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眼神,她就觉得,自己这个皇后,在这个宫廷中是多么的多余!
尖尖的护甲在平滑的紫檀案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亦如柔华的心,伤痕累累。
瑞贵人搬入了陌生的永和宫后殿。虽然住在这里,吃穿用度,无一不周,但她依然不安心,夜里莫名其妙地就会醒来,那淡粉刺绣七香软枕上,总会凉凉湿湿地洇满了她的眼泪。
除了不许踏出殿门,她仍旧可以看见日升日落,只是对于她来说,从她在慈宁宫被怀疑行止不端那一刻起,她的天地就是一片黑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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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百二十二章 伺机而动
这天起了更;瑞贵人又如往日一样,托着腮,呆呆地望向窗外,冬日里百花杀尽;永和宫里的欣欣向荣的腊梅;又尽数生长于前殿;后殿中只有几束枯枝,抖动着淡黑的影子,印在渐渐昏暗的天穹上。
晚膳其实算得上丰盛,一个前途未卜的嫔妃,即便怀有身孕,想必御膳房也不会派给她多好的膳食;而她的晚膳;除了两荤两素四碟精致小菜,还有一碟松瓤鹅油卷和一碗芝麻酪,这样的晚膳,一定是瑞贵人将自己的份例分出来给了自己。
然而瑞贵人怎么吃得下去?不过略动了几样,便撤了下去,那一碗芝麻酪仍旧搁在红木小几上,屋里虽然笼着几只炭盆,不觉得冷,可到底是冬日里,芝麻酪渐渐地冷却下来,凝固成灰黑的一块。
瑞贵人的眼眶湿润了,泪眼婆娑中似乎见着一位身着烟蓝宫装的女子,正扶着宫女的手,缓缓地走了进来,瑞贵人正自疑惑,端顺妃此时应被召到养心殿去了,这看守谨严的后殿里,竟还有人进得来?
那人走得近了,瑞贵人才看清,原来是承乾宫贵妃和她的大宫女云珠。
永和宫拨过来负责看守瑞贵人的大宫女景珠,向淑懿行了个礼,回身将红油木门打开,悄悄地附在淑懿耳边,道:“娘娘有什么话快些说与瑞贵人,虽说入了夜,往来永和宫后门的人少了,可如今六宫里皆知瑞贵人羁押于此,难保一些有心人,日日夜夜地盯着永和宫。”
淑懿点点头,道:“自然知道,辛苦姑姑了!”
景珠虽然出身慈宁宫,母家却是阿霸垓旗博尔济吉特氏的家奴,孝庄特意在端顺妃晋为主位时,将景珠赐与她,也是表示对端顺妃信任的意思。
淑懿进了殿,见这屋子虽不及正殿轩敞,收拾得却也细致,方才走了一路,微微冻僵的手脚,此时也迅速暖和过来了。
瑞贵人毕竟位份在淑懿之下,见着淑懿,虽然满怀悲伤,还是婷婷地向她行了个礼,声音里夹着几分哀戚,道:“娘娘贵步临贱地,嫔妾待罪之身,实不敢当。”
淑懿不语,只向另一边的鹦鹉架子上,取下一只黄澄澄的细勺来,舀了金粟来喂那只绿毛鹦哥儿,顿了半日,才道:“你是否有罪,本宫不清楚,你自己应当最清楚,本宫之所以漏夜前来,不过是想问你一句实话,你腹中的皇嗣,到底是不是真的?”
瑞贵人脸色铁青,颤颤道:“难道……难道娘娘不相信嫔妾么?”
淑懿猛然回头,瞧了瑞贵人一眼,淡淡道:“重要的不是本宫相不相信你,而是你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须知道,民间妇人尚须恪守妇德,何况你身为帝王姬妾,人在做,天在看,若是你真的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即便这次侥幸过关,迟早也会露了马脚。”
瑞贵人闻言扑通跪下,双泪直流,哭道:“娘娘……娘娘曾经放过嫔妾一次,嫔妾就算为了报答娘娘之德,也不敢再行不轨之事,嫔妾腹中是真正的皇嗣啊!”
淑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示意她噤声的动作,又警觉地瞧瞧外头,瑞贵人才怯怯地止了哭声,淑懿微微俯身,一字一句道:“你听着,倘若你所言为实,本宫可以暗中相助,还你清白,可你所言若有一句是虚,到时候不但你不得善终,还要连累你的父母家人。”
瑞贵人哽咽着,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道:“嫔妾不敢欺瞒娘娘,求娘娘救我!”
淑懿点点头,理一理覆满精致花绣的前襟,叮嘱道:“本宫来看你的事,不许透露一个字,你这胎既然是真正的皇嗣,就好生养胎吧,不要多想,清者自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瑞贵人驯顺地点点头,道:“一切听娘娘的!”
淑懿瞥眼瞧见小几上那碗芝麻酪,薄责道:“你素日虽与端顺妃没什么交情,她如今照顾你也算有心了,不可辜负了她的情意,那碗芝麻酪叫景珠去给你热一热,好歹多吃一口,不要亏了自己的身子才好!”
瑞贵人只是抽泣着唯唯应是,鎏金暗刻福寿连绵的小巧烛台上,橘红的灯火跳了一跳,映出瑞贵人俏丽脸庞上的泪光点点。
养心殿中灯火通明,左右两侧云龙捧寿的烛台上,皆置了儿臂粗的巨烛,地下又置了绯色的纱灯,将这寒冬冽冽的殿中照出一派春光旖旎。
端顺妃执着一双银箸,为顺治布让,笑道:“皇上尝尝这碟胭脂鹅脯,御膳房用了才从金陵得来的秘方腌制出来的,一只鹅身上也只胸前那两寸许的脯子肉才使得。”
顺治挟起来,咬了一小口,便放下不吃了,端顺妃柔顺的眉间亦浮起丝丝无奈的愁云,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在案上寻来寻去,终于又端起一碗枸杞猪肝瘦肉汤,对顺治笑道:“皇上若嫌那鹅脯子腻,就尝尝这个汤,清泄肝热又可温补,冬日里喝是极好的!”
顺治斜觑着端顺妃,言语比面前那盅漱口用的白水还要寡淡,道:“你也觉得朕须得清肝火了……”
端顺妃本是小心翼翼之人,听得顺治此言,忙放下银箸,低眉道:“臣妾只是见皇上这几日操劳得很,想劝皇上多吃点,并无别的意思。”
顺治不由叹了口气,他虽然性子急躁,在端顺妃这样和软的女子面前,却永远发不起脾气来,只清淡地说:“朕的确操劳,不然朕本打算今日驾幸永和宫,也顺便瞧瞧瑞贵人如何了,可你看这样多的折子,朕实在走不开,才把你召到养心殿来!”
端顺妃瞧了一眼紫檀大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柔声道:“是,臣妾也知皇上前朝事忙,正因如此,才要劝皇上努力加餐饭,好生保养身子要紧。”
顺治沉郁地叹了口气,道:“若只是前朝之事也就罢了,偏偏后宫也不安宁,所以,朕才会食不甘味。”
端顺妃低头默默听着,忽然听见门外吴良辅尖细的通传声:“恪嫔娘娘做了一点吃食,想给皇上递进来,正在门外等着呢!”
只因恪嫔身世凄苦些,顺治对她,总是比对旁人多了几分怜惜,若在平日,自是不舍得她久立于冷风里,可今日自己明明翻的是端顺妃的牌子,她却又来了,顺治总须在端顺妃面前做出些样子来,因对端顺妃低沉道:“递东西也不看看时辰,朕今儿明明翻的是你的牌子,她却又巴巴的来了!”
端顺妃虽温顺,却是个聪明女子,顺治的心思,她焉能不知,因温柔笑道:“如今正是用晚膳的时辰,恪妹妹只当皇上在养心殿用了膳才驾幸永和宫的,哪里想到臣妾先来侍宴了呢?这呵气成冰的天儿,难为她送了来,皇上就让她进来暖和暖和再回去又如何?也是合该臣妾有口福,倒可以沾沾皇上的光,尝尝恪嫔的手艺呢!”
端顺妃温和有礼,让顺治心里舒服了许多,因命吴良辅传恪嫔进来。
恪嫔今日穿了一袭淡烟绿的缂丝水仙宫装,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大气,迈进殿来,只觉一室如春,忽见端顺妃侍立皇帝之侧,作讶异之状道:“原来姐姐也在这儿,是妹妹来得不巧了,改日还得向姐姐赔罪去。”
顺治故作严肃,嗔道:“你要赔罪这时便赔罪吧,朕也给你们作个见证,端顺妃执意要你进来吃口热的再回去,你这一来,搅得她饭都不得安生吃了。”
端顺妃忙不迭地笑道:“瞧皇上说的,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计较这些呢?”
恪嫔亦嫣然笑道:“可不是,只是皇上最爱吓唬臣妾罢了,臣妾自然知道端顺妃姐姐最是性子温柔的。”
顺治亦忍俊不禁道:“她温顺,难道就要纵着你了?还不快拿出你做的东西来,请你姐姐多吃些呢!”
恪嫔笑着应道:“皇上说的是!”
因亲手舀了一碗,递给顺治,又舀了一碗,呈给端顺妃,端顺妃笑道:“多谢妹妹!”尝了一口,笑道,“这红豆豆花做法虽然简单,想做得恰到好处确实不易,用料、火候都要十分讲究,恪妹妹做的这碗便正好。”
恪嫔笑道:“妹妹也是看着这一锅熬得好,不忍独食,才想拿给皇上尝尝的。”
顺治吃了几口,品评道:“口感虽然爽滑,只是甜了些!”
恪嫔清泠泠一笑,如甘醇芳冽的美酒,薰得人有些醉意,道:“皇上可真真是个哄不得的,臣妾这碗豆花里搁的不是寻常的冰糖,而是九月间做的桂花糖,故而更甜润些。”
端顺妃亦点头道:“怪道有些丹桂的甜香呢,恪妹妹也算费了心思了!”
顺治又吃了一口,细品一番,道:“味道是特别了些,不过朕这几日正用着王御医的汤药,御医叫朕少吃甜食呢!”
恪嫔露出两分失落,道:“这却是不巧了,若皇上不喜,端顺妃姐姐可要赏妹妹的脸,多喝一碗才好!”
端顺妃笑道:“妹妹好心请我喝,我正求之不得呢!臣妾倒是爱这甜丝丝的滋味呢!若是皇上不用汤药就好了,不过说起汤药来,臣妾倒想起来,这红豆花的味道,倒真有些像尚宫局呈上来的避子汤呢!”
顺治笑道:“又在这里开玩笑,这豆花这样甜,怎么会有汤药的滋味?”
端顺妃微笑道:“果真是有些像的,臣妾再不敢欺瞒皇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皇后被群殴了,是不是很爽泥~~~~~~~~~爽的话就留评吧,谢谢亲们~~~~~~~~~
正文 第百二十三章 枝节横生
恪嫔则诧异道:“果真么?让妹妹尝尝!”说着;也往旁边一只成窑瓷盅里舀了一碗,执起银汤匙尝了尝,恍然道,“姐姐不说;妹妹还真没想到;果然是有三分像的;只不及这个甜罢了!”
顺治两道浓黑的剑眉不由就拧了起来,闷声道:“你们说的可是真?”
恪嫔扑闪着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点头道:“臣妾会拿这个来跟皇上开玩笑么?”
端顺妃亦应和道:“皇上知道,臣妾平日是不会玩笑的!”
顺治这一晚上执着一双乌木三镶银筷,本就不知该往哪只碟子里挟菜,这时便重重一放;陷入沉思。
顺治自然是从未亲尝过避子汤;但他后宫之中早就有司帐和司寝,选了秀女之后,又有众多嫔妃,偶尔因着各种原因给嫔妃用避子汤也是有的,从来只闻避子汤极苦,甚至还有些涩涩的辣味,却不曾听说避子汤会喝出微甜的滋味来的。
瑞贵人的事让他一腔欢喜化为灰,这两日已经十分烦闷了,如今听端顺妃和恪嫔如此一说,心中疑惑更深,支颐思了半日,才抬头无情无绪地道:“时候不早了,恪嫔早些回宫歇着罢,端顺妃你去偏殿等候,朕要召见太医。”
二人也不再多问,只听顺治吩咐,各自散去了,恪嫔在离开养心殿之前,不经意的一回眸,端顺妃冲她不易令人觉察地轻轻一点头,唇角挑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冬日里夜格外漫长,这长长的一夜如一条幽深而蜿蜒的甬路,淑懿走在上面,倒有一半的时间是清醒的。
庭院里不知何时开始有扑簌簌落雪的声音,淑懿唤了云珠一声,云珠起身瞧了瞧窗外,道:“落了一地的雪片子,娘娘安心睡吧,等天亮了,小禄子自会领着人扫雪的。”
淑懿又怎能睡得着,她在厚厚的锦被里安然躺着的时候,也还是惦着外头那些天翻地覆的腥风血雨!
这大雪黑天的,自然不能使唤云珠去打探外头的动静,只得一刻一刻地挨着等天亮,不料天还没亮,承乾宫外就有急迫的叩门声,上夜的小太监才将门打开,还没等问清是谁,一个清脆而焦灼的声音便传入淑懿耳中,“贵妃娘娘起身了么?若未起身时,烦请公公唤娘娘一声。”
承乾宫的人虽然在淑懿的耳提面命之下,都十分低调内敛,但毕竟是在宠冠六宫的承乾宫当差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傲气,那小太监道:“哎哟,这位姑姑是哪一宫的?这话咱们可不敢从命,贵妃娘娘若没醒,咱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唤娘娘起来呀!”
那来人的声音依旧焦急万分,道:“公公行个方便,我确实有十万火急的事,才这时候来求见娘娘的!”
淑懿还在侧耳细听,云珠已经辨出了来人,一面披衣起坐,一面对淑懿道:“是景珠!”
景珠?难道瑞贵人那里有什么不妥么?这大清早的就闯进承乾宫来,若无大事必不肯如此,淑懿心里忽然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心思一动之间,已经从寝殿里扬声叫道:“快请人进来吧!”一面向云珠递个眼色,云珠会意,立时出去,引着景珠进殿。
一忽而的工夫,景珠便跟着云珠从外头步履匆匆地赶进来,身上还带着院子里的冷冽寒气,景珠一见淑懿,即使慌乱之中,亦行礼如仪,淑懿还窝在被子里,只身上披着缥色绣玉兰花的棉纱寝衣,这时免了她的礼,问道:“你这一大早来敲承乾宫的门,必有要事,快说吧!”
景珠不愧是慈宁宫j□j出来的人,口角伶俐道:“昨夜娘娘临走时,不是吩咐奴婢将瑞贵人的那碗芝麻酪热一热,再端来给她吃么?谁知昨日娘娘养心殿侍寝去了,小厨房的人便都躲懒,不知道哪里玩去了,奴婢想着端顺妃娘娘本就嘱咐奴婢要看好瑞贵人的,以免她偷着空儿寻了短见,奴婢便不敢去小厨房去热了,只将小厨房里的一只风炉子拿到檐下,亲自热了,给瑞贵人送进屋里。
后来奴婢就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