林诺言说:“表弟,血浓于水这句话,先生应该教过你。我只是想和姨母说几句话……”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大韩氏打断了何欢,吩咐丫鬟把她带出去。
何欢大声道:“姨母,表姐已经过世了,她好不容易才生下念曦……”她的话尚未说完,大韩氏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母亲,您不要伤心。”林诺言半趴在床上,用白乎乎的小手替母亲擦拭眼泪,装出大人的口吻安慰她:“我答应过大姐,一定会好好照顾您。还有小外甥,我会保护他,不让别人欺负他。”
看着此情此景,何欢的眼泪滑下了眼角。她飞快地擦去泪水,抬头仰望房顶。
大韩氏听着儿子稚嫩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