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夕鸢仍觉得有些别扭,眼珠子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反倒是宇文昊先开了口,“这阵子多雨,总觉得四下都是潮气,你房里可点了香来熏一熏?”
夕鸢没想到他一开口,竟问的是这样琐碎的事情,点了点头道:“偶尔会点一些,但香气太重闻起来也不舒服,这会儿没什么蔬果可用,等入了冬,折些梅花来插瓶,倒也不错。”
宇文昊欣然颔首,悠悠吟道:“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你也欣赏梅花的高洁之姿么?”
“冬日冰封百里,唯她一枝独秀,只怕没有人不爱梅花。”夕鸢微微一哂,垂下眼眸望着裙摆上一支蜿蜒曲折的红梅花枝,柔声道,“还没谢过王爷,那日让应总管回府传话,不然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就做下了结。”
宇文昊仿佛十分的不以为意,眼底蕴着闲适淡然,语气也是一般轻快,“不必谢我,我也是两处周全,既不想看皇兄动怒,也不愿看你爹伤身。说到底,还是你才思敏捷,能够想出这样的法子,否则任谁也救不得你爹了。”
夕鸢见他不再提那日之事,心头也不禁放松了几分,掩唇笑道:“王爷过誉了,我哪里有什么才思,不过是想了个最笨的法子。皇上其实心里也没有重责爹的意思,只不过没有台阶,总要给皇上留足颜面才好。那五百人马,就只当是周全了皇上的面子罢。”
宇文昊笑道:“当时情形紧迫,你却能极快的想出以进为退的法子,哪里当不起才思敏捷四个字了?”
夕鸢一怔,随即不禁哂道:“我怎么忘了,应总管也是王爷的耳报神呢,王爷的耳目遍布四处,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去。”
“怎么你有事想瞒着我么?”
宇文昊这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倒让夕鸢一时间有些应对不上,只得笑道,“自然没有,我也不过平白一说。”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许久,不知是不是夕鸢的错觉,那里头竟藏了几分温存之意,“这阵子事务多些,也忙得厉害,许久未去陪你,倒觉得你仿佛瘦了些。”
夕鸢柔声笑道,“是么?我自己倒不觉得,身旁之人也未曾提起,许是王爷看错了罢。”
宇文昊却摇了摇头,眸光如水,声音亦放得轻柔,“你身旁之人与你日夜相见,自然觉不出什么,我如今能瞧出来你模样的变化,可见咱们是太久未见了。”
夕鸢想到两人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许久未见,不禁又涌出几分尴尬来,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掀起帘子随意向外望去,却听得身后宇文昊又低低开口,恍若自语,“冬日里去泡泡温泉汤浴是最好不过,等下了初雪后,再带着你往庄子上去歇息几日。”
马车微微颠晃着前行,夕鸢看向窗外的情景也有些恍惚,时间过得这样快么?不知不觉,来到这儿竟已过了将近一载光阴。
因着气候寒凉,宴席便摆在了扶华殿中,这宫殿修的巧妙,大殿门窗均以琉璃镶造,外头的灯火烛光映射入内,照的殿中恍如白昼。正殿霍大通透,连地砖都以莹白大理石铸成,真真是应了这“浮华”二字的音。
皇帝携皇后端坐殿中,比肩同席,今日连贵妃等人亦出席在列,可见皇上兴致极高,是要好好庆贺一番。宇文哲是今晚主角,位子自然不会离龙座太远,他的宴桌就设在龙座下首处。席间众人落座,宇文哲抬眸向夕鸢投来一瞥,不动声色的举起杯盏,夕鸢亦是报以一笑,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甜酒。
今晚是家宴,朝臣都未曾列席,只是亲王贵胄却来得齐全,夕鸢向后方望去,竟也瞧见了夕莺的身影。她身着一袭绯红色裙褂,颈间的风毛白润柔软,满头的珠翠明铛,光彩夺目。只是她身旁两人乃是敦肃候爷与侯爷夫人,并未见到小侯爷其人。
想来也自然,小侯爷神志不清,这样的场合,敦肃候岂肯带他来丢人现眼。夕莺并未留意到夕鸢正注目于她,侧身不知正与敦肃候说着什么,两人面上都有几分笑意,敦肃候更是神色亲昵的拍了拍夕莺的手背。而侯爷夫人端坐一旁,神色宁和,恍若压根就未曾瞧见这一切。
看这幅情形,多半是应了当初的猜想,夕鸢不禁想起了红楼梦里头猥琐好色的贾珍,以及怯懦怕事的尤氏。然而有些不同的则是,夕莺不似秦可卿那般委屈含恨,反而倒十分……处之泰然的样子。
夕鸢没兴趣去评价他人的感情生活,夕莺要怎么过日子都是她的事,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去多做置喙,指手画脚。岂知尚未收回目光,夕莺却将眸子抬起,与夕鸢四目相接。片刻之后,便见夕莺盈盈起身,缓步行至夕鸢同宇文昊桌前,含着一抹浅浅笑意。
只是那眼中的冷意,却分毫不减,夕鸢见状也站起身来,先行开口,“妹妹也来了。”
“说起来,姐姐成婚之后,妹妹还未曾好好敬过姐姐和姐夫一杯酒,今日薄酒一盏,权当聊表心意了。”夕莺举杯含笑,揽袖微遮,垂首饮尽一杯。夕鸢和宇文昊见状,便也举起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饮罢之后,夕莺却仍旧没有走的意思,驻足于此曼声道:“说起来,一直听闻姐夫对姐姐一往情深,没想到也有辣手无情的时候。二哥是姐姐的二哥,也就是姐夫的亲眷,姐夫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宇文昊笑意温和,放下杯盏,“今日是家宴,只为给三哥接风洗尘,便不谈公事了罢。”
他歉然回避,谁知夕莺却不依不饶,又望向夕鸢,“怎么姐姐也没有劝一劝?还是说二哥出事,姐姐全不当一回事情呢?”
宫宴之上,几人交涉的久了,难免要惹人侧目,夕鸢不愿与她多做口舌之争,只蹙眉沉声道:“妹妹还没喝酒呢,怎么就醉了?二哥出事,我的心和妹妹是一样的,这歌舞要开了,妹妹不妨先行回座。咱们姐妹想要叙旧,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夕莺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辗转一番,忽然冷笑一声,“真是夫唱妇随啊,看来传言不假,姐姐与姐夫果真恩爱。不过从前姐姐嫁入王府的时候,爹还想着能够多一番助力,多个帮衬,如今看来倒是白费心思了。说来也是,顾府养育姐姐十数年,却能连兄妹之情都不顾,配姐夫这样的冷傲王爷,可不是相得益彰么。”
她说完之后,狠狠剜了夕鸢一眼,拂袖离去。夕鸢叹出口气来缓缓坐下,只听宇文昊在旁低低道,“你妹妹不懂事,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头去。”
夕鸢抬眸笑道,“王爷怎么这样说,她是我妹妹,性子如何我还能不知道么?只是她方才字字句句都是冲着王爷来了,我还要担心王爷别因为她的话心里气恼呢。”
宇文昊扬眉一哂,执起酒盅又斟满一杯,仰首饮下,动作一气呵成,虽是个简单的举止,却显得优雅闲适,“无聊之人的无聊之话,哪里值得我放在心上,若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妹妹,我连回答都觉得不屑。”
夕鸢闻言不禁了然一笑,有些欣慰于宇文昊的洒脱心绪,夕莺的话她自然也不会放入心中,只是这个妹妹愚昧至此,实在让她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在宇文昊面前说顾承恩与他结亲是为了在朝中多一番助力,不是明目张胆的说出顾承恩存了心思要结党营私么,这无论身份尊卑,他们都是皇上的臣子,为皇上尽心效力就是了,要助力做什么?
真是猪一样的队友,神级别的杀伤力。
每一抬眼就能看到夕莺坐在对面,连饭菜入口都觉得有些不香了,恰好这会儿太后说看得乏了,想要回宫去,夕鸢便连忙自请送太后回宫,也说陪太后散心说话。这是纯孝之举,宇文昊自然不会阻拦,出了扶华殿后,夕鸢才觉得整个人松快下来,吸进去的空气也清朗了许多。
第七十六章 风花雪月,又生陷害
扶华殿中灯花晃晃,明目耀眼,走出殿中只觉得四下顿时安静了不少。夕鸢说了件王府里的趣事,引得太后开怀大笑,笑声回荡四下,听的分外真切。
“听说舒慧太妃身子一直不好,改明儿再让太医过去瞧瞧罢。”太后念及舒慧太妃的身子,言语间也带上了几分忧色,“听说自入秋之后,就不见起色,许久不见她入宫了,我实在惦记的很。”
夕鸢忙道:“劳太后挂念,听大夫说,母妃那病是宿疾了,年年都要发作,只是不知怎的,今年仿佛格外厉害些。”
“到底是从前一同侍奉先帝的姐妹,一转眼的功夫,便要眼睁睁看着她缠绵病榻却束手无策,我这心里也不安的紧。”太后幽幽一叹,虽穿戴华贵,保养得当,可月色之下,却像个寻常的深宫妇人,面挂愁怀,“这些年,先先后后一个接着一个的走,她们都有福气,跟下去服侍先帝,也不知几时才轮到我这老婆子。”
太后说出这样的自伤之言,身旁宫人皆是脸色大变,夕鸢也急忙笑道:“太后又说笑了,这样的话怎么好随便挂在嘴边上,这请安问好的时候都说太后千岁,便不说活到千岁,百岁总是要的。”
太后和蔼一笑,轻抚着夕鸢的手背,“你就知道说俏皮话,一味的哄我高兴,舒慧太妃性子冷淡,从前便是如此,你虽然不说,我也大约能猜到,她对你只怕不会很亲切。如今她病着,你可要尽心侍奉,这以德报怨才是高洁品行,也不会落人口实。”
夕鸢抿唇一笑,随手替太后将有些偏了的凤钗扶正,低低柔声道,“臣妾明白,论情论理,臣妾都会尽心侍奉。其实……母妃待臣妾也并非不好,只是府中有李侧妃近身侍奉,太妃又一贯喜欢她在跟前,臣妾难免就有心无力了些。”
“那李氏是她的内侄女,偏心些也无可厚非,其实昊儿至今膝下无子,你们夫妻和睦,就该早些有个孩子才是。”太后含笑注目夕鸢,语重心长,“无论再怎么恩爱,都不如有个孩子来的稳妥,宫中女人都要子嗣来保全地位,旁人亦是如此。”
夕鸢听罢顿觉尴尬,好在此刻夜色深重,不会让太后瞧出不妥来。她心想,若是太后知道自己如今还是个完璧,会不会吓得晕过去。
只是太后肯对她说这些,可见心里也是倍加爱护了,夕鸢微露羞赧,垂首浅笑,揣着明白装糊涂。
太后见她如此,只当她是小儿女羞态,不好意思,便会心一笑,拍了拍她手背道,“行了,前头就是寝宫,你出来这么一会儿,也够久了。再不回去,仔细昊儿替你担心,快去罢。”
夕鸢倒并不怎么喜欢那种喧嚣浮华的宫宴,却又不能赖着不走,只好叮咛嘱咐太后身边的人好生伺候,又被太后笑着摆了摆手,这才转身离去。
御花园的路走了多次,如今已不算陌生,只是一人独行,难免显得四下有些过于僻静。好在夕鸢胆大,并不怕黑,若是换作寻常女子,只怕光是听这风声,心底也要发毛。
冬日里的御花园自然不似春夏时节那般百花齐放,这会儿梅花尚未盛开,御花园中支摆了些一品红和墨兰,并无什么浓郁香气。夕鸢走至望寻亭外时,却忽然闻到一阵幽香,不知是什么花的香气。
她诧异抬眸,却遍寻不着这香气的来源,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生出了幻觉的时候,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唤。
“气候凉了,你出来却也不拿个手炉,不怕染了风寒么?”这声音这般温柔轻缓,哪怕不回过头去,夕鸢也知道是何人说话。
转身之际扫了一眼四下,虽是一片寂静,却还是向后让了两步,含笑颔首,“现下还没有冷到那个地步,有披风御寒,倒也觉不出冷来。倒是西北苦寒,比京城不知艰辛了多少倍。”
他比离京之前瘦了些许,方才在宴席上不好多做打量,如今离得近了才觉得脸庞仿佛都瘦削了一圈,却显得眉目更加有神。
宇文哲闻言一哂,唇角勾起的弧度极为自然惬意,“你都不畏严寒,何况我一介七尺男儿?此次前去乃是言和,并非动武,倒是谈不上艰辛。你爹当日执意回京,我也曾劝过他的,只是他却听不进去,连夜赶了回来。”
夕鸢微微颔首,一阵寒风卷来,吹得她不觉打了个冷战,“他听了消息必定是心急如焚,哪里还能听进去劝呢?好在皇上如今已经不再生气,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在牢里多关一阵子也好。免得放了他出来,又要为非作歹,胡闹生事。”
宇文哲闻言不发一语,却走到她右侧去站定,夕鸢留意到方才那阵风便是从那儿吹来,没想到这样细微之事,他都能用心留意。
“皇兄是重旧情的人,你爹为朝廷建树颇多,其实皇兄心里也是不愿太过苛责你爹的,只是人言可畏,一国之君总要有个交代。你二哥这次一念之差,铸成大错,问斩倒不至于,不过……这活罪只怕也难逃。”宇文哲说罢之后,又兀自垂首,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夕鸢手上,“这是从西北返京之时,路遇一位波斯商贩,我看着精巧玲珑,便买了下来,如今正好可以用上。”
他一拿出这东西,那股子清幽香气便扑鼻而来,夕鸢接过一瞧,原来是个镂空描彩的玲珑手炉,做的精巧细致,上头的花纹皆是手工雕琢而成,又漆了一层彩绘。虽然如今光线幽暗,看不太真切,夕鸢却也能瞧出这手炉是精心之作,与平日见着的模样都大不相同,也属于这个年代的“进口商品”了。
手炉里头放了一块小小的银炭,却不会漏出,握在手里顿觉暖意融融。夕鸢把玩了片刻,越瞧越是喜欢,便不忍心推辞了,“多谢你了,这手炉虽不大,可看得出工匠用了极巧的心思。炭火被固在中间,炉壁虽是镂空,却不会有炭落出,放在袖子里最好不过。”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只是,这东西也不多见,想来也十分贵重……”
宇文哲笑道:“宝剑赠英雄,这手炉得你喜欢,也算是值得了。钱财乃是俗物,就不要提了罢。”
唉,凡是这种能够脱口说出钱财是俗物的人,都是不缺钱财的人,首当其冲就是宇文昊、宇文哲这种高富帅……夕鸢低头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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