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顺治进来了,负着手,垂着头,闷声不响的,淑懿一看,也猜得七七八八了。忙温柔着抚着顺治的胸口,笑道:“福临饿了吧,今儿太后特赐了臣妾新鲜的鹿肉,正好一起尝尝!”
顺治哪里吃得下,向旁边的冰玉柚木窄榻上一倚,微微闭了眼,额头却是拧在一起的。
淑懿靠在他身侧,以纤指轻轻揉开紧皱的眉头,安慰道:“福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可否对臣妾说一说!”
顺治长臂一伸,将淑懿搂进怀里,极不耐烦道:“这宫里的女人没一个省心的!太后今儿晨起才给了贞妃协理六宫之权,贞妃拿着这个权柄,求朕将懿靖大贵妃的寿筵摆在景阳宫!”
淑懿故作惊诧道:“哦?这是为何?”
顺治仍是一副气闷模样,道:“说出口的理由是景阳宫里新植了几树腊梅,开得又早,比慈宁宫那些才打了花苞的梅花,开得还早些,可还不就是想借着在景阳宫举办寿筵,与皇后争权么?”
贞妃这一手来得实在不怎么高明,让顺治一眼就瞧出来了,遑论别人?不过贞妃才掌了协理六宫之权,若因着此事折了她的羽翼,往后反而不好用她来牵制皇后了,淑懿想了一想,笑道:“并不是为着贞妃是臣妾的妹妹,臣妾为她说话,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贞妃也是想把事情办好,别叫旁人说太后用人不明。”
顺治没想到淑懿这次会跟他抢着茬地说,方要反驳,淑懿的柔荑轻轻揉着顺治胸口,笑道:“自然,福临说的也有道理。贞妃的心思,未必旁人领会得了,说不准还会惹些闲话出来,福临为贞妃计,还是不允她的请求为好!”
顺治这才将一条手臂向脑后一枕,冷哼道:“朕当然不会允她,可贞妃见朕不允,又说出许多新鲜法子来,要在寿筵上使,朕被她磨得没办法,只得答应她。”
淑懿娇笑道:“太后为何忽然大张旗鼓地给懿靖大贵妃做寿,想必福临也是知道的,办得隆重些儿,倒也并无坏处,就是襄亲王见了,也要感激太后和福临的恩典呢!”
顺治又絮絮地与淑懿说了半日宫里的事,有高兴的,也有烦恼的,一会儿皎月来回禀摆好了晚膳,二人才一同出去吃饭。
懿靖大贵妃的寿筵还要等些日子,寿礼一应事宜,自有云珠打理,淑懿是不必操一点儿心的。她每日除了照顾四阿哥,就是等着博果尔那边的信息。
呆了两三日,雁翎还没来,恪嫔倒先兴冲冲地来了,说是得了家里的信儿,达林太已被顺天府尹捉拿归案,她父母的案子沉冤得雪指日可待。
淑懿心中还是不安,达林太与皇后虽说姻亲关系远些,到底是皇后的族叔,莫非是博果尔以和硕亲王的身份压着顺天府尹这样做的,还是找到了那封信,交给顺天府尹去查的?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顺天府尹也都是摄于和硕亲王的威势,才揪出了皇后的亲眷。若是博果尔为着这事直接得罪了皇后,别说恪嫔,就是她自己也要内心不安的。
下了几日的雪,天已经放了晴,红彤彤的一轮太阳在天上,顿时叫人神清气爽起来。
淑懿对恪嫔说出了她的忧虑,恪嫔听了,不由放下手中的汝窑填白盖盅,皱眉发起愁来。
二人正坐着无话,外头忽然通传撷芳殿来人了,淑懿便知是雁翎,笑着对恪嫔道:“太好了,真真是及时雨宋公明呢!”
雁翎进来,行了礼,看见恪嫔也在这儿,便知两位娘娘已是知道信儿了,行礼如仪道:“王爷说,请两位娘娘放心,外头的事俱已妥当。”
淑懿存了三分隐忧,道:“我知道妥当了,可那顺天府尹为何突然敢捉了皇后的族叔去?难道襄亲王明着出面了?”
雁翎蹙眉道:“这个王爷没说,奴婢也不好细问,只听着王爷说,侥幸得很,当年那封密信竟让他给找着了,王爷就把信给了巴雅尔。”
“巴雅尔!”淑懿心头一跳,忽地恍然大悟,博果尔也是有勇有谋,用这个法子为恪嫔的父母平冤昭雪,自然是最好的。
恪嫔先是一怔,既而也悟了过来,唇边的笑意,如窗外白雪皑皑中盛放的腊梅,“锦绣到底是锦丹的同胞姐姐,达林太害死她姐姐,她如何肯干休?只是襄亲王怎么吃得准巴雅尔一定会为锦丹出头,不惜将族叔投入狱中?”
雁翎听得恪嫔有此一问,便接口道:“奴婢先时听王爷说过,这巴雅尔与达林太不过是狼狈为奸,且二人早就嫌隙。”
淑懿舒心地笑了,博果尔日日与京中贵家子弟交往,对他们的脾气秉性,情义恩怨,早就清楚得很了,这样一来,巴雅尔亲自出面,解决了博果尔的难题,恪嫔的父母雪了冤,又引动了博尔济吉特氏的内部争斗。
淑懿拿着粉彩瓜果纹盖碗,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叶,想着四贞公主听了,也会庆幸自己得了这样一位好夫君吧!
懿靖大贵妃做寿的那日,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有梅萼上还压着一星儿残雪,几日的淡阳里,向阳处,那厚厚的雪也化得十分干净了,长街上的青砖被雪水洇润,湛着乌青的光泽。
淑懿晨起给四阿哥喂了一回奶,便开始挑选赴宴的衣裳。这次的寿筵,只怕除了懿靖大贵妃,没有一个开心的人。
孝庄,顺治,皇后,贞妃,为着不同的原因,各自憋了一肚子邪火,淑懿虽然没有过分牵连在里面,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提防,以免误中流弹。
云珠拿出一条石榴红的八团盘锦褂子,一条宝蓝镶花裙子来,淑懿摇摇头,说太艳了,招摇!又拿来出一件浅藕合色折枝莲花的宫装,淑懿摇摇头,说太淡了,失礼!云珠笑着叹了口气,又一件件为淑懿挑选,直堆了半炕的衣裳,淑懿还是未找出合心意的衣裳来。
云珠忽然笑道:“娘娘既然件件都不合意,那依奴婢的浅见,前几日咱们不是才吩咐尚服局做了几件过冬的新衣裳么?只怕也做的差不多了,不如遣人去问问,若做好了,便拿来穿上吧,奴婢记得里头有一件妃色挑银丝的宫装,又雅致又大方,只怕还使得。”
淑懿也想了起来,觉得那件衣裳确是合适,扬声唤皎月道:“遣个人去尚服局问问前几日的衣裳做好了没有?”
立时便有小宫女禀报道:“皎月姐姐一早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淑懿心里本就怏怏的,听着这话,不免嘀咕道:“大清早的就出去疯……”
云珠立即笑着解劝道:“兴许是有旁的要紧事,这几日我的手不方便,宫里大半的事,倒是皎月做的。”
淑懿看看云珠那只烫伤了的手,见好的也差不多的,略放了心,才要再遣人去尚服局询问,忽然外头通传说是吴良辅来了,淑懿就怔了一下,这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养心殿伺候顺治,准备去赴懿靖大贵妃的寿筵么?怎么又来承乾宫了,难道是顺治那儿又出了什么问题?
吴良辅进来行了礼,淑懿忙叫看座倒茶,吴良辅一摆手,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道“娘娘不必客气,奴才说一句话就走,皇上那儿还等着奴才呢!”
淑懿惶惑道:“什么事?吴公公亲自前来,必是十分要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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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百一章 皇后暗箭
吴良辅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气吁吁道:“奴才也是以防万一,昨儿不是十五么?奴才便伺候皇上去长春宫留的宿;一早儿起来的时候,奴才经过那窗根底下;听见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婢银珠;吩咐长春宫的小宫女来承乾宫打探娘娘穿什么衣裳。幸而长春宫后殿的庑房;窗上贴的棉纸轻薄,银珠大约也是没想到会有人,那声音十分高爽;奴才听得真真儿的;这才来给娘娘提个醒儿的。”
淑懿缓缓地笑了,银珠只怕不是不谨慎,而是故意要让吴良辅听见的;她看着吴良辅笑了笑,道:“公公这事做得很好,本宫知道了!”
因让云珠重重地赏了吴良辅,恭恭敬敬地送出门去。
淑懿也不挑衣裳了,往琉璃榻上一坐,眸色渐次深沉,云珠迈进门来,道:“我看娘娘就穿贵妃的冬朝服去拜寿,看她还能照样穿着贵妃服制去赴宴不成?”
宫中的规矩,宴饮朝见时,低位嫔妃不得与高位嫔妃穿同一样式的衣裳,否则便是不敬,看来皇后今日是铁了心要陷她一个不敬之罪了。
淑懿抬头,眼中似有两柄无形利刃看向长春宫的方向,对云珠道:“你糊涂了,朝服是宫中有极重大的场合时才能穿的,一般太后的寿筵,才可穿得,虽然懿靖大贵妃做寿,穿了冬朝服去,规矩上挑不出错来,可太后看见了,未免吃心。”
云珠切齿道:“这可如何是好,尚服局的惯例,是同样的衣裳总是一次做两件,以防不测,就算是咱们新从尚服局拿了衣裳过来,皇后娘娘也照样可以再取一件相同的来——皇后如今被贞妃抢得风头尽失,倒是还有心照应着咱们这边!”
淑懿幽幽一笑道:“贞妃背后有太后的支持,她再恼恨贞妃,也不得不忌惮太后,况且贞妃入宫许久,都未有子嗣,对她的威胁也是有限!”
云珠忧虑道:“可娘娘总要想个法子才是啊!咱们既知道了皇后的诡计,难道就要睁着眼睛往里跳么?”
淑懿明媚笑道:“本宫自然不会往里跳的,想叫皇后的诡计落空还不容易,只略施小计便可,本宫想的是,如何将计就计,叫她也吃一次苦头,总要她往后不能对本宫这样肆行暗箭才行!”
云珠素来伶俐,可是这次她忖了许久,终究也想象不出该如何将计就计来,于是摇摇头,面露难色地看着淑懿。
淑懿拉了她的手坐下,展颜道:“难怪你想不到,这宫里的阴私,哪是那么容易打听的呢?”
淑懿因对云珠耳语几句,云珠听了,先是惊诧,既而会意,最后笑道:“如此甚好,奴婢这就去办!”
懿靖大贵妃的寿筵因有太后的支持,贞妃置办得十分奢华,慈宁宫一时张灯结彩,时时灯光相映,处处细乐声喧,香烟缭绕,花影缤纷,那院子里的梅树上,都用五彩的绸缎结成绣球。
嫔妃们皆夸这绸缎扎得奇巧,贞妃执着桃红撒花的绢子,轻轻笑道:“妹妹谬赞了,这不过是本宫的一点小心思而已。”
皇后点头道:“虽是小心思,却是难得,直比得□玉树了!”
当日陈后主奢华靡费,造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以致国亡,后来隋朝得了天下,隋炀帝却不记取前朝亡国教训,竟将五彩丝绸缠在枯枝上,只为增添宫中喜庆,又致身死。皇后此言,只差直接指点贞妃所为的不当之处了。
贞妃也是生于官宦之家的,自幼读书,怎么会听不懂皇后的弦外之音?
她樱唇微启,笑道:“隋炀帝使不得,偏咱们就使得,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归心,这不是皇帝上承天命,下抚万民之故么?岂是亡国之君比得了的?依臣妾看,人得先有那个命数,才能在其位,若没有那个命数,勉强被推到高处,也难免登高跌重!”
方才嫔妃见皇后与贞妃又要交锋,早就远远躲开了,贞妃见近处无人,便将这几句话低低送入皇后的耳中,皇后又不是傻子,贞妃借隋炀帝的话讥讽于她,她如何听不出来,顿时脸上青红交加,恨不得捏碎了贞妃的脖子,然而博尔济吉特柔华能够在这后宫中隐忍至今,登上后位,自然不会是冲动之人,所以,她中烧的怒火只是化作唇边一缕浅薄的笑意,道:“贞妃妹妹这话说得透彻,就比如令姐能以庶女之身,坐上贵妃之位,真真是天生富贵命相,只怕往后更是前途无量呢!本宫真是羡慕贞妃妹妹,有这样一位好姐姐,贞妃妹妹就是一生无嗣,也不必担心来日无依了,横竖还有个嫡亲的外甥在呢!”
其实柔华说这一番话,心里也痛,但为了刺痛贞妃,她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贞妃果然面容一僵,恼恨如毒蛇信子一般,咝咝地从眼里窜出来,冲着皇后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皇后见贞妃恼怒,十分欢心,紧接着也进了大殿,在贞妃背后笑道:“妹妹慢些走。”贞妃会意,这宫里处处是陷阱,皇后也不愿在众人面前与自己剑拔弩张,便即刻换上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搀着皇后,笑道:“姐姐先走!”
一殿的女人见贞妃与皇后前后脚进来了,也不知她殿外到底说了些什么,怎么好像方才的龃龉没发生过似的,立时便有秋贵人赶上来,笑道:“贞妃姐姐这身衣裳是缕金的吧,可是贵得很呢,尚服局的宫女们只怕要忙碌几日才赶的出来吧!”
这话题还是一力往方才节俭不节俭的地方引,贞妃今日穿了一件酡红缕金百蝶穿花的宫装,那缕金线皆是十足的纯金拉成的,蝴蝶绣得也十分精致,像是在衣摆上展翅欲飞一般。
贞妃笑道:“那是自然,懿靖大贵妃的好日子,自然要穿得拿得出门去才行!”
一旁的恭靖妃却撇撇嘴,笑道:“太后和皇上都崇尚节俭,皇后做的这个表率就很好,衣饰朴素。”
贞妃知道恭靖妃如今住在长春宫,自然是事事要为皇后说话,不过方才她只顾着与皇后斗口角,还真没好好地看一看皇后的衣饰,恭靖妃的话提醒了她,贞妃一转眼之间,简直惊呆了!
皇后这身樱草色宫装远处看起来跟寻常宫装没什么两样,但细瞧上面的花绣,手工粗糙,色彩也有失柔和,再看衣料上的花纹,遍身的通草卷花,至多缀着几朵绒花,这哪是六宫之主的常服,简直像是大清入关之前的装束!
皇后大约觉得这样朴拙的衣裳,理应配朴拙的首饰才对,所以发髻边上只疏疏地簪了几朵绢花而已,连一颗南珠,一块宝石都没有。
饶是贞妃并非多言多语的人,此时也禁不住讶然问道:“娘娘这身装束,不觉得太简约了些么?”
皇后抚一抚鬓边的一朵素罗制的秋杜鹃式的绢花,笑道:“我大清从太祖时便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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