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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京里那些事,夕鸢就愈发辗转反侧起来,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她算是出来追求自己的新生活了,可是背后却有人背负骂名,有人伤心落泪,有人牵挂着她的安危,她这种做法,是不是也算有点自私?
想来想去,睡意就更加浅了,夕鸢索性披上衣裳穿了鞋子,推开半扇窗子,放眼向外瞧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缘故作祟,总觉得这苏州的夜色也与京城有诸多不同,晚风并不那样生冷,倒吹得人十分惬意,斗篷上的风毛被吹的拂上脸颊,有种轻轻柔柔的感觉,像是有个小爪子在顽皮抚摸一般。
今日是十六,恰好赶上月圆,金灿灿的悬于半空。夕鸢静静注目着月色,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乐声传入耳中。
这声音和曲调,都并不陌生,只是在这样的寂静深夜,听在耳中竟比上一次还多了几分萧索味道。
他也睡不着么?夕鸢向外四下望了望,却没看到楚离的人影,不知是站在了什么地方。树叶吹出来的曲子不同于箫和笛子,少了些婉转,却多了几分飒然。
听了半天的曲子,夕鸢心中倒有些微微释然了,谁还没有些难解的愁怀呢?或许和楚离的愁怀相比,自己那一点点忧思根本就不足提及了。
既来之,则安之,京里的事情,她现在再怎么去想,也是鞭长莫及,还是且看眼下罢。
这一夜睡得不算太沉,却也没再如那晚一般做起噩梦来,第二日清早起来,红儿进来请夕鸢去前厅用早膳。
看来楚府的那个前厅就相当于饭厅一样的存在,一日三餐都要去那儿解决。夕鸢本以为今日还是她与楚离两人,谁知到了前厅时候,却发现桌旁除了楚离以外,已经坐了两人,一男一女,正与楚离说着什么。女子看着比夕鸢小些,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而男子看起来则比楚离还要年长,两人眉眼之间颇有相似之处,夕鸢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这大概就是楚离的那一对表兄妹。
楚离见她进来,随手指了指身旁的位子,“坐罢,这两位是我姑母家的表兄与表妹,也是刚刚到的。”
夕鸢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不知为何,总觉的背后有两道冰冷的视线一直死盯着她……对,不是一道,是两道!
这表妹喜欢楚离,对她怀有敌意还算不难理解,可为什么表哥也要对她怒目而视啊?
“在下萧远山,这是舍妹红袖,已经听离儿说过了顾小姐之事。”萧远山含笑投来目光,似是在审视夕鸢,“顾小姐是京中人氏,怎么会想到来苏州定居呢?”
夕鸢被那声“离儿”弄得后背一凉,想到楚离顶着那张扑克脸,不知道被他喊了多少年的离儿,怎么都觉得……这么好笑呢?
倘若楚离是个阳光少年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这么个冰山美男,实在是太过违和。
她忍着后背的凉意和强憋的笑意,敛衽同萧远山施了一礼,“萧公子客气了,只是因为一些家中缘故,又觉得苏州好山好水,是个婉约清丽的地方,这才搬迁至此。”
“哦,是因为好山好水的清丽绝色,而不是因为什么人的绝色缘故么?”
夕鸢真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想得太多,那表妹都还没有开口,这表哥的话里却句句带刺,且怎么听怎么像在和自己争风吃醋。
她简直想大叫一声,我不是来打你亲爱的“离儿”表弟的主意的,我也很想从这儿赶紧搬出去,可是他动不动就搬出师命来压着我,我也没有法子啊。
侧眸向楚离投去一瞥,他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吃一口糕点喝一口粥,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夕鸢见状只得笑着佯作不解,“萧公子好风趣,只是这话我却有些听不太懂呢。”
萧远山冷哼一声,此刻他身旁的萧红袖又开了口,“哥,人家顾小姐是表哥的客人呢,你可留神些说话的态度,别将人家吓着,小心表哥与你算账。”
这明面上像是在帮她说话,可话里话外却全是酸味,夕鸢对这两个兄妹实在有些无语,索性便当做没有听见,低下头去喝碗里的粥。
那萧红袖眉眼一扬,声音清润中带着几分娇媚,“怎么,顾姐姐仿佛不大愿意同我说话啊?”
夕鸢无奈抬头,“怎会,只是看红袖姑娘也还没动早膳,想着姑娘一大早过来,必定也饿了,所以不妨咱们先吃了饭,然后再来叙旧。”
楚离在此刻终于开口,冷声道:“红袖,不要无理取闹。”
萧红袖分外委屈,娇声唤道,“表哥,我只是觉得和顾姐姐投缘,想与她多说说话罢了,表哥怎么这么说我呢……”
楚离瞥了她一眼,不作应答,反而同夕鸢道,“她性子一向如此,你不必理她。”
他这话一出,夕鸢只觉得身上的寒光更盛,心中不禁哀叹,师父你这不是给我拉仇恨么?哪有当着人家的面说这种话的。
用脚趾头也能够猜到,萧红袖如今必定已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
只是被楚离这样一说,那萧红袖倒也安分了些,轻哼一声不再言语,反倒是她兄长萧远山道:“不知顾小姐与离儿有什么渊源,竟得离儿这样看重。”
夕鸢只低头不语,楚离淡然开口,“是有些渊源,不过是些私事,就不必明说了。”
萧远山的脸色立时又沉了几分,勉强笑道:“真是难得,这么多年见你对谁都是淡淡的,顾小姐倒真是好福气。”
夕鸢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他们二人的胡乱假想,索性抬起头来,大大方方道,“楚公子先前在京城之时,与端亲王分外亲近,端亲王是我前夫,如此便认得了楚公子。怎么,二位既然是楚公子的至亲,难道他没有同你们提起过么?”
她此言一出,二人皆是惊诧不已,萧红袖更是脱口而出,“表哥,你竟带了个弃妇回来?”
萧红袖用词毫不客气,夕鸢听见眸光也是微微一变,弃妇?谁弃的谁你都不知道,就敢在我面前直呼我弃妇?
在她眼中,萧红袖不过是个颇为任性的小丫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不过看在是楚离表妹的份上,才给她几分薄面。既然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那还真应该教教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夕鸢刚要开口,却听楚离将筷子放在桌上,目光落在萧红袖脸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冽,“红袖,赔罪。”
萧红袖一怔,自然不肯答应,“表哥,我为何要向她赔罪,我又没有说错,她根本就是弃妇。这样的女子,必定是德行有亏,否则怎么会被丈夫休弃!”
楚离眉头愈紧,脸色也阴沉不已,连萧远山都看出了不对,萧红袖却仍旧一脸的不以为意。夕鸢却在此刻盈盈起身,含了笑意走到萧红袖面前,柔声道:“红袖姑娘方才说我德行有亏,那姑娘自己必定是德行极好的人,有几句话,我想请教姑娘。”
萧红袖方才屡次遭了楚离的训斥,心头委屈不已,如今哪里肯正经搭理夕鸢,不过冷哼一声就算应了。
夕鸢缓缓道,“敢问姑娘可知道,何谓妇德?”
萧红袖嗤笑道,“你真是蠢笨,竟连妇德都不知道,仔细听好了,我来教你,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夕鸢笑意愈深,轻轻颔首,“姑娘背的倒是很熟,只可惜却只会背而不会做,方才姑娘高声惊呼,又语出不雅,哪里算得上清闲贞静呢?既然要说我德行有亏,好歹自己的德行也要过得去才行,看姑娘如今的年纪也早到了该许配人家的时候罢。我劝姑娘还是收敛些,这样张扬轻慢的性子,换做是哪个人家,也断断不敢要这样的媳妇啊。”
萧红袖家境殷实,自小便过的春风得意,从未遇过夕鸢这样伶牙俐齿顶撞她的人。再加上她自小一直爱慕楚离,早就将楚离视作未来夫君,看着夕鸢与他两人言语默契的模样,更是气恼的快要发狂。这会儿再让夕鸢的话一逼,血气上涌,想也不想的便要一巴掌打过去。
谁知还没碰到夕鸢的脸,手腕却被迫停在当空,“你一大清早的跑过来,到底闹够了没有?楚府容不得你大小姐撒泼生事,还请回罢!”
萧红袖只觉腕子先是一紧,而后骤然松开,见楚离面容冷肃,没有半分笑意,她这才知道他是当真恼了。连忙走上前去想拉住楚离的袖子说些软话,楚离却十分冷淡的将袖子一敛,抬手指向门外,“请。”
“表哥,你才从京里回来,我也是太久没见到你,才口不择言了……你……上次回来,你就没去见我,这次我一大早的过来,你还要赶我走么?”萧红袖一改方才的盛气凌人,楚楚可怜道,“难道你忘了,咱们小时候在一处的情形了么?我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的,刚才是我太急躁了些,以后……以后不会再犯了。”
萧远山见状亦温声道:“是啊,离儿,红袖的性情你也是清楚的,就是脾气太过急躁。况且方才顾小姐说话也有些咄咄逼人了,你只责怪红袖,未免有失公允。”
夕鸢听了简直哭笑不得,他们对她话里带刺眼里藏刀的时候,她就活该受着,若做了一点反击,那就是咄咄逼人,还真是讲究公允啊。
只不过凭她对楚离的了解,这两人明显蹩脚的劝说,应该还不至于混淆了楚离的正常思维。
楚离蹙了蹙眉头,站起身来看着二人,冷然说道:“既然脾气急躁,那就该回去静心调养,我还有事,恕不远送,请罢。”
萧红袖见自己这样好言好语,楚离竟还是执意要她回去,又气又恼,眼圈儿红着一跺脚,转身便夺门而出。萧远山在她身后喊了几句,颇有些无奈的同楚离道,“离儿,你这又是何必,红袖不过是小女孩心性,你说她几句,她自然会听的。”
楚离淡淡看了他一眼,“表兄也请先回罢,我刚回府,事务繁杂,恕我没有空闲与表兄闲谈了。”说罢,也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来,神情冷漠疏离。
萧远山没想到连自己也要被楚离赶出门去,一时有些气结,却大约不想与楚离再生矛盾,只得忍着气低声说了句,“好,那等过两日你空闲下来了,我再过来瞧你。”
楚离对他所言置若未闻,萧远山出门之际还冷冷的扫了夕鸢一眼,夕鸢挤出个笑意来,目送他扬长而去。
这屋里总算是清静了下来,夕鸢免不了吁出一口气来,苦笑道:“师父这对表亲,还真是对你十分看重,瞧瞧方才那阵仗,根本是将我当仇人一样。”
楚离眸中似乎也有几分无奈之意,“你不必往心里去,他二人从来都是那副样子,我先前每每回苏州都是匆匆来返,也是不愿和他们多做周旋。”
夕鸢笑着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这两人倒也挺有趣儿的,你一生气他们便乱了阵脚,没想到师父这么人见人爱啊,而且……还男女通吃呢。”
楚离斜睨了她一眼,“休得胡言。”
“哪里是胡言呢,分明就是事实啊,方才我看他们瞧我的眼神,像是恨不得生吞了我。”夕鸢扑哧一笑,又兀自说道,“只是你这样将他们赶出门去,就不怕你那位姑妈怪责么?你家中的营生既然都是她在打理,那若是开罪了她,岂不是要给你引来颇多麻烦?”
楚离漫不经心的敲着桌沿,眉目间流露出平素不多见的几分慵懒之意,“她若不理那也无妨,你不是正想经营铺子么?送你两间便是。”
夕鸢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吓了一跳,“这话可不能乱讲,你以为铺子是糖糕香囊么?说送就送啊,再说我也不会收下,凭空得来的东西有什么意思,靠自己的本事拼出来的,那才有成就感。”
楚离微微蹙眉,似有些不解,“成就感?”
夕鸢想到这个词对他来说,或许有些过于现代化了,便尽力解释道:“就是……心里头获得满足,不劳而获虽然轻松,可心里头却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不够完满。”
楚离缓缓颔首,“既如此,那就随你,半月之后是我师父的忌日,他葬在滇川之界,我明日便要离府。不管是找铺子的事,还是买宅院的事,都等我回府之后再说。”
夕鸢点头应下,心想这段日子也可以先计划计划,将铺子开在什么位置,具体做些什么买卖。
香皂生意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了,再置办起来自然不难,只是苏州城不似京城,开一间香皂铺便已足矣。她心中的念头是,云谨对这些买卖也颇为明白,可以替她经营着。而她自己,则想再开一家酒楼。
云谨听了她所言之后,连忙摆手摇头,“奴婢哪里做的来这个,若说帮小姐照看着,大约还可以,要让奴婢独当一面,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有何不能?杨福一开始不也是全然不会么,你看他后来做的何其熟练,凡事都不过熟能生巧,账目你也不是不会看的,有什么不懂的,自有我教你呢。”夕鸢笑着执起她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你这样聪慧过人,哪有什么学不会的事呢,何况经营酒楼,我也需得亲自在那儿才行,你再不帮我,我就真的分身乏术了。”
云谨见状只好道:“那奴婢只有勉力一试了,只是若做不好,小姐可莫要怪罪。至于酒楼……小姐想开一家什么样的酒楼,可是想专门做些北方的菜色?”
夕鸢抿唇一笑,将脑中已经成型的构思尽数讲了出来,“不仅是做北方的菜色,川菜、粤菜、北方菜色还有这儿的杭帮菜,我要将全国的名菜都汇聚一堂。并且,还要有咱们酒楼才有的招牌菜,我也想好了,就用烤鸭。”
“烤鸭?”
“是,并且是别处都没有的烤鸭。这还得做个特制的吊炉,将鸭子烤的外焦里嫩,用饼子卷了葱段和瓜条,再沾着甜酱一起吃。”夕鸢笑意盈盈,眸中尽是自信神色,“我都已经想好了,酒楼的名字就叫夕颜酒家,让人家一瞧就知道是谁家的铺子。”
夕颜阁这块招牌,迟早有一日会在苏州城内响彻天地,让所有的苏州百姓,都如雷贯耳!
楚离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