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郗徽蹙眉看向訾槿,抬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脸上那朵精描的烫金的天蓝色的桃花。那是一朵艳到极致近乎要衰败的桃花,最美的那一瞬间被完美地定格在了他的脸上,每片花瓣都极尽靡靡之态。
安乐王眼光一冷:“小哑巴记他倒是记得清楚。”
台上的訾槿黑眸闪动,轻轻地拨弄着手中的琴,微微而笑:“那时在纳蓝家庙之中与西乐长公主相遇,惊为天人。多年后訾槿时常想起那个午后,想起初见公主天颜的惊心动魄。‘美女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王爷此时还认为我是假的吗?”
訾槿嘴角笑意加深,继而看向君凛:“太子殿下还记得儿时的那些戏言吗?……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美人如此多娇,英雄连江山都不要。”
被白纱遮去面容的司寇郇翔,一动不动,眸光一直紧紧地锁在那冰棺上,似乎除了那冰棺里的人,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周围的一切。
君凛怔怔地凝望着訾槿,凤眸潋滟着一泓月光,喜悦的涟漪轻轻荡漾,嘴角微微上扬着,目光专注而宽容。
訾槿漆黑的眼眸中满是柔情地望向君凛:“君凛……你上来。”
独孤郗徽与司寇郇乐神色一敛,暗自戒备。
宝羡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护在身后的人。
玉夫人此时也是满目的疑惑,为求计划的逼真,她并未将梧桐假扮訾槿的事告知君凛。看着情景脱离了掌控,玉夫人心里暗暗后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不知是否要出手阻止。
安乐王与独孤郗徽蠢蠢欲动地看着一步步走向高台的君凛,欲出手之时,訾槿却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紫色的冰晶石:“司寇王爷、独孤国君,莫要乱动……若訾槿一紧张捏碎了赤岚冰玉可就不好了。”
君凛眸中有思念、有不舍、还有那浓浓的化也化不开的情感。他缓慢地朝台上走去,那小心惶恐与不安的模样,仿佛置身在梦中一般。訾槿只离去了这几日,他已受不了,既然得到过便再也承受不了失去,这几日那无时无刻的思念将自己折磨得快要死了,罢了……爱不爱、喜欢不喜欢,真的不重要了,只要能陪在自己身边,只要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便好了。
訾槿轻柔地起身拉起君凛的手,缓缓地将他带到冰棺前:“还记得她吗?曾经你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她甚至要将皇位传给你……还记得吗?”
君凛看着冰棺中身穿龙袍的人,眉头微微皱了皱,淡淡地摇了摇头,转过脸轻声道:“槿儿你该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并非为她而来。”
訾槿轻轻地笑着,笑容直达眼底。她缓缓地伸出手去,搂住了君凛的腰,乖顺地靠在他的胸口:“君凛……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所以这场戏我并未准备你的角色,你看着便可。”
君凛双手微微颤抖,眼底的幸福荡起层层的涟漪。他紧紧将訾槿收在怀中,那满足的模样仿佛得到了一切。
槿儿,我什么也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天下之大,仅你一人足以。我只要你一个,只要你一个,槿儿,你知道吗?知道吗?
而下一瞬间,这张幸福的脸却变了颜色:“槿儿你……!”君凛无力地倒在訾槿的怀中,眸中恐惧万分,曾经的一幕幕再次出现眼前。
訾槿轻笑着将君凛放在冰棺一旁,让他靠着冰棺坐好。她柔柔地拉拉身上的披风:“太子殿下,人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么多年了你却一如从前一般好骗……你说……为何我说什么你都当真呢?在离州是……温泉边是……今日也是……你这么好骗,真是一点挑战力都没有……所以今天这场戏不用你唱,你好好看着便可。”
君凛眼底闪过一丝伤痛:“温泉边……也是骗我?”
訾槿抬手用银针点住了君凛的哑穴,而后将手藏在披风中紧紧地握成拳。她缓缓站起身来,俯视着君凛,硬声道:“不然殿下以为呢?若真是对你动情何必等到今日。”
玉夫人与宝羡眼底闪烁着浓重的不安,只梧桐一人神色冷静。
訾槿回到琴旁边,嗅了嗅身旁的荷香,把玩着手中的赤岚冰玉,笑看着台下的众人,当扫到一直注视着冰棺的司寇郇翔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她敛下眼眸微微一笑:“你三人可要选好了,莫要听信了市井传言,选错了。”
一直盯着君凛的安乐王,脸色瞬时阴沉了下来。他转过脸来微眯着眼眸望着訾槿,冷笑道:“小哑巴怕是要失望了,这并非什么市井传言,而是纳蓝密宗中的记载。”
独孤郗徽听罢,眼底的忧虑之色大减,嘴角微微上翘。
訾槿微微地低下头去:“安乐王爷倒是真狠心,我本以为今日你我二人的关系已不同旁人,可看你今日的模样,还真让人心寒……”
“小哑巴也有害怕的一天吗?”安乐王扫了一眼君凛,嘴角含有淡淡的嘲弄,“若真怕……便不会如此地将月国太子玩弄股掌之间了。”
君凛听到此话,浑身猛地一震,他怔怔然地看向訾槿,眸光越发的黯淡了。
訾槿猛地抬起头来,冷然道:“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在利用我,便是在算计着我的性命……若不还手,难道还白白死在你们手里不成!?我此生比任何人……活得都不易,所以我不能死,若真要选择,我想要……”訾槿狠声一字字道,“你、们、死!”
安乐王身子一僵,桃花目危险地盯着訾槿,眸中闪过一丝怒意和戾气:“你倒是狠心!”
訾槿猛地抽出琴台下的剑,冷笑一声:“若论狠心怎能狠过你们!”
见訾槿抽剑,安乐王眸中本来微薄的怒意瞬时加重,杀气乍现:“几日不见,倒是不一样,学会弄剑了……本王先会会你!”
安乐王飞身便攻,訾槿甩手放出银针,被安乐王轻松躲开。訾槿握紧了剑启手朝安乐王刺去,招招狠厉,直逼要害。訾槿心中明白,在“不日谷”苦练了半年的剑法,根本入不了安乐王的眼界,若不下狠手,只能瞬间落败。
訾槿每出一招,安乐王的眸子便会冷上一分,出手也越来越不留情。但,若仔细看便可看看出,他看似下手狠厉,却总是巧妙地避开了訾槿要害。
訾槿努力地回想着剑式,但短短半年的练习又怎能与安乐王此等高手敌对呢?訾槿渐渐地体力透支,安乐王眸中虽冰冷一片,却连兵器都未拔出。
轻轻的一掌打在訾槿的肩头,訾槿猛地摔倒在高台边,抬眸间正好看到被白纱遮去面容的司寇郇翔。
訾槿虽看不见司寇郇翔面纱下的面容,却看到司寇郇翔始终如凝固的雕像一般,无动于衷地看着冰棺的方向。似是从混沌之初,天地伊始,他便已矗立在了那里,对着棺中的人儿遥遥看望。那冰冷的模样,仿佛与訾槿从不相识一般。
訾槿心下了然了一切,原来司寇郇翔也已有了自己的选择,呵……罢了罢了。
訾槿缓缓地垂下头,脸上爬上一丝笑意,慢慢地笑出声来。这笑声听到众人的耳中是那般的凄楚,充满控诉。
訾槿越笑声音越大,她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又何必计较呢?……又何必计较呢?若不知道便算了,如今知道那便是自己……还计较什么?还要计较什么?他前世……已仁至义尽……今生……还想要什么?……是你对不住他……是你先丢弃了他……你已没有资格再去怪怨了……
訾槿凄然一笑,刹那间,她仗剑扑过,那模样明明便是要与安乐王同归于尽。安乐王大怒,侧身闪过,反手给了訾槿一掌。这一掌虽看似凶狠,但恰恰是这一掌,让訾槿免于撞在冰棺上,也保住了訾槿的性命。
独孤郗徽已看出司寇郇乐的不忍,几人之中,他神色凝重,暗暗地握紧手中的碧绿笛,手轻轻地颤抖着。他侧目细看冰棺内沉睡的人,凝视了良久,眸底闪过决然。
玉夫人暗暗地观察着独孤郗徽的一举一动,待看出独孤郗徽的不耐之时,心中微然一笑,而不知为何,心底却划过浓重的不安。
訾槿挣扎着起身,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来,直视着安乐王,身上无半分力气,手上的剑怎么也提不起来了。
见訾槿起身,安乐王反手一掌将訾槿打得退了三步,倒在琴台上,恨声说道:“小哑巴的心真是越来越很了,连杀本王的心都敢动?”
訾槿手中的剑已脱落,她浑身无力地俯在琴台上,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安乐王心下一动,眸底闪过一丝心疼,却冷声道:“本王便是要你记住,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无力俯在琴台上的訾槿,猛然抬手反手放出飞针。安乐王本已缓和的脸色瞬时阴沉了下来,一挥衣袖,银针全部掉落在地。
訾槿反身拿出六根银针,拉起身前的焦尾琴,银针猛地松了手。安乐王不及防备腾身而去,躲开了银针。
訾槿掏出靴中的匕首,朝安乐王刺去,怎奈还未起身却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猛然回身,却被一根碧玉笛再次打中了胸口。訾槿心有不甘地握紧手中的匕首朝独孤郗徽刺去,却定在原地,血一点点的从胸口中流出,只见那笛蕊中有把半尺长的剑。
“嘭!”匕首脱落,訾槿看着对面手拿玉笛剑的人,脸上露出一丝非常浅淡非常浅淡的笑容:“原来……徽儿才是……最狠心的……那个……”
訾槿捂着刀口,血慢慢溢了出来。她无力地缓缓地趴在琴台上,轻轻地笑着,那笑容带着淡淡的轻蔑与嘲讽。她静静地看着众人的反应。血顺着琴台一滴滴地掉落在荷花香上,那香味却更加的甜腻。
独孤郗徽的手微微一僵,他似是下决心般缓缓地闭上双眸,猛地拔出手中的笛剑,再极缓慢地收回了手中的剑。这一举动,似乎已耗尽了他的力气。
安乐王瞪大了双眸,看着缓缓倒在琴台上的訾槿,眸中满是惊恐和伤痛。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訾槿。
司寇郇翔还是一直望着冰棺的方向,从始至终连根手指头都未曾动一下。
“咳!噗!”訾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安乐王猛然回神,他慌忙上前数步訾槿搂在怀中,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莫怕……莫怕……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宝羡似是被安乐王的话语惊醒,伸手拉住身后的梧桐,抬手去摸索她脸上的面具,却发现那脸是真的:“梧桐!你!……”
梧桐任着宝羡摆布,她深深地凝视着宝羡的脸,一颗晶莹的泪珠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在细嫩的劲间,眸中满满的不可触碰的伤痛:“宝哥哥……你从未打算要护住梧桐是不是?……从计划那日,你便作出了舍弃梧桐的准备……是不是?”
玉夫人此时猛然回神,脸庞一下变得惨白惨白,昔日的尊贵与傲气荡然无存。她蹒跚地走上高台,万分惊恐地看着訾槿,痛心道:“痴儿!你怎就如此的傻。”
宝羡看也未看梧桐一眼,快速朝高台跑去,待走近却停了下来,他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主子……”声音轻柔且小心,唯恐惊了那面色苍白的人。
訾槿缓缓地回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夫人……这可是你想要的结果?你以为我输了……是吗?……其实我没输……无论他们选谁……我都没输……不过……咳咳……他们倒真的下得去手……”
君凛靠坐在冰棺旁,静静地凝视着訾槿毫无生机的容颜,凤眸中一片死寂。
一直双眸紧闭的独孤郗徽身形晃了又晃,待扶住身旁的冰棺方才站稳。
“不是不是!……小哑巴……小哑巴我没有……我没有要杀你,我只是生气你对我出手如此狠辣,我只是很生气你方才对我那么狠心,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你……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你别睡……你别睡……不许睡,本王命令你不许睡……我还有很多很多话要对你……我还有很多很多很多话没对你说……”安乐王绝美的脸庞之上慌张一片,满眸的惊恐与凄楚。
“我知道……”訾槿脸上挂着笑,缓缓地从怀中掏出那枚紫色的冰晶石,“……你们真傻……呵呵……何必如此执迷……何必如此执迷前世……谁是谁对你们真的那么重要吗……真的那么重要吗?”
“嘭!”独孤郗徽的碧绿笛脱落在地发出尖锐的声音,划破了他的心。他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訾槿,再直直地盯着冰棺,眸光一片阴暗,他喃喃低语:“娘……子……娘子……”
独孤郗徽缓缓地上前两步,颤抖地伸出手,想去触摸訾槿,却被宝羡一把打开:“你不配!”
独孤郗徽猛地退后了两步,身形脆弱且孤单:“不是……不是……不该如此……我要娘子回来……又有何错吗?……”
訾槿转过脸来望着宝羡,轻轻地笑着,那笑容脆弱得让人不敢触碰:“宝羡……”
“主子……不要说话,宝羡现在就给你找大夫。”宝羡蹲下身轻柔地说道。
訾槿凝视着宝羡道:“宝羡答应我……带着梧桐走吧……找个避世的地方,好好的生活……莫要再回来……从下一刻起,你不再是我的暗息……我也不再是你的主子了……答应我……”
“好……”宝羡翡翠色眸子凝视着訾槿苍白的脸,满满的悲痛,他猛然抬手欲将訾槿从司寇郇乐的怀中夺出:“我带主子去看大夫……你快松开!”
司寇郇乐死死地搂住訾槿不肯撒手,訾槿露出痛苦之色:“不是!不是!你别走!别走!我怕了!我真的怕了!你别再躺在那一动不动了!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小哑巴……你不要这样,你不要不理我,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什么也依你,什么也依着你,我怕了,我怕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这场景熟悉得莫名,恍如昨日恍如昨日,让安乐王的钻心地疼痛,止不住地惊慌无措。
訾槿将紧握的拳头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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