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捡起了地上的褙子,再次盖到了我身上。我想扯又扯不掉:“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做一个傻乎乎的元筠公主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
“恨我吗?”他继续用褙子裹紧我的身子,“彭诩还是你所欲吗?”
“不不不,”我举起双手,掌心朝向他晃了晃,“我不想恨你,也不想阻挡你们的千秋大业,放我一条生路即可。”
“千秋大业……”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怎么听都显得有点无奈,“你还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如今看来你应该是跟南坪王勾结想谋反篡权?你潜伏在元筠公主身边,把她搞得臭名昭著,不就是想借机生事?你救我也不过是为了可以让南坪王继续有借口起兵。你让我送铅壶给太子,是想让他不省人事让朝中大乱吧,皇帝病倒也未必没有你们的功劳。现在我更是不得不怀疑驸马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的还真多,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了。”他看向我的眸光忽而变得犀利,“你不是筠儿,你是什么人?”
我能告诉他我是被他用一颗毒药毒出来的倒霉蛋么。“不管我是什么人,反正只是你的一颗棋子罢了。现在你已经利用完了,我也不打算找你麻烦,你就放过我吧。”这个人心思深沉,老奸巨猾,我有这个雄心豹子胆找他麻烦么。
他的身体挡住去路,手支在另一侧,将我禁锢在角落,明显没有放走我的意思:“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筠儿。我的筠儿最畏寒,而你怕热,筠儿最喜欢吃水晶糕,而你对甜食也缺乏兴趣。你们,很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的眼睛看着我,却又好像看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幽黯幽黯的,有些慑人。
我被他压迫得喘不过气来:“你,你想如何?你不能杀我!我在你身上下了连心蛊,只要我死了,你会立马跟着心痛而死。”
“连心蛊。”他笑了起来,“名字不错。”他将支起的手臂放下,“我不想杀你,但是没有人告诉你知道得太多了,不是好事么。”
诶,早知道我应该装蠢到底,又何必趁一时之快,撕烂他的面具呢。我忙道:“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
看到他解开了禁锢,我朝他咧嘴一笑,沿着潮湿的扶栏,慢慢地慢慢地挪得离他越来越远,嘿,好像没有过来拦着我呢。
我正欲转身夺路狂奔,身侧突然撞上个绵软温热的事物,一下子没站稳,伸手一捞,抓到个越发绵软的地儿。
“你做甚!”一身娇滴滴的轻叱传来。
我立马知道自己抓了什么,赶紧放下手来,怎么突然蹿出个小娘子呢。
夜色下还没辨识出对方面孔,黑暗中只见寒芒一闪,冰凉的剑尖就这么指着我的胸口。
“啊!”
“婵儿,不要乱来。”彭诩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婵儿?那不是前驸马的贴身丫鬟吗?这两人居然连成一气,果然有猫腻啊。第一次出现就欲置我死地,第二次出现又对我刀剑相向。
“彭掌门,”婵儿口气中有些不服,“少主说不喜欢她,要我杀了她。为何你每次都阻止我杀她?你是不舍得吗?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婵儿,”彭诩打断她道,“记住你的身份,我做事情,不需要你来过问。”
“是。”婵儿收回剑道,“船只已准备好了。”
“把她带上。”
婵儿拽住我走下渡口的木栈道,把我推上了船。
第27章 凿个壁
狭小的船舱里,燃着一豆幽幽的灯火,随着船舱的晃动,把影子拉得摇来晃去。
彭诩让婵儿帮我把湿衣脱了,然后自己跑到夹板上吹风去了。舱内只剩婵儿坐在我的对面,面色不善地盯着我,好像我真的跟她有仇似的。
想起初见时,我在她面前的倾情表演,真当是浪费感情。我表示我很气愤,也面色阴沉地盯着她。
木船随着起伏的节奏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她终于忍不住,撅起嘴道:“看什么看?”
我说:“驸马真的死了吗?”
她不屑道:“我亲自下的毒,会有假?”
我咋舌,跟她比起来,我的演技着实太拙劣了些。“你不是他的贴身丫鬟吗?南坪王为了谋反竟然杀了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用不着做这么大牺牲吧。”
她冷哼了一声,“你也是个快死的人了,问这么多做什么?”
看她的样子好像巴不得我快点死,我就偏不让她如意,我说:“放心,彭诩他不会让我死的。”
她按了一下剑柄,似乎一下子被激怒:“凭什么!”
我扭过脖子道:“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去问他吧。”
她没有吭声,盯着船舱外的那道身影一动不动,目光中凝结出殷切的热度,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身着白袍的彭诩在夜幕中只有一个黯淡的轮廓,衣袂在雨后清新冷寂的夜风里飘飞,我不自觉地用指尖勾勒那流畅的弧度。
“咳咳。”
听到婵儿刻意的咳嗽声,我回过头来,发现她正阴毒地盯着我,简直想用目光把我杀死。同是女子,我似乎可以了然她的心意了,对她作了个割手指的动作,然后无奈地摊了摊手耸了耸肩。
“我们去哪里?”我发现我们走的水路是往朝都方向而去。
婵儿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行肖堡。”
“行肖堡?”好怪异的名字。
她没有再理会我,又扭过头去看船舱外的人,痴痴发呆。
我忽然间觉得意兴阑珊,靠着船板,裹紧身上的褙子,闭眼休憩。
就这么晃着晃着,不知不觉斗转星移,东方渐露鱼肚白,一轮初旭在江上缓缓跳脱而出。
船上有充足的水源和干粮,过了午时,彭诩在外面喊道:“婵儿,出来一下。”
婵儿闻声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面色不悦地走进来,脚步重得似要把船板踏破。一进来就把我的衣服甩在我身上,“干了,自己换上!”
我拿起我的茜色对襟襦裙,果然全干了,上面还有阳光的味道。我利落地换好了衣服,把公主匕首收回到袖口,然后拿着浅褐色的褙子走到船舱外递给彭诩。
他接过衣服,面无表情地犹自穿上。
我看着他,开口道:“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我和何予恪北上途中,追杀我们的刺客也是你的人吗?”
他只说了一声:“不是。”然后不再看我。
“是我!”婵儿闻声从船舱内探出头来,“没想到你这么命大,何予恪会为了救你以身犯险。”完了又补充一句,“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他勾搭上的。”
彭诩不动声色地斜睨了婵儿一眼,婵儿立刻噤声怏怏地缩回头去了。
“何大人……,对你还不错。”他突然开口对我说。
我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漠北之旅,鄙夷道:“还不错?你不知道他对我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情。”
“多过分?”他微勾嘴角:“就像那首诗一样么?”
讨厌,又戳人痛处,我叱道:“彭诩,你这个臭道士。”如今我也是翻脸不认人了啊。
他付之一笑:“外面日头晒,进舱里去吧。”
船只摇到傍晚的时候驶近了一座孤岛,孤岛周围草木繁盛,绿荫蔽天,等上了岸才发现岛上有一座砖石垒砌的城堡,想必就是他们所说的行肖堡。
彭诩将我带到城堡最偏角的一间石屋里,叫我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将屋门锁了起来。又对婵儿交待道:“一会不要乱说话。”
我挨在门板后面听他们离去,心中忿恨,混蛋,这是囚禁我啊!
屋子里黑漆漆的,四面没有一扇窗。我适应了好一会,才渐渐能分辨出屋子里桌椅案几等事物。好不容易在桌角找到火折子,摸索着点燃了壁龛里的蜡烛,乍看屋内情境,着实吓出一身冷汗。
正中的案几上满满当当的三排灵位散发着幽怨之气,墙上正襟危坐的宗祖肖像一字排开,或慈祥或威严,都是龙袍加身,头戴冕冠,看冕服的式样好像不是本朝的皇帝。
我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细看,画上有谥号,什么英明仁惠昌荣帝,什么睿智大德诚信帝……
看着画像上那一张张僵硬的老脸,十分让人昏昏欲睡。我扭头,看到右侧还有一个小暗间,便从墙上取下蜡烛,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里面既没有什么宝物秘籍,也没有什么棺材骷髅。比较引起注意的是隔壁有亮光透过墙缝穿透而来。
我突然想起了凿壁偷光,偷窥欲大起,从袖口取出那柄锋利的匕首,抵着墙缝里一点一点抠出一个洞来。
掘弄了好一会,看着差不多了,就把脑袋蹭了上去探看那厢境况。
乍一看,那边是个很大的烛火辉煌的议事厅,人还真不少,靠近我这边的是背对我而坐的,只能瞧见一排后脑勺,对面也是坐了几人,有两个还蛮眼熟的,好像在朝堂上见过,隐约记得他们和赵丞相走得挺近的。
落座在两边的各人都侧着身子把视线集中到主位,我也顺势斜眼瞄了过去。这不看不知,一看吓一跳。
站在主位上眉飞色舞主持大局的竟是一名神采飞扬的美艳女子,此女子美目流彩,笑容讥诮,志得意满的样子让我不自觉地轻呼出口:“赵会茹!”
我突然想到刚才的皇帝画像,他们都有着同一个姓——赵,并且行肖堡,行是走的意思,走和肖不就是赵吗?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突突直跳,见她朱唇启启合合说个不停,定在商量阴谋诡计,只是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我干脆选择不看,只顾把耳朵贴了上去。
“南坪王挥军北上已成定局……”
“请各位大人力荐哥哥领兵出战,到时候和南坪王两方大军合作一处,杀回朝都……”
“丞相大人会在朝中作内应……”
“我们幽业王朝的复兴就靠各位大人了,到时候你们都是开国功臣,按功封爵行赏……”
她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虽听个大概,却是越听越心惊,原来赵家才是最大的幕后boss,这是要复国的节奏啊。
慕容云遥被降了职,屠杰被调任,木元帅护送元筠公主失利,龙霆云又驻守边关,此时若是南坪王打来,朝中最适合出战的将军只有赵会琛了。而赵家早已跟南坪王勾结一气,一旦赵会琛领兵出战就会倒戈相向,杀回朝都,又有赵栓在朝中作内应,这对臻朝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难不成是赵家杀害驸马嫁祸给元筠公主,从中挑拨离间?
我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混乱,抵着墙壁的脑袋也用力过度了一点。
若是我早知道这坚若堡垒的城堡也会是豆腐渣工程,我就绝对不会去窃听这么高端的阴谋。
我只觉得紧挨着自己耳边的砖块一松,有细小砂砾滚落的声音,我来不及伸手,耳边的砖块就这么啪地朝那边滑落,这感觉就像一颗心坠落了虞渊。
“谁?”
“什么人!”
落了一块砖,那边传来的声音就突然清晰到令人发指!
第28章 不欢脱
该来的总是要来,我没有绝世神功,没有隐身术,更没有穿来穿去的功能,该死的密室也不像武侠小说里那般有逃生的机关密道,就是个隐蔽的带着深深罪恶的普通祠堂而已。
所以,在我火烧屁股般的瞎转悠,踱来踱去一阵后,终于认定逃遁无门这个现状,忽然就平静了。
不过须臾,赵会茹首先推门而入,只见她身着一套荼白色的长衫,十分利落,一条金色宽腰带勾勒出腰际曲线,整个人绽放出凌人的气势。看到我那叫一个惊喜,眉宇间全是得瑟:“我还以为隔壁进了老鼠呢,原来是你这个小贱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彭诩,心想得来还是费了一些功夫的。
想起当日在何府,三人地位高下之分,如今怎么突然掉了个头,让人觉得好不适应。我说:“嗯,这个地方确实窝藏了好多老鼠呢,全是企图蚕食我大臻朝的硕鼠!”
赵会茹听了之后怒瞪了我一眼,眼珠骨碌一转,转而嗤笑起来:“你就趁口舌之快吧,反正你能说的话也不多了。”说着从腰间抽出雪亮的匕首来。
彭诩轻轻搭住她的手肘,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她目光一黯,“这样……”又将匕首收回了刀鞘,挑了挑眉梢,突然说:“彭诩,你觉得我和她谁漂亮。”
彭诩闻言看着我,目光带笑道:“少主有倾城之貌,姿容华贵,艳绝天下,这个没有什么可比的。”
赵会茹闻言双眸染上华彩,唇边漾起春晕,更显几分艳色,又道:“那么我跟她谁更像公主?”
“少主是幽业王朝景帝之后,血统纯正的赵氏后人,当然是少主你了。”
对于他们无耻的一唱一和,我只能呵呵了。越是缺什么,越是秀什么。我用小指掏了掏耳屎,走到她的祖宗面前从祭品里面捞起一个苹果有条不紊地啃了起来。对于看不上眼的敌人,不是恨他怨他,而是完全无视,懒得鸟他。
果然,赵会茹不爽了,厉声叫嚣道:“贱人,你在做什么?快给我跪下!”
“咦?”我故作惊奇道,“公主不是都应该处变不惊,温婉淑德的吗?你确定你那颐指气使的样子像个公主?”
赵会茹正欲发作,闻言强自按抐下来:“等本小姐处理完大事,再来处理你。”
彭诩淡淡道:“她一直就是个被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上的可悲之人,少主不必与她计较。”
赵会茹得意地笑着,拉起彭诩的衣袖发娇道:“你们彭家是我幽业王朝的故臣,留下的祖训是世代效忠我们赵氏。爹爹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可造之才,所以从小栽培你把你送进太清观,扶上掌门之位。最近爹爹还说一旦复了国就把我许配给你,你可欢喜?”
彭诩没有回答,只是付之一笑,看不出是欢喜还是不欢喜。
我在专心啃苹果的人,听她那一番话,不自觉地在苹果上掐出指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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