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少棠却更快一步,“马车已经吩咐人备下了,至于递牌子也大可不必,宫门上的人都已经受了吩咐。我先去门外候着,王妃梳洗好了,咱们便可出发。”
他说罢便要出门去,染香却急忙跟上,关切道:“应总管方才淋了雨,斗篷都没干透,就这样出去岂不是要着凉?王妃去内堂更衣,不如总管就在外室候着,也免得受外头风雨吹袭。”说完,又求助似的望了夕鸢一眼。
她的心思夕鸢岂会不懂,何况她倒也没有说错,应少棠如今这样出去,只怕也不会回屋去更衣了,屋里怎么也比外头暖和几分,便点了点头道,“染香说的不错,这会儿正是多事之秋,应总管可别再累病了自己。云谨陪我进去更衣,染香燃个炉子起来,替应总管烘烘衣裳。”
在内室之中,只听云谨低声道,“香姑娘待应总管是一片真心,只可惜了,这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哪。”
夕鸢一哂,对着妆镜将簪子扶正,淡淡道:“你也瞧得出来,我也瞧得出来,偏偏染香自个儿看不透这道理。罢了,好在应总管是正人君子,不会利用了染香的情意,时间长了兴许她自己也就懂了。”
“这两情相悦,是世上何其艰难之事,王妃与王爷是佳偶天成,可别因为一点小事就生分了。”云谨替她披上外裳,又忍不住说了起来,“拌嘴的日子久了,可是要伤情分的,情分若是伤了,再要修补只怕就……”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与王爷之间,已经与你们说了几十次,并非你们想的那般。”夕鸢抬手理了理衣冠,接过云谨手中的斗篷披上,神色一敛,“走罢。”
染香本也想跟来,夕鸢却道,“这事情跟去那么多人做什么?你且安分待在府中,若是雨势见小,就去瞧瞧兰清。切记,府中任何人说的任何不中听之言,都别去与她们分辨,待我从宫中回来再说。”说罢,便同应少棠与云谨,在这天地都仿若连成一体的大雨中,疾步出了门去。
一入宫门便不可再乘马车,而老天也并未因为此处是深宫大内便格外厚待,少降雨水。相反,许是院子太大一时间不好疏通,倒有许多地方都积了水洼。夕鸢小心翼翼的避开水深之处,还是免不了飞溅上身,若换做平时她必定觉得十分懊恼,可如今倒也没法太过在意这些琐事。
只是有一点实在失策,马车里只备了两把雨伞,云谨和夕鸢共撑一把,应少棠撑着一把,这下子云谨与夕鸢少不得就有一人要淋些雨了。
“王妃慢些走,这会儿天色暗,看不大清眼前路途,若是再跌倒了可就不好。”云谨只顾替夕鸢撑伞,脸上被雨淋得都是水花,却仍旧紧紧跟着夕鸢的脚步,大声劝道。
“走的快也是这一段路,走得慢也是这一段,不会因为咱们走的慢些这路就好走了。”夕鸢侧眸瞧了她一眼,蹙眉将伞往她那端扶了扶,轻斥道,“怎么能只顾着给我撑伞,你若是病了就不要紧么?”
云谨笑着又将伞举了过来,摇头道:“奴婢衣裳穿的厚实,不打紧的,王妃是千金贵体,如何淋得了雨,王妃就别管奴婢了。”
夕鸢仍要将伞再推过去些,却听应少棠在身侧开口,“云谨姑姑照料自己便是了,王妃这儿我来撑伞,我是男子,斗篷上的风帽更是厚实,自然是最不怕雨淋的。”
云谨尚且有些顾虑,却见应少棠已将斗篷上的风帽戴了起来,阴影下的轮廓却更显出几分俊美来。他将伞递上前去,又与夕鸢之间离了两步之遥,像个忠贞又极有分寸的护卫一般。夕鸢见云谨身上已经湿了大半,若是再这样下去……便点了点头,同应少棠道:“劳烦应总管了,我身上的衣裳也厚实,不必将伞都歪向我,也要保全你自己才好。”
应少棠微微一哂,风帽下一绺发丝悠然垂下,被墙边吹来的一阵凉风拂过脸侧,声音温柔,“王妃请先行。”
罢了罢了,回去之后多煮些姜汤补品,现在三人身上是都有雨水,狼狈的厉害。夕鸢在心中暗想,这顾承恩和他那儿子一样,就知道添乱!
可又不能放手不管,若是她现在已经不在京城,眼不见为净自然也没她什么事了,但偏偏就在她眼皮子下面。她借尸还魂,怎么也要替这身子的母亲考虑,若是顾承恩获罪,顾府必定不能保全,到时候就姚氏的柔弱性情,跟着一起抹了脖子都有可能。
想来想去,只好在心底把那个顾尚鸣骂了千百回,一边咬着牙向前走着。
走到殿外之时,果真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跪在前方,夕鸢几人加紧了脚程,走到跟前一看,正是顾承恩不错。
夕鸢对着应少棠递了个颜色,他连忙将伞举到顾承恩身前,夕鸢低声道:“爹,您先起来,到廊下去。女儿有些话要同您说,等听完之后,您若是仍旧执意要跪在这儿,女儿也不阻拦。”
顾承恩缓缓抬头,见夕鸢鬓发微湿,衣摆也有些散乱,可见是匆忙之下赶过来的了。他想起从前待这个女儿的种种行径,如今竟觉出几分羞愧之意来,低声道:“雨这样大,你怎么来了。”
“爹既然也知道雨大,又何苦让咱们一同在这儿淋着?”夕鸢语气和缓,带着几分恳切之意,“爹就先起身一会儿,听我把话说完罢。”
顾承恩在此处已经跪了大约一个时辰,却连皇上的一声咳嗽都没听见,如今见夕鸢这样匆忙赶来,也不禁涌出几分慈父心肠来。片刻之后,他长叹一声,摇头喟叹道:“罢了,你要说什么便说罢,你已是端亲王府的人,此次之事,不会累及到你。”
夕鸢见状,便让应少棠将顾承恩搀扶起来,几人走至一侧的廊下,总算不用再受雨水侵淋。夕鸢轻轻吁出一口气来,语重心长道,“我知道爹是因为二哥的事,一时情急才回了京城,只是爹怎么不想想,二哥的事传得满城风雨,本就有许多有心之人在四处散播难听之言了。如今您贸然回京,惹得龙颜大怒,岂不是顺应了那些人的心思?”
顾承恩叹道:“你二哥这事,已是让顾府上下蒙羞,话便是说的再难听我又能如何?只是,这罪名可大可小,若真要定他与考官串通,那可就是死罪。顾府到了这一辈,就他这么一个子嗣,我两朝老臣的颜面,哪里又有儿子的性命重要。”
“可您这样回京,让五百人驻扎城外,就能够救回二哥的性命了?”夕鸢蹙眉摇头,沉声正色,“那五百余人,我不知爹将他们带来究竟是何意图,只是在皇上眼中,这样的行径乃是大大的不敬!爹既然已经肯跪在殿前脱冠请罪,又何苦要再做那些多余之事,像是耀武扬威一般,置皇上的威严于何地!”
她这样忽如其来的低喝,倒仿若让顾承恩有些怔然,“那五百人马乃是府邸随从,我带了他们在身旁,也是唯恐突生变故,好有个照应。”
“突生变故?爹可是怕皇上一时气急下令斩了二哥么?”夕鸢摇头喟叹,眉头紧皱,“您这样的举措才是最为糊涂,既要认错,那就该认得谨小慎微,岂能自作聪明一般留下后路?皇上贵为天子,虽不能容忍臣子弄权,可更加不能容忍被人蒙蔽戏弄。这个道理,爹难道不懂?”
顾承恩脸上神态阴沉,难免颜色,只是眸光却不住转动,仿佛在思索夕鸢话中利弊,夕鸢见状便顺水推舟,更进一步,“那五百人已在城外,就是箭在弦上了,为今之计,只有以进为退,方可保全自身和顾府。”
夕鸢说罢之后,顾承恩沉吟半晌,终于开口,“你有何计谋,不妨一说。”
“将这五百人马,说成是要进献从军之人,只说是府中从前收留下来,只待有朝一日能够为国效力,如今一起带入京中,望皇上成全。”夕鸢一字一句,在这瓢泼大雨中却丝毫不显怯懦低声,反而沉稳有力,“爹将这番话递上去,皇上听了,自然不会再咄咄逼人。二哥的事,也要从缓说起,千万不可倚重两朝老臣的身份,让皇上觉得你居功自傲。这样的时气,只怕皇上心里本也就不大痛快,好言相求总比疾言厉色要好得多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承恩听后静默良久,众人皆不言语,只听得身旁雨水沙沙,仿佛能洗净这世上一切污浊之事。夕鸢也并不着急,她知道自己这一番言辞有多大的说服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营销策略,如今放在顾承恩的身上,同样好用。
等顾承恩将话递到御前不久,便有太监出来将他搀扶起身,客客气气的说皇上请他进去说话。夕鸢见此刻雨势也见小了些,便与应少棠和云谨先一步离去,云谨问她可要等宇文昊一同回府,夕鸢想也不想便摇头回绝了。
于公,今日宇文昊在御前劝说,她在顾承恩跟前劝说,若是两人在一起回府,落在皇帝耳中,少不得要让他觉得这端亲王夫妇串通起来,混淆圣听呢。而于私,夕鸢又总觉得相见尴尬,更是避之不及,自然也不会等他。
雨虽然已经停了下来,空气中却还是带着寒凉的气息,马车内虽是温暖,却让身上潮湿之处觉得更凉了几分。云谨忙着为夕鸢膝上搭过一条毯子,夕鸢却握了握她的手道,“看你这手凉的,就别忙活了,一会儿回了府,赶紧先去沐浴更衣,别光顾着我了。”说罢,又将膝上的毯子往旁拉了拉,不由分说的搭在云谨膝上。
应少棠坐在对面,含笑开口,“王妃体恤下人,宅心仁厚,在王室公亲中,实属难得。”
夕鸢闻言一哂,神情大方,“应总管过奖了,云谨她们照顾我虽是职责,却也时常辛苦,我又何必再对她们疾言厉色呢?方才让你淋了半天的雨,回去之后,我让染香送姜汤过去,可一定要喝了才好。”
应少棠挽起一些袖口,抬手将额前散落的鬓发重新束起,纤长的腕子上还挂着几颗水珠,简直像是现代电视机里明星做的居家广告一般。他声音中含着笑意,低下去的眸子让夕鸢看不出他的神情如何,“姜汤甚好,能够驱寒取暖,王妃美意我也自然不该推辞。只是染香姑娘乃是王妃身旁得力之人,这样的小事就不必劳烦她亲自动手,随便打发个人送过来也就是了。”
夕鸢一怔,随即有些无奈的与云谨相视一眼,轻轻颔首,“应总管既这样说了,那也好,回头我让个小厮送过去就是。”
应少棠这样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与染香留有距离,他这种做法夕鸢倒觉得很好,既然不喜欢对方,就不要给对方不切实际的空泛希望。只是染香恐怕不会这样去想,她喜欢应少棠,自然是希望时时刻刻都能有机会亲近于他的。
若是让染香知道应少棠今日是为了替自己撑伞才淋雨受寒,只怕心里对自己要生出些羡慕之意来罢,又或者会是嫉恨也说不准。
夕鸢想了想,未免再生出不必要的岔子来,便未将此事告知染香。
到了晚上的时候,染香端着炖好的燕窝进来,又同夕鸢道,“听说皇上已经宽恕了老爷,也不追究擅自带人回京之事了,只不过二少爷仍在牢里拘着,似乎还没有松动的意思。”
夕鸢用勺子舀起一口,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吹,垂下眼眸淡淡问道,“打哪儿听来的?”
染香面上闪过一丝略微怪异的神情,有些扭捏的低下头去,揉着手中绢子轻声道,“今儿个看应总管回府的时候,身上都湿透了半边,气色瞧着不是很好,便炖了燕窝给他送去。”
“你倒是仔细的很,那会儿听他说,是你自己挑了青竹的图案,请他画的。”夕鸢喝了几口后便将琉璃碗放下,似笑非笑的瞧着染香,“你是喜欢青竹呢?还是喜欢君子如竹呢?”
染香唰一下羞红了脸,却又掩不住唇角笑意,“小姐既然心中明白,就别笑话奴婢了。”
夕鸢见她这般情状,又觉得将应少棠今日推辞她去送姜汤之事说出来未免使她伤心,便放缓了口气,好言开导,“往后你还是别这样勤快的往他那儿跑,就算是想去了,最好也别独身一人。你一个姑娘家,男未婚女未嫁的,关门待在屋子里算怎么回事?就算你们二人清清白白,可旁人看了,难免不会说三道四。”
染香闻言急忙辩解道:“奴婢也并没去的很勤,只是实在担心他……何况小姐不也常说,这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过给别人的?”
“这如何能相提并论?你一个黄花大姑娘,别因为小事坏了名声。”夕鸢索性便将话说的再明白一点,“若是你名声因他受损,到头来他又不肯娶你,那你怎么办?”
染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揉着帕子低头道:“奴婢就想跟着小姐,小姐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这辈子就守着小姐过了。”
夕鸢不由失笑,又打趣了她几句,逗得染香面红耳赤后才肯放她离去。今晚是云谨守夜,夕鸢担心她身子吃不消,便想让她回屋去好好歇息,谁知云谨却断然不肯。
“今日王妃也受了凉,夜里没人陪着怎么能行?奴婢在地上铺好了褥子,咱们这屋里又暖和,没有大碍的。”云谨起身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床帐道,“王妃快睡罢,这几日只怕操心的事还不少,不养足了精神怎么能行呢?”
夕鸢只好嘱咐她一定要盖紧被褥,外头又开始下起雨来,沙沙之声不绝于耳。这天与地能够被雨水轻而易举的连为一体,可人与人的距离却难辨莫测,能够近的抵足而眠,也能够一下子远的不见首尾。
顾承恩听了夕鸢的劝说,将五百人马进献皇廷,虽然是在皇帝面前免了责罚,顾府的亲兵却也一下没了大半。夕鸢倒觉得这是好事,手中的权势少些,心思也就能没那么活泛,别成天净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西北前线倒也亏得宇文哲分外能干,没弄出一丝纰漏,班师回朝之日,皇帝大为欣喜,大办宫宴迎他,这一下子,夕鸢就不得不与宇文昊聚首碰头了。
两人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夕鸢仍觉得有些别扭,眼珠子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反倒是宇文昊先开了口,“这阵子多雨,总觉得四下都是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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