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抚一抚鬓边的一朵素罗制的秋杜鹃式的绢花,笑道:“我大清从太祖时便崇尚简朴,因此才能马背上得天下,如今入了关,金银珠玉虽多,却也要多念着旧时创业的艰辛,不然,子孙们何以守得住天下,正是得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哪!”
“不错,皇后不愧是六宫之主,说出话来,也再不似寻常妇人的浅见,竟透着一股世家女子的胸襟!”一个雍容高贵的声音传入柔华耳中,众人向后一看,来者正是今日的主角——懿靖大贵妃。
懿靖大贵妃虽是先帝妃妾,却地位高贵,如今又兼博果尔争气,孝庄也要凡事敬她两分,既然要大张旗鼓地为她做寿,宫中嫔妃自然是敬她为长辈的,于是皇后立时率嫔妃们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请安。
懿靖大贵妃免了众人的礼,笑道:“皇后这身衣裳,倒真如我们入关之前所穿之物,叫我这老太婆不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了!”说罢,冲皇后深深一笑。
皇后觉得懿靖大贵妃饱经沧桑的眼眸深处,藏着一点幽深难测的东西,却又想不出是为什么,只得搀了大贵妃,将她往席间让,一壁笑道:“大贵妃哪里老了,您跟太后就是到如今,跟嫔妃们站在一起,竟不似两辈子的人!大贵妃既然觉得儿臣这身衣裳让您想起年轻的时候,那也算儿臣没有白白地打扮一番!”
懿靖大贵妃绷着满面的笑意,道:“嗯,如今再找出这样的衣裳来都难了,只怕要去尚服局的老司衣那里,将她的库房翻个底儿朝天,才能翻登出来吧!”
皇后温和笑道:“儿臣就是费点子力气又能如何?能博太后和大贵妃顺心,才是最要紧的!”
懿靖大贵妃拍拍柔华手背,笑道:“难为你有这样的孝心了!”
众人才入座,当值的宫女通传一声:“贵妃娘娘来了!”
于是除了懿靖大贵妃与皇后,众人皆站起来,向淑懿行礼。
恭靖妃声音娇柔地似要掐出水来,笑道:“贵妃娘娘今儿可来得迟了,懿靖大贵妃都来了,姐姐才到,若再迟来一会儿,只怕要让太后等着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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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百二章 反戈一击
恭靖妃这话说得露骨,在座之人谁听不出来;倒是懿靖大贵妃挥手淡然道:“早些迟些的;有什么要紧,横竖还没开席呢;我也是左右无事;坐在宫里闷得慌,才早来了片刻。”
淑懿见懿靖大贵妃对她温文的笑着,一切尽在不言中;也笑道:“多谢大贵妃不怪之恩,是臣妾失礼了;臣妾方才……”
“哎!姐姐何必这样小心,”贞妃走到殿堂中间,笑道;“谁不知道姐姐照顾荣亲王忙碌,就真的比太后来得更迟些,又有什么打紧的!”
贞妃这话表面为淑懿解围,实际却只能给淑懿招来更大的仇恨,只听恭靖妃不屑道:“有皇子需要照应就可以不顾礼数了么?宁悫妃和康妃难道没有皇子么?哦,是了,荣亲王一出世即封和硕亲王,身份自是不同的!”
坐在下首的海蓉面色平淡,好似恭靖妃的话不是说的她一样,而康妃的眉角则渗出极淡极淡的幸灾乐祸之态。
淑懿疏朗笑道:“本宫哪里说过是照顾四阿哥才来迟的?本宫早早地就梳妆打扮好了,准备来慈宁宫,谁知才出门时,就遇着了长春宫的小宫女七珍,一脚踩在泥地里,险些摔倒,本宫不由地就扶了她一把,一身衣衫便沾上了泥,好在七珍手上拿的东西无事,娘娘不信,可以问问七珍,她跟前还有个小太监也是长春宫的。”
皇后茫然道:“是小福子?”
淑懿思索道:“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因当时好好的衣裳溅了泥,嫔妾心里急得很,也没大细问,便叫他们回去了。”
淑懿心想,今儿清晨云珠能联络上小福子也真是幸甚,若是往日长春宫杂事多时,只怕小福子不那么容易得空,再者,皇后对孟太医开的这汤药十分看重,平时可都是银珠亲自去取的,今儿若不是皇后支使银珠去尚服局找寻与淑懿一模一样的衣裳,这差事哪能落在一个杂役宫女和太监的手里呢!
恭靖妃嘴快,忙挨到皇后身后拊掌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幸亏汤药无事,那可是孟太医给娘娘开了调理身子的。”
淑懿暗自莞尔,满座的嫔妃也各各了然,调理身子?皇后年轻无恙,会有什么病痛?还不是叫孟太医给她开方调理,以求龙子的。
皇后听了这话,那粉白的脸儿顿时变作灰黑,狠狠瞪了恭靖妃一眼,恭靖妃才自知失言,忙讪讪地坐了回去。
到底是懿靖大贵妃拿出长辈的款儿来,安抚道:“到底还是皇后的汤药要紧,呆会儿就是太后知道了,也要赞扬贵妃的!来,快来坐吧!”
淑懿向懿靖大贵妃和皇后行了礼,便坐在了皇后下首。
这里嫔妃们又与相邻的人说了一会子话,只不像方才那般火药味十足了,皇后见淑懿身着蜜合色二色金银线的裙袄儿,风姿楚楚,婀娜有致,满腔的郁郁不知从何而起,又不知向何处发泄,偏偏淑懿又频频与她议论茶水的清香,点心的甘甜,皇后无法,只得心不在焉地应和,淑懿似是毫不觉察,依然与皇后言笑如常。
宫女又一声通传:“太后来了!”
只见孝庄扶着苏茉尔的手,缓缓的走了进来,香色福寿绵长的软缎宫装,外头罩着青皱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看起来更添庄重。
众人都站起来,行礼请安,孝庄免了众人的礼,坐在上首凤案之后,笑道:“今儿是大贵妃的好日子,哀家没叫皇帝来,是想着只咱们娘们儿在一起,说话倒随意些,宴毕之后,皇帝还要亲自来给大贵妃拜寿呢!”
懿靖大贵妃忙推托道:“太后折杀妹妹了,哪敢劳动皇帝圣驾?就连博果尔,昨儿我都嘱咐他,若是外头应酬多,只管忙他的去!”
孝庄拣了一枚榛子瓤,送进嘴里闲闲地嚼着,笑道:“博果尔是一定要叫他来拜寿的,平日在外头琐事缠身,不大进宫也就罢了!”
懿靖大贵妃突然识趣地住了口,自从四贞潜出宫去待产,博果尔担心她的安危,哪还有心思入宫来?
孝庄也是心照不宣,笑道:“不过年轻人忙碌些总是好的,不像咱们这些人,倒是也想找几件事来做做呢,就是越发地成了老废物了!”
孝庄这句话一出口,满座嫔妃自然又是一阵奉承,说了许多“两位长辈尚且年轻”的话。
孝庄摇手道:“哪里?你只看我们两人的儿子,有多大年纪,就知道了,博果尔是先帝幼子,竟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孝庄这句话也是成心想敲打敲打懿靖大贵妃,想起四贞因为博果尔的缘故同她这位义母生分的事,孝庄就不免有心结。果然,懿靖大贵妃脸色变了一变,旋即笑道:“还是姐姐疼博果尔,妹妹记得先帝在时,都不曾提起过博果尔往后娶亲如何如何,那时先帝心心念念的,倒是八阿哥往后娶福晋的事呢!”
八阿哥是宸妃海兰珠所出,子因母贵,皇太极在时也对他极尽宠爱,只不过八阿哥命薄,只活到两岁便即夭亡,皇太极因此伤心不已。
宸妃虽然是孝庄的同胞姐姐,然而就是因为她,孝庄在丈夫生前不是最受宠的,在丈夫死后还要为着自己位份低于懿靖大贵妃,在顺治即位的事情上备受折磨,孝庄把她这大半世的辛酸,都归于胞姐,自然对海兰珠十分的忌讳。
这时忽而听到懿靖大贵妃提起海兰珠来,心口顿时像吞了苍蝇一般的恶心,不料她无意四顾时,忽然瞧见了皇后身上这一身颇具古风的装束。
孝庄愣住了,懿靖大贵妃却只含着澹澹的笑意,噙了一颗蜜渍樱桃,慢慢地咂着。只听孝庄字字如钉地道:“皇后今儿主意倒新奇,怎么想起穿这么身衣裳来了?”
皇后早看见孝庄盯住自己的眼神,夹着几分锐利,几分嫌憎,便觉事情不妙,但她一头雾水,连怎样对一脸铁青的孝庄解释都不知道,只得惴惴答道:“儿……儿臣以为,太后皇上崇尚节俭,但是自大清入关后,后宫中的衣饰愈加得奢靡,倒是入关前的装束,朴素无华,既不失庄重,又可省去许多银子。”
孝庄本是拿着一只成窑薄胎的填白盖碗,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叶,此时将碗盖轻轻一放,沉声道:“哀家记得皇后素日并不喜樱草色,嫌不够大气,怎么今儿倒穿上这个颜色了?”
皇后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这……这……儿臣是临时去尚服局找有关外之风的衣裳,所以样式颜色都极少,也就这件还算使得,便勉强穿了来了!”
孝庄似有了然之色,道:“哦?可也是,咱们入关都这些年了,就是尚服局,哪里还去存着那些老古董的东西呢?此一时,彼一时了。依哀家看来,难道咱们就为了一味效仿关外时的衣饰,叫尚服局再去做一批新的来不成?那不更费银子,节俭本在人心,而不在这些场面功夫!”
柔华额角冷汗涔涔,诺诺答道:“是,臣妾记下了!”
孝庄又拿起盖碗来,继续拨茶叶,冷淡道:“再者,懿靖大贵妃的好日子,怎么能勉强穿上这样的衣裳来,倒显得对大贵妃不恭敬了!难道哀家的寿筵,你也要穿成这样不成?一发地不像话了!你也说过樱草色显轻浮,不是世家女子庄重大气所相宜的,哀家也觉的极是!”
皇后又唯唯应“是”。
淑懿不语,只默默听着太后这番言辞,心想孝庄点到为止,宫中的嫔妃们自然上行下效,往后樱草色怕是要在宫中绝迹了!谁能想到二十多年前在盛京皇宫中风靡一时,争相效仿的樱草色,如今被孝庄轻轻一句话,便打入十八层地狱了呢!孝庄那句话真真说对了:此一时,彼一时。宫廷相争的失败者,连衣裳的颜色都会变成耻辱。
孝庄挥挥手,示意皇后归位,皇后满脸的懊丧,不想懿靖大贵妃这个寿筵,之前既受了贞妃的排揎,不得着手寿筵事宜,之后又无端遭到孝庄嫌弃,满腔的懊恼,压得她透不过气来,酒香再醇美,菜肴再精致,吃在她的口中,也都成了土气息,泥滋味。
当啷!一只雕刻精美的麻姑献寿的玉雕,摔在地上,立时粉身碎骨,扑簌籁落了一地粉白玉屑,银珠忙攥住柔华一只握着三羊开泰翡翠雕的手,跪下求道:“皇后娘娘三思,今儿寿筵上太后虽然下了娘娘的面子,却并未挑出娘娘的什么错儿来,可此时娘娘若在宫中将动静闹大了,人多嘴杂,传扬出去,岂不会授人以柄么?”
柔华的粉拳狠狠砸在金丝楠木的细腿小几上,愤愤道:“你去问过七珍和小福子了没有?”
银珠笃定道:“奴婢问过了,七珍说的情形与贵妃说的并无二致,奴婢还问过七珍,贵妃早晨出来时穿的是什么衣裳,果然也是樱草色的宫装,那样式十分简拙。”
柔华方略略安心,道:“我知道你做事谨慎,你别怪本宫多心,实在是董鄂氏那个贱人诡计多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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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百三章 私情露真
银珠劝解道:“任她怎么样;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就拿今日之事来说,就算太后对娘娘有些儿微词,日后难道谁还敢揪着不放不成?”
柔华摇头道:“你不知道;若在平时也就罢了;偏偏达林太惹出那样一件事来;巴雅尔又牵涉在里头;我听说莫日根这几日在京里四下活动;总想叫人参巴雅尔一本;说他与达林太狼狈为奸——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本宫在这紫禁城里辛辛苦苦地经营,胆颤心惊地做人;还不是为了母家荣耀?他们倒好;没有一日不给我添乱的!”
莫日根是孝庄的侄子,曾与巴雅尔有过旧怨,这次见巴雅尔扯进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官司里头,还有个不趁机踩上一脚的?
银珠宽慰皇后道:“娘娘也不必多虑,国舅爷还年轻,往后好生教导便是了,再怎么说,您也是太后在科尔沁的同族!”
柔华精神一振,又抖擞起来,不可一世地笑道:“不错,本宫是博尔济吉特家的嫡出格格,中宫皇后,今后无论是谁的皇子即位,本宫都是母后皇太后,岂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贱人挺腰子的?”
银珠默然不语,心想皇后恼羞成怒之下,可说出了一句犯了大忌讳的话,皇上春秋鼎盛,她却先盘算着日后做母后皇太后了。
承乾宫地下的炭盆里,一星一星的红芒映着淑懿略带春色的丽容,火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烘得一室如春,空气中流溢着淡淡的清香,云珠一边安置云案上的几盆花,一边笑道:“这是今儿皇上才着人送来的,听着是司苑房里培育的名种。东西倒是小事,难得皇上这样事事惦着娘娘!”
淑懿含着清浅的笑意,如室中蕴藉的芬芳,轻而清地,她向云珠那边看去,见是一个玉石条盆里,养着一茎单瓣水仙,攒三聚五地开着花,还有一个红陶盆里,是一枝腊梅,修成了“悬枝梅”的形状,姿态虬劲,旁逸斜出,淑懿忖着,这怕是司苑房精心培育了,孝敬养心殿的,顺治知道她最爱这两样花儿,便给她送来了。
今日席间的“梅花酿”是在慈宁宫的大梨树底下埋了三年的,果然后劲十足,淑懿只吃了两三杯,回来便有些头重脚轻,她伸出两根玉指慢慢地揉着额头,笑道:“皇上晚间去给懿靖大贵妃拜寿,想必不会看到太后什么好脸色,今儿皇后那身衣裳,可着实把太后心里那些前尘旧怨,生生地扯出来了!”
云珠掩口笑道:“这也是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若对娘娘没有恶意,难道娘娘能够拿当年宸妃的衣裳硬往她衣上套不成?”
皇后今日在寿筵上所穿衣饰,恰恰是当年宸妃最喜欢的樱草色绣通草纹的宫装,虽不繁复秀丽,但是宸妃肌肤如玉,很衬得起这柔嫩的樱草色,故而先帝极爱看宸妃作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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