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我慢慢抬起头,一字一句说道。
“可是,你的脸色好难看,不如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救援的事就交给我们。”休息?不,不行,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祁轩。
我不能在这里等。
我要去找他。
我转过身,不顾郑源的惊呼,纵身跳上旁边的一匹战马,直朝城门冲去。
“李姑娘,你要去哪里?”
“快点回来!士兵,快把城门关上!快啊!”
城门已经开了一半,待听到郑源的呼声时要关已经来不及了,我纵马冲出城门,直往东方奔去。
祁轩,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要……
前方冷不妨蹿出一骑,拦在路中间,我身下的马突然受惊,扬起前蹄,嘶叫一声,马身直立起来。我一下没勒住缰绳,眼看身体便要直直坠落地面,电光火石间,忽然对面马上伸过一对有力的臂膀,飞快地将我接住,等我回过神来,我已躺在一个温暖的怀中。
“为什么,你还是这样莽撞?”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迷惘地随着声音抬头往上看去。
“这么久了,你还是骑不好马吗?”他如刀刻般清晰挺拔的五官展现在我眼前,嘴角温暖的笑如春风般拂来。
路无翎?
我楞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归程
“路无翎?”我楞楞地望着面前这个人,这是路无翎吗?
在这个黄沙纷飞的塞外,这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驾御着飞驰的骏马,如幻影一般闪现,让人没有一丝心理准备。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他?他,不应该是在京城吗?为了那个说不出口的秘密,只能逗留在同一个地方的他,此刻竟然会出现在我面前。
路无翎用他那黝黑的眸子深深地望着我,唇角慢慢地钩起,那抹熟悉的笑不知不觉间悄悄浮现:“遥儿,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我被他那有力的手臂抱住,靠他靠得是那样近,近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望着那双眸子里依然如故的光芒,我突然开始有些不自在起来,喃喃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京城,出什么事了吗?你的事……”
“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眸子一黯,仿佛在一瞬间涌上许多让人无法看透的东西。
我不解地望着他,什么叫做没有关系?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
“我这次是来向你告别的。”他忽然说道。
“告别?”我心一惊,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问道。
“我只想在离开之前,再见你一面。或许,今日之后,我们便再不会见面了,遥儿……”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我楞住了;只觉得胸口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慌。
“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或许就这么一直向着西走下去,走到哪算哪。原本,我就是一个人。无论到哪里,都没有关系。”他用淡淡的口吻说出了这样的话语,他的眸子是那么沉,那么黯,深得让我看不见一丝光亮,只感觉到如冰的寒意,刺骨的孤单、挥之不去的落寞与无奈的伤痛迎面扑来。
“路无翎。”望着这样的他,我心口忽然一痛,“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走?说什么一个人,说什么没有关系。这是什么傻话啊,难道你忘了吗?你还有朋友,卫阶、千翼、山寨里的兄弟还有我,我们大家都是你的朋友啊!”
他听到“朋友”两个字时眼中忽然划过一道奇异的光芒,他轻轻仰起头,凝视着我,说道:“我答应你,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忘记你们,不会忘记……”
他还是要走吗?就此抛下一切,从此天涯海角,再也不见?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对视着,凝望着,恍然间只听见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的声音。
路无翎,今生今世,我的心,已经给了一个人。虽然知道你的心,虽然明白你的希翼,可是我却没办法回应。
我们,还是没有办法只当朋友吗?难道一定要通过空间与时间的磨砺,才能把一切淡化?
身下的骏马发出一阵嘶叫声,打破了我们之间长长的沉默。
“你刚才那样急匆匆地要去哪里?我送你吧。”他忽然问道。
我轻轻咬了咬下唇,说道:“我,要去找他。”
“他?出什么事了吗?”
“祁轩,他被困在万马坡,生死未卜。”我艰难地说出那四个字,心头又涌上一阵战栗,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这铺天盖地的感觉仿若噬骨的符咒,瞬间便可将我彻底吞噬。
“所以,你就想这样一个人去万马坡吗?”路无翎双眉紧锁,声音里隐隐有怒意。
“我……”我茫然抬起眸子望向天际,缓缓说道:“我没有想太多,或许我是太冲动。但是,我只是希望,能在最危险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生死相随,患难与共。因为,这是他答应过我的。”
路无翎轻叹一声:“为什么,你这样傻?”
身体忽然被他轻轻一托,一瞬间,我已被他放在了地上。我仰起头,错愕地望向他。只见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宛若游龙的矫健,风吹起他的头发,俊逸的五官显露无遗。
“你在这里等着我。”路无翎向我说出这句话后,如离弦之箭般,策马奔驰而去。
“你要去哪里?路无翎!路无翎!”
我朝他去的方向奔跑了几步,大声喊道。
他没有回头,一人一骑,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中,马蹄卷起滚滚烟尘,模糊了周围的景象。
我停下脚步,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心中的不安是那么强烈。难道,他是去万马坡吗?难道他要去救祁轩?
为什么,路无翎,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身处险境,让你受到伤害,我该怎么办?这份情,我该怎么去还?
你总是这样,只要你看见,你总是会护在我前面为我揽下任何危险,从来也没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你说我傻,其实真正傻的是你啊。
路无翎,我不值得,不值得你这般对我……
驻守在保平县的后备军也出发了,诺大的一座城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在这种时刻,这样的安静会把人给逼疯。
我抱着脚,蜷起身体,坐在床上,靠着墙壁,望着窗外的一轮寒月,却怎样也无法入眠。
初冬的寒风,卷着细细的尘沙吹了进来,让我遍体尽是寒意,连心,也不能幸免。这寒,是彻骨噬心的。
只要一闭上眼,我便能听见那战马的嘶叫、兵器碰撞发出的响声、战士们声声的哀号,看见那鲜血淋漓的厮杀、搏斗、屠戮……
这些声音与画面不停地在我脑海里交织,反复刺激着我的神经。越不想去想,就越无法停止心中的焦灼,越是害怕就越不能摆脱这噩梦般的幻象。
我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停!停下来啊,别想了,他们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窗外的天空,已经开始微微发白,圆月逝去;星光黯淡。不管人世如何变化,日月星辰仍是这样冷漠地旋转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刻板而无情地迈动着步伐,冷冷地划着它们的圆圈,仿佛任何东西都不能令它们动容。
从没象现在这样,如此深刻地感受着永恒的无情。
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亡,有人在失去,有人在挣扎,有人在祈求……在神诋冰凉的注视下,我们拼命追求着自己小小的幸福,尽管总是不断失去,却总不愿放弃哪怕一点点的希望。
祁轩,路无翎,你们一定会平安归来,一定会的……
越过时空,换了生命,两辈子的痛仿佛都积累在了今夜。我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唇舌间传来鲜血的腥味,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身体的颤栗。我不知道,我还能这样撑多久,还能等多久。
这就是害怕吗?这就是恐惧吗?
这样的痛苦,我的心房已经无法负荷。
恍惚间,我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而后看见了门边那个高大的身影。他一步步向我走过来,浑身散发着鲜血的味道,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卷着浓浓的战争的气息,就这样向我慢慢靠近。我楞楞地望着他,仿佛看见了来自地狱的使者。下巴被他轻轻托起,嘴唇的血被他的大手小心试去,我迷惑地抬起头,直到看清那蹙起的眉,深邃的眼,才叫出了他的名字。
“路无翎,你回来了?”我心一惊,跳起身来。
路无翎衣服上的血迹斑斑,触目惊心,我颤抖着身体,抓住了他的手臂,叫道:“你受伤了吗?为什么这么多血!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
“别怕,这些都是敌人的血。”路无翎握住我的手,制止我慌乱的举动,抚慰着我的惊恐。
“敌人的血?”我望着这些血迹,迟疑地说道:“真的吗?你不要骗我。路无翎”。
“真的,我没事。可是……”他的眸子中闪动着不安的情绪。
我脚底升起一股凉意,定定地望着他。路无翎,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吞吞吐吐,难道,难道……
“你看见祁轩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路无翎,你告诉我啊!”我拉着他急急问道。
“对不起,遥儿,我必须带你离开!”他定定看着我,对我说出了这句话,在我错愕的刹那,伸出手指飞快朝我身上一点,我脑子仿佛被瞬间抽空一般,身体不听使唤地倒在他身上,意识渐渐飞离。
“不要,不要……路无翎,你告诉我,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我在闭上眼的前一刻,仿佛看见了他眼中的痛。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祁轩,祁轩,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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搂着她柔软的身体,手臂慢慢收紧,心也跟着结冰,路无翎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原谅我,遥儿。原谅我必须把你带离危险,就算你恨我,我也要这样做。”
他忘不了,当他突破重重围困,进入万马坡的时候看到的一切。
那个身处囹圄仍镇静如若的男子,明知四周尽是死亡的影子,可在他身上却看不见半点畏惧。这个男子,静时就象那后庭的玉树般潇然淡立,可当他穿上盔甲,指挥着千军万马,却能如一座山峰,蔚然屹立。这个男子,有着那样耀眼的外表,更有着令人心折的勇气。他就如同战神一般守护着自己的将士,以难以想象的信念支撑着、厮杀着、坚持着,直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这个男子,就是李祁轩,是她深深爱着的那个人。
“我不会这样离开,我不能抛下我的将士们,他们和我一起来,就要和我一起回。我是他们的将军,他们在,我在。他们亡,我亡。”
祁轩用这样淡然的口吻,说出了让人动容的话语。
“可是,遥儿还在等着你。”
“请答应我,把遥儿送回京城。带她离开这里,带她离开危险,别让她受到伤害。”
路无翎摇摇头:“她不会走的,因为你在这里。”
“不管用什么方法,带她离开吧。”祁轩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痛。
因为爱得深,所以才忍心看她离开。
如果握住她的手,会让她幸福,他就绝不会放开。如果松开她的手,能让她平安,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她离开。
路无翎怎么会不明白。
他轻叹一声,遥儿,这个男子果然值得你付出一切。只是,离开他,你会快乐吗?
我不想让你受到一点伤害。但是,你心里的痛,我却无能为力。
相爱却不能相守。
难道,爱到最后,竟是一场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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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我已经躺在路无翎的怀中,身下是飞驰的马儿,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保定县已经看不见了,四周是无尽的荒野与无边无际的宁静,远离了战场的喧器。这,是回京的归程。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一拳拳锤在路无翎的胸膛上,泪水滑出眼眶,模糊了眼睛。
“放我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去找祁轩,你放开我啊!”
路无翎一只手用力抱紧我,声音里满是痛楚:“遥儿,你恨我吧。无论如何我必须将你带离这里。我答应过他!”
我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前,任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为什么?为什么?
祁轩,你不是说好永远不放开我的手吗?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为什么,你要将我推开?
若你有事。你以为,我会独活吗?
阳光下,你转马回头那一笑仍似在眼前,而转眼间我们又相隔天涯。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难道注定要痛断肝肠。
路无翎紧紧地守着我,保护着我,将我一步步地带向京城。
不管怎样,我都逃不出他的视线,他总是能找到企图一次次逃跑的我。不管我使出什么花样,他都能一眼识破。
我流泪,他会温柔地替我试去泪水。我伤心,他会默默陪在我身边。我生气,他会任我发泄。
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却都没能改变他的执着。
他说他答应过祁轩,要把我带回京城。
只是为了这个承诺吗?
“路无翎,你为什么也不吃东西?”我怒道。
“你不吃,我就不吃。”他固执地答道。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不想吃东西,他居然也陪着一起饿肚子。
路无翎,你到底要我怎样啊。
越往东边走,荒凉的景象也逐渐消失。人开始慢慢多了起来,经过的城市也变得繁华起来。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们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而,祁轩,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他还好吗?
围困被解了吗?
他有没有危险?
我不知道,什么也不能知道。
深夜醒来,再也看不见他的脸,再也不能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甚至,能梦见他也是一种奢侈。
越是思念,却越是无法梦见。越是相爱,便越是分离。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枉断愁肠。
“马上便到京城了。”路无翎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到京城了?”我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