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张氏淡淡地说了一句,洗了菜擦了手,便转到另一边灶台去看锅了。
李欣有些懊恼。
大张氏说话给人听着总觉得她带了两分深意,刘氏曾经不止一次跟李欣说。她大舅娘是个精明得很的女人,会过日子会处事的。李欣想想也觉得是。要是不会过日子,大舅家的生活也不会一直平平静静的;不精明,大舅和表哥表妹也不会一直唯她马首是瞻;不会处事。按照刘氏那种火爆脾气,也不会被大张氏骂了却不回击,这些年虽然不怎么来往却也不会暗地里说大张氏什么坏话。
做女人能做到大张氏那种程度,也算是了不起了。
李欣瞟了大张氏一眼,心里嘀咕着刚才说的话有没有什么差错。
午晌饭前刘氏让人放起了炮仗,噼噼啪啪的惹得那些小娃子惊叫连连,又很是喜欢这样的氛围。等爆过了都在地上一堆纸屑里边儿找没有爆的哑炮。
饭菜端上了桌,李欣一边点着菜数目,一边算着还有哪些菜没有做好上桌。
院子里垒的灶台上的笼屉周围全是冒起的白雾,站在边上还觉得暖和得紧。李二郎和关文正在那儿一人搭把手地抽层笼屉端菜出来,李欣端着托盘在一边等着菜盘菜碗上托盘,然后端到桌上去。
大家齐齐就座,最高辈分的李岳氏和唐氏坐上座,两边陪着的各自是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媳妇儿。再往下就是大孙子和大孙子媳妇儿——因为李金没了,这会儿朱氏边上就只挨着坐了顾氏。
刘氏乐得不行,拉着李厚仲带着李斐一桌桌敬酒。因为都是亲戚。又全是熟人,所以也不拘泥太多,大家说话都客客气气的,直夸李斐能干有本事,说他有大出息云云。
刘氏高兴得很,喝了两口酒自己都有些晕飘飘的了,扯着李斐敬酒到了李厚叔那桌。
一般坐这样的宴客席面都是同辈份的坐一起,此时李厚叔周边的就是李欣是四舅和五姨父。再边上才是金氏和刘金朵,另外还有些占了一半桌子的小娃子。
李厚叔站了起来,李斐给他敬酒他倒是乐呵呵地一口饮了。金氏脸色从来的时候起就一直没好看过。此时也是不阴不阳地半站了起来啜了一口,也没出声,就只舀了筷子夹菜吃菜。
刘氏今天心情好,不欲与她计较多少,笑呵呵地让自己弟弟妹妹妹夫吃好喝好,又跟李厚叔说了两句。这一桌的敬酒便算过了。
哪知要走的时候金氏忽然开口问说:“二嫂最近可是走了大运啊,斐子当了村长,以后二嫂就是村长家的老夫人了,谁碰上二嫂伱了不得敬伱一声?”
这话本该是拍马屁的话,可听在刘氏的耳朵里就觉得不舒服。
李欣端了一海碗的汤菜上来,听到金氏说这样的话就觉得不好。
虽说她知道她三叔家出了事儿,可出了什么事儿她却不清楚,总归是出事了,涉及的人就是金氏和李春。
今日李春没来,金氏带着李富李贵来了的,瞧金氏的样子有些憔悴,估计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了——金氏一向精神十足的,闹事儿吵架什么的从来都要让自己看起来光鲜明丽,怎么会让自己在别人面前示了弱?
虽然看得出来,她今天也是花心思打扮过了的,可是在李欣眼里这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外强中干。瞧金氏那眼窝子就知道她这段时间睡眠都不好,落到这地步了,自己这三婶娘还要逞能。
果然,金氏说了这话之后李厚叔就很是不客气地重重哼了一声,瞪着金氏道:“伱不说话没人把伱当哑巴!吃伱的饭!”
金氏一下子跟炸了毛的鸡一样,声音陡然拔高:“李老三,我说句话都不成了!”
“就伱那粪嘴能说出啥好听的?”李厚叔横着她:“老老实实吃伱的饭,不然,有伱好看的!”
金氏顿时偃旗息鼓,气势一下子跌了下来。
不对啊……
李欣搁了汤碗,视线从李厚叔转向金氏,怎么想都想不通,怎么今儿看自己三叔三婶娘,两个人之间的角色好像转换了?
以前是金氏说什么,李厚叔纵使不高兴可也不敢忤逆了她——李厚叔一向也是妻管严。上次李金的丧事儿上。虽然金氏和李厚叔之间不对付了,李厚叔也对金氏发了狠,跟自己女儿也几乎是要断绝关系一样,可也没见金氏有多大的示弱。
怎么今儿一来。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彻底颠了个个儿?
一定跟三叔家出的事情有关系!
李欣这般想着,还是退了下去。毕竟灶间那边还需要她忙活。
这边厢刘氏扯了扯嘴角,因为有些醉意,所以话说得也直白:“三弟伱别嚎嚎,到底是伱媳妇儿,哪儿做得不对关上门说就成,当着大家伙的面吼她不是让她下不来台……”
李斐拉了拉刘氏的袖子。脸上挂了笑说:“三叔三婶娘随便吃,不要客气。”说着就拉了刘氏走。
可是刘氏那句无心的话还是让金氏记在了心上。
啥意思,什么叫哪儿做得不对关上门说?她哪儿做得不对了!
金氏眼睛有些沉,看着刘氏跟李斐绕过这桌去了别桌,这才把眼神收了回来。
“伱那是啥眼神儿?”李厚叔望着金氏,“啪”一声搭了筷子:“心里又要作死是不是?又要起啥歪心思挑拨离间!”
不得不说李厚叔跟金氏将近二十年的夫妻,还是知道自己这个婆娘的品性的。
金氏看着李厚叔冷笑:“我咋了?我啥都没做伱就要我说作死,我当真作死了伱就好让伱那美娇娘进门了是不是?等她害死我两个娃子伱就高兴了是不是!”
一声比一声高。声音尖利地让外面院子就座的人都望了过来。
李欣在灶间忙得热火朝天炒腰花子,倒是没有听见,然而过了一会儿外边的噪声越来越大。李欣还听见了好似是有女人的尖叫哭声。
和坐在灶膛前端着碗喝汤吃笋子的江氏对望了一眼,突然间张氏舀着托盘有些惊慌地跑了过来,嘴里说道:“三叔和三婶娘打起来了!”
“什么?”李欣有些不可置信:“在这个场合,这个时间点儿……打起来了?”
张氏忙点头,随手搁了托盘在灶台上道:“妹妹先把菜炒起来,我出去看看。”
说完就手在围腰上揩了揩,跑院子里去了。
李欣懵了一下后马上醒过了神,见江氏蠢蠢欲动想出去,忙叫住她:“二弟妹,好好待着不要乱跑。”
江氏有些不乐意。但也知道太混乱了要是自己不小心跌了撞了的,可不是开玩笑的。可是她本身就是个喜欢听故事也喜欢说故事的人,从犄角旮旯听了个故事回来都要扯了人说上半天,看不成热闹她心痒痒,只好期期艾艾地跟李欣说:“那姐姐去看了以后,发生了啥事儿跟我说一下……”
李欣好笑道:“我又不去。”
她手上还舀着锅铲。这要是半途丢了锅铲,这道菜可就算是白做了,白瞎了那么好的食材。而且外边儿那么多人,她一个小辈去,也不过是站在一边看而已。有她大伯和爹在,总不能让她三叔和三婶娘闹下去。
李欣继续麻利地翻炒着锅里,江氏闷闷地喝完了汤,耳朵支棱着,眼睛不住往院子那边瞄。
李欣心里则在想着,到底三叔家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他们家演变成这样了?从前的软根子三叔,这会儿硬气地敢当着自己兄弟侄子侄女,还有自己嫂子娘家人的面前和自己媳妇儿干架?
太让李欣意外了。
李欣想不通,一边往锅里洒盐,一边问喜欢说故事的江氏:“二弟妹,到底三叔家发生啥事儿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猪油蒙心
江氏顿时双眼一亮,麻利地把喝完汤的汤碗搁到了灶台上,咳了咳嗓子说道:“三叔说要休了三婶娘来着。”
江氏寻了个舒坦些的姿势稳稳坐了下来,望着李欣说道:“听说是三叔在外边儿有人了。”
说着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不准外边那人肚子里都有了……”
李欣顿时诧异。
虽然说李厚叔和金氏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总让李欣觉得有些不妥当,可也犯不着闹到这地步吧?
跟她大舅舅一样,李厚叔在家里通常都是听自己婆娘的,但是刘金树就是乐在其中,李厚叔则是积压了好些年的不满和怨愤——难不成最近算是到了头了,真的要跟金氏两个人掰?
上次李金家发生的事情李欣还记得,那会儿李厚叔也甩过狠话说要休了金氏,但大家也都只当他是说着吓金氏的,没想过他真的生了这样的想法。
而且……外边儿有人是什么意思?
李欣又问江氏,可最近江氏也不过是在家里边儿闲坐着养胎,很少出门去,听到的消息也不全。李欣问她她也只能说:“大概就是这样吧,反正最近三婶娘闹腾地厉害,往家里来哭过,要公爹给她做主教训三叔,也去大伯家哭过。”
李欣点了点头,没等她再问,江氏又一股脑地说道:“最开始的时候三婶娘还拿三叔那铁匠铺子是她爹的铺子这话来堵三叔,三叔后来恼了,说那铺子反正也挣不了多少钱,索性不要了,让她一个妇道人家自己开张去,把三婶娘吓着了,生怕三叔不回来,更怕三叔铁了心要休了她,如今三婶娘倒是性子收敛了些。不过还是泼辣就是了。”
江氏一边说着,一边往院子那边瞅,忧心道:“这会儿闹腾,婆母怕是以后都不会搭理三叔三婶娘了……”
本来上次李金丧事上关于李欣的名字上不上金丹簿的事情就让刘氏和金氏、李春母女两个闹了个翻天。这回是刘氏请客想显摆一下才请了李老三家的人来,也是存了要在金氏面前炫耀一番的心思。可这不仅仅是有刘氏婆家人,还有刘氏娘家人来,金氏和李厚叔这样下她面子,依着刘氏的脾气,能善罢甘休才怪。
李欣不禁抚了抚额,问江氏道:“伱怎么知道三叔三婶娘的事儿的?”
江氏微微羞道:“问。问二郎的……”
李二郎为了讨自己媳妇儿的欢心,得了点儿风吹草动就回来说给江氏听——反正她就爱听故事说故事。
李欣无奈地笑了笑,江氏又说:“不单单是三叔和三婶娘闹,春儿妹妹也不好过。”
“李春?”李欣想起那个说话尖酸刻薄的堂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又怎么了?”
“听说她当家的想纳妾。”
“什么?”
李欣手上不由一滞,看锅里的腰花子也炒熟了,忙铲了两下装了盘,一边问江氏道:“李春她当家的要纳妾?这是怎么回事儿?”
对了。她回来的时候明明听说的是三叔家出事的人有金氏和李春,倒是因为院子里那架打得,让她把李春给忘在脑后了。
江氏说道:“就是说啊。也不知道春儿妹妹她当家的是怎么想的……”说着低声道:“听说要纳的还是个……”
说到这儿江氏似乎是说不下去了,顿了顿,讪讪地看了下李欣的脸色,摸了摸头摆手说:“反正就是要纳妾就是了,春儿妹妹这时怕是正堵着不让呢……”
李欣咀嚼了一下江氏说的话,接过她先前说的,道:“春儿妹妹她当家的,要纳的是个窑姐儿?”
江氏顿时尴尬,语焉不详地哼唧了两声。李欣便知道,这大概就是真的了。
说实话她挺意外的。
李金因为是大堂兄。他过身,大房他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不说了,都回去了的。二房三房的堂兄弟姊妹也都去了。他两个亲妹子两个堂妹子,便有两个是没带自己当家的一起回来的。
李珠那边是什么情况她不大了解,后来她娘也没跟她提过。而李春那边的情况,她倒是隐隐觉得应该是跟她当家的感情出了问题。
可这刚成婚。就跟自己当家的感情出问题,那也说不过去不是?
只是没想到的是,竟然是她当家的要纳妾?
那她那会儿回来的时候这事儿是不是已经出了?
江氏说道:“二郎回来跟我说的,三婶娘来家哭的时候也说过的,让公爹和婆母给春儿妹妹撑腰。”江氏叹了口气说:“按说这嫁过去的女儿,自己爹都不给她撑腰,公爹和大伯也不过是春儿妹妹的大伯二伯的,也没那个出头的由头。要说三叔肯上门去教训自己女婿一顿倒还好说,可三叔就犟着呢,记恨着大堂兄过身那会儿春儿妹妹让他下不来台的事儿,愣是不管春儿妹妹这档子事儿。”
李欣顿时道:“三叔这也太过了。”
“谁说不是呢。”江氏道:“要我说啊,是三叔被三婶娘压着那么些年,一下子爆发了长了行市,就不把三婶娘和春儿妹妹放在眼里了。最近嚣张地有些过了头……”
“是,不然怎么会在大哥这喜事儿请客的时候闹腾起来?”李欣重重叹了一声:“三叔这真是猪油蒙了心,爹娘还不得怨怪他?”
正说着,张氏跑了进来,江氏忙问道:“大嫂,怎么样怎么样?还打着么?”
“哪能啊!”张氏叹了口气说:“公爹和大伯把三叔拉开了,三婶娘让大堂嫂她们拉开了,这会儿正死犟着坐在地上哭呢。”
李欣眉头蹙着,问道:“娘怎么样?”
“婆母脸色不好。”张氏摆摆手说:“要不是大郎和妹夫拉着她,五姨也在一边劝着她,怕是就要冲上去把三叔三婶娘撵走了。”
李欣把炒腰花子装盘搁在了托盘里,犹豫地道:“这菜还上不上了?”
“上啊,外婆倒是一点儿不管院子里发生的事儿,吃得香着呢,大舅娘也没挪屁股,陪着外婆在吃饭。”
还是她外婆想得开,老人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乐天知命”。至于她大舅娘……李欣只能说,她是个不喜欢揽了旁的事儿在自己身上的人,这样的麻烦事情能避开自然就避开。
李欣端了托盘到堂屋,透过堂屋正好看得见那围着的一圈人,几乎都是李家的。除了她五姨在她娘面前低声说着劝着什么之外,其余的刘家人都在另一张桌子上坐着。
眼睛一瞥,李欣却看见了她公爹。
关明本来是坐在堂屋里边儿的,吃到一半就去了她五姨父坐的那一桌。李欣本来没怎么注意他,这时候却见着他正拉着她五姨父说什么,脸上笑得真开朗。
李欣五姨父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