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懿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想着她的荣亲王再过不久就要呱呱坠地了,甜蜜和喜悦不由将一颗心充溢得满满的。
云珠宽慰她道:“娘娘大约是产期将近,越发地思念起董鄂夫人来了,其实这又何难,宫里的规矩,娘娘生下皇子,是可以允许家人进宫陪伴的!”
淑懿听了不禁黯然,道:“本宫娘家的事,你也约略知道些,本宫的额娘又哪里能轻易走得开呢?且不说还有个嫡妻爱新觉罗氏,单说府里的那些姨娘们,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娘又在府里主持中馈,一发脱不得身了,不然,本宫满八个月时,额娘便可入宫照顾的,又何必等到生产的时候?”
云珠笑道:“娘娘可是过虑了!董鄂府的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只要娘娘生下皇子,就冲着皇上对娘娘的宠爱,一个贵妃之位是跑不了的,到时候董鄂夫人难道还怕那爱新觉罗氏不成?”
淑懿含笑道:“本宫也是为着这个,就更不可有半分松懈!只是不知月子里,额娘能不能入宫来看外孙?”
云珠声音不觉高亮了些,笑道:“那是自然的!夫人就是再忙,也得来照顾娘娘月子呀,府里事多,左不过安排人手,叫夫人白日过来,晚上再回董鄂府就是了,当初陈常在诞下皇长女时,也是这样的。咱们皇后又这样‘贤德’,这些涉及脸面的事,更会安排得妥妥贴贴的……”
云珠话音未落,只见墙根儿底下滚过来一团棕黑的影子,向淑懿脚下飞驰而来,静夜里蓦然出现这么个活物,淑懿先自心惊了,脚下一歪,身子沉沉欲坠,幸而云珠一直紧紧地托着她的肘弯,才不曾摔倒。但她去扶淑懿时,手中一松,玻璃绣球灯“当啷”一声,碎在地下,云珠捡起来看了看,那彩绘的玻璃损了半边,幸好烛火尚未熄灭。
淑懿惊出一身冷汗来,颤颤道:“哪里来的野狗?”
云珠细细瞧了眼远去的黑影,不屑道:“野狗哪会在东西六宫的长街上乱跑,这是内务府新近孝敬皇后娘娘的西洋花点子哈叭,皇后爱得什么似的,比当初大阿哥才到她宫里时还要尽心些呢!”
淑懿忍不住“嗤”地一声笑,道:“你这丫头,说话也太刻毒了些!”看着那只哈叭狗果然转了个弯,拐到西六宫那边去了,不免忿忿道,“果然这人身在高位了,连脚底下的狗都跟着威风!”
云珠劝道:“这灯坏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淑懿浑不在意道:“怕什么,这不是好好地亮着,本宫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你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云珠知道淑懿这几日里里外外有许多事,需要操心劳神,故而睡得不好,又不好违拗了她的意思,叫她不遂心,当下只得答应了,陪她一径向御花园走去。
夜色中的御花园其实是没有什么趣味的,并无白日的芳菲落尽,红紫成尘,走在狭长的甬道上,眼见两株梧桐兀自枝繁叶茂,桂影斑驳,明月半墙,空气中流溢着淡淡的兰草清芬。
淑懿走得很慢,云珠在旁边,一手托着她的肘弯,一手打着玻璃绣球灯,没了半边的玻璃罩子,那烛火在风里抖抖索索的,两人的身后都曳着长长的影子。草丛里有轻微响动,云珠有些害怕,颤微微道:“娘娘,这御园里可是有狸猫的,娘娘咱们是不是回去”
宫禁中素来有野狸猫出没,东西六宫的周围,自是有内务府的人,用艾草等配成中药,浸出浓浓的药汁子来,撒在地下,用味道驱赶野狸猫,可御花园这样大片地方,又多植着花树,实在难以禁止,便由得野狸猫在此安家了。
淑懿其实也觉得在这清冷的秋夜里,只与云珠在园子里游荡,不觉有些糁人,可回了宫实在睡不着,只得说:“咱们从万春亭后面那条小径转回去。你放心,狸猫不过都隐在草从里罢了,不会扑人的。”
她说的也没错,御园里的狸猫十分的怕人,即使夜里遇见,也会远远地跑开。
可是走万春亭后面的小径,还需走一箭之地,云珠心里暗暗叫苦,也只得依从,一面又说:“奴婢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担心娘娘,娘娘不知道,曾经有宫女在御园里被狸猫扑过,脸都抓烂了,吓人得很,最后没法儿在宫里伏侍,皇后只得格外开恩,赏了她些银子,放她出宫去了!”
淑懿轻笑道:“本宫怎么不知道?可知是你吓唬我了?”
云珠正色道:“奴婢哪里敢吓唬娘娘,就是前几日的事儿,长春宫里的三等宫女秀珍,夜里拿了几包草药穿过御花园,原本想着天黑了走个近道的,没想到却碰上了这事儿,因是长春宫的人出了事,咱们皇后娘娘又最好面子,所以底下的人便不敢十分说得厉害,奴婢也只是听银珠说了一回。娘娘这两日轻易不出承乾宫,自然没听说过。”
原来还有这事!淑懿道:“这可奇了!怎么那些狸猫单挑上她?”
云珠摇摇头,道:“奴婢也只是瞎猜,或许是秀珍手里的中药气味,不知哪里合了狸猫的脾性。”
淑懿点头,道:“应该是了!”她似乎想起什么事了,很久远的一件事了,渺茫而又模糊,想了半日,还是没想真切,只觉得脑仁子生生的疼,索性便不去想,眼看万春亭就在眼前,对云珠笑道:“你看,才几步路就走到了!”
淑懿的声音并不高,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却分外的清脆响亮,她一语未了,只听亭边的太湖石后头,大月桂树底下,几茎细草簌簌作响,淑懿才听云珠讲了狸猫扑人的事,不觉也有几分胆怯了,便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向密草之中看了一回。此时微月半天,淑懿就着月光,看见太湖石后面却仿佛有幢幢的黑影,正在猜测是什么东西时,云珠已不自禁地低呼一声,原来云珠也是害怕,也在向草丛里看,看过去时,影影绰绰地却似乎是两个人,听见淑懿和她脚步声近,慌里慌张地就往大石头后边躲。
淑懿此时再不怀疑,壮了壮胆子叫道:“快出来吧,已经看见你们了!”其实她连是男是女都没瞧清楚,只不过狭路相逢勇者胜,才想着法儿诈他们出来的。
有一人磨磨蹭蹭地,露出半个身子,云珠眼尖,忽然惊呼道:“瑞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泥~~~~~~~~~~这个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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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八章 扑朔迷离
这一叫;令淑懿不由打了个冷战,她潜意识中本以为,大约是哪宫的宫女于深夜在此行那等不得见光的事,却不想是瑞贵人!
淑懿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好在她遇事沉稳镇定;才没有乱了阵脚,只平静问道:“瑞贵人深夜来此,可也是与本宫一样;因为睡不安稳;才来御园中闲逛荡的?”
淑懿这话本是说她自己的来意;也是实情;但听在瑞贵人耳中;却是别有一番用意了;她是个没主意的人,见东窗事发,只会嘤嘤而泣。
淑懿十分迷惑,瑞贵人才由格格晋为贵人,顺治对她也算青眼有加,却为何要行此秽乱之事?那个奸夫又是谁?
云珠惯会依着淑懿的心意行事,见瑞贵人这不吐不咽的作为,便催促那藏头露尾的另一个人,叫道:“娘娘已经看见了,总躲着算怎么回事,还不快出来谢罪!”
那人知道也不能躲一辈子,才从湖山石后面转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淑懿面前,求饶道:“贤妃娘娘饶命,贤妃娘娘饶命!”说着,叩头如捣蒜。
这人认得淑懿,淑懿却记不起他了,疑惑地望了一眼云珠,云珠蔑然道:“原来是楚大哥,更深露重的来到这御花园里,难道是嫌白日里的风景还没看够么?”
这人便是与陈掖臣同守顺贞门的侍卫楚灏,云珠自然熟悉他。
楚灏胆颤心惊道:“臣与瑞贵人原是表兄妹,今儿不过头一遭……没想到遇着了娘娘,也是天意叫我们悬崖勒马,小的并没有对瑞贵人怎样,求娘娘网开一面!”
淑懿忍不住狠狠地啐了一口,并非为瑞贵人做的这令人不齿之事,而是这个楚灏,明明有天大的贼心色胆,却又没一点担当,深夜孤男寡女地被人撞见,本就是洗脱不清的嫌疑,他却还想要极力洗白,真真可笑。
作为女人,听到自己不顾一切以身相许的人,竟是如此怯懦,想必也不会好受吧,淑懿忍不住看了瑞贵人一眼,果见她面色惨白如纸,莫名惊诧地看着楚灏。
淑懿懒得与瑞贵人说话,只俏面含霜,冷冷地问楚灏道:“到底怎么回事,如实向本宫说来,若有一句虚言,你便去对尚方司的精奇嬷嬷说去吧!”
楚灏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答应,一面将事情原委合盘托出。原来楚灏自幼在外祖家长大,与表妹彼此暗暗有意,只是瑞贵人后来被选为待年宫中的秀女,楚灏本已断了念想的,却不想他又阴差阳错做了宫廷侍卫,瑞贵人伴驾时,也见过楚灏几次,这些日子顺治去后宫本来就少,偶尔临幸嫔妃时,也是恪贵人与端嫔占去了大半雨露,瑞贵人不免深宫寂寞,生了非分之想,几次鱼雁传情后,便相约今夜御园见面。
毕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二人都十分小心,等得夜深了,才来此想会,这里才刚入港,却听有人来了,刹时惊散了鸳鸯。
淑懿想了一想,只要自己一声高喊,这两人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楚灏色胆包天,死不足惜,可瞧瞧这瑞贵人,似乎对她十分情深的样子,淑懿不禁物伤其类起来,更别说如果瑞贵人获罪,势必株连其家人。
楚灏再多的花言巧语,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自己的小命就被捏在贤妃手里,虽然跪在潮湿阴冷的地下,额角上仍然不住地沁出密密地汗珠来,身子不住地打着颤,忽听头顶传来一句:“你回去吧!”
楚灏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定定地望了淑懿半日,才确定那句话确是真真切切对自己说的,顿时如闻天籁,向地下猛磕了几个响头,兴奋道:“谢娘娘再造之恩,小的没齿不忘!”
淑懿厌恶地摆摆手,示意他快走,楚灏看都没看瑞贵人一眼,抬起脚来,一溜烟儿的逃开了。
淑懿移目看向瑞贵人,只见瑞贵人呆滞地冷笑几声,阴恻恻道:“娘娘该把嫔妾送到慎刑司去!”
这句话倒把淑懿和云珠吓了一跳,淑懿转念一想,是了,她自以为托付终身的良人,却是个自私自利之徒,难怪她会心灰意冷了。不由暗暗担忧,瑞贵人千万别为了咬住楚灏不放,来个玉石俱焚,岂不枉费了她的一片恻隐之心。
想到这儿,淑懿清了清喉咙,郑重道:“你们二人做出这等秽乱之事,你以为本宫真的是为了你们两个才发善心的么?”
瑞贵人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这时才问道:“那娘娘是为了什么?”
淑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与楚灏欺君枉上,死不足惜,但你们一旦获罪,一定会殃及你的父母家人,你难道忍心让他们为了你这个不孝女,一辈子无颜见人么?本宫也是将为人母的人,不忍心看见宫中再行杀戮,今晚的事,只当本宫没看见,你好自为之!”
瑞贵人恍然道:“娘娘对嫔妾一家的大恩,嫔妾无以为报,从今以后每日茹素,祈求娘娘和小阿哥能事事顺意!”
淑懿点头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入了宫,就要谨言慎行,做个好嫔妃才是,更何况皇上待你也不薄,同时入宫的那么多格格里头,就只有你跟秋格格晋为贵人了,可见皇上对你的宠爱!”
瑞贵人干笑一声,道:“娘娘认为皇上很宠爱嫔妾吗?实话告诉娘娘,自从嫔妾搬到储秀宫之后,皇上还不曾翻过嫔妾的牌子呢!”
淑懿倒是不解了,“咦”了一声,问道:“皇上不是常去储秀宫吗?宁悫妃才生了皇子,只怕还未侍寝呢,就只有你跟秋贵人,难道……”
瑞贵人苦涩道:“秋贵人向来嘴甜,哄得宁悫妃十分高兴,皇上每次来储秀宫,宁悫妃就把皇上往秋贵人屋里劝,她又怀着身孕,皇上自然不能不给她面子!”
淑懿想,这倒是颇有些意思的。夜更深了,她不便与瑞贵人在此多言,因说道:“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是你的错,皇上那么多嫔妃,有的一年到头也难得见皇上一面,难道都要像你一样?本宫这次不追究你,希望你好自为之,若是再有下回,可是谁也保不了你了!”
瑞贵人磕了个头,咬唇道:“娘娘放心,嫔妾今日才知那人是什么嘴脸,嫔妾知道再说什么也洗刷不了,可还是要向娘娘说明,其实是那厮几次三番的撩拨嫔妾,又几回约嫔妾出来,嫔妾一时糊涂,才……”
微明的光晕下,还是可以看到瑞贵人脸似火烧,淑懿道:“罢了,以后都别再提了!”扬扬手,瑞贵人会意,站起身来奄奄地走了。
这里淑懿看着她的背影远了,才觉得两条腿站得久了,又酸又麻,也欲回去歇着,一壁走着,一壁神色凝重地问云珠道:“你说秋格格和瑞格格原先与海蓉都算是要好的,为何如今海蓉要一味捧秋贵人而打压瑞贵人呢?”
云珠自是知道淑懿原先同宁悫妃也算交好的,怕一时想得不公允,才来问她,因笑道:“娘娘看秋格格快人快语的,其实没有什么心思,倒是瑞贵人,温柔婉转,心思却比秋贵人要细腻,宁悫妃自然是觉得心思浅的人,更容易控制!”
淑懿不语,暗暗觉得云珠之言十分有理,看来海蓉也是个心机深沉的,如今又生了皇子,一发地不可小视,淑懿只默默地走着,回到承乾宫,躺在榻上,只觉霜气凛凛,清寒透幕,过了三更,方才渐渐地睡熟了。
深蓝的天幕如一泓上好的墨玉,幽幽牵动深处的冷冽的光影,顺贞门这里夜凉如水,陈掖臣去接冯泰来的班,两人才寒暄了几句,只见一乘橘红小轿,由远而近,这时已经起了更,陈掖臣不禁讶然,问冯泰来道:“眼看就该下钥了,怎么这时还有人出宫吗?”
冯泰来也望着高大的朱墙下那一个深青色的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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