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暗中却总有传言,四小姐心硬手辣,真事到临头,是什么人也不讲情面的。
八小姐祈娟,七姨娘媚如所出。小姐倒没什么,只是有些懒有点馋。不过这姨娘,可也算是个人物了。
二老爷在上海长三堂子里领出来的人,听说为此很花了一笔赎身银子,进门第一天,为穿粉红裙子不能穿红大跟太太闹了一场,说老爷抬她进来时,允了她可以穿的。
太太只有一句话:“老爷没跟我说,这个家我来当,没听过从角门进来的姨娘还能穿红!”
媚如自此跟太太杠上,直到锦芳势起,她倒了风头,倾向太太,自此开始与锦芳做对,乐此不疲。
祈娟跟她娘可惟一个模子印出来,见风使舵。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尤其一招最拿手:落井下石。见人受难幸灾乐祸。简直是她最爱。
不过也有个弱点,爱钱如命。也是七姨娘教出来的,堂子里带出来的本性,没什么话好说。
人是极精明的,贪钱之人,大多如此。堂子里各种手段七姨娘暗里教会祈娟不少,若真用起来,也是极可造之材。
只要她手里的鞭子,别落在自己身上。
剩下的,就只有祈缨。苏家的六小姐了。
祈缨心里嘴上都来得,应该说,若自己与她联手,确可省力不少。因祈缨在太太面前,现在虽比不上祈鸾。却也是能说得上一句半句的。
不过祈缨有个致命的缺点,致命是致别人的命,缺点?也是对别人来说。
那就是自私。祈缨是二姨娘月容所出。月容本性温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温顺。这也是二老爷肯要她,太太肯允许她入门的条件。
入门后不久就怀上了胎,且把脉的太医说。是个男胎。彼时太太也有身孕,怀着三少爷祈侯呢!
太太听说月容有孕,自是十分欢喜,又怕她不好受,整日命了太医来看,又怕身边没人伺候。特意拨了自己的陪房,吴妈妈去月容身边伺候。
可惜好景不长,三个月不到,月容落了胎,掉下来看。确定是个男胎。
太太也跟着伤心了很久,直到二老爷从京里回来,亲身安慰了方罢。
不过太太的孩子是平平安安降生了的,就在二老爷回家这段日子里。因此家里最受二老爷宠爱的就是三少爷了,因是他亲手从稳婆手里接过来,且又亲身坐了弥月主席的。
其实子女就没有这样的好命了,二老爷在京里做官,不能常回来的。
关于月容的头胎是怎么掉的,园子里有很多留言与传说。不过流言也好,传说也罢,都是上不得正经台面,更不能在太太面前提起的。
月容还是一样温顺,与前一样。她出身更不如别的姨娘,是家生奴才的女儿。父亲是苏家守门的,酗酒好赌,母亲又聋又哑,只替园子里人浆洗衣服,别事一概不知。
月容自生下来便是苏家的奴才,不过生得却好,因此才叫二老爷看中了。看中了也是无心之看,并无特别之处。
因此她才从太太处留心,终于让太太点了头让她抬作姨娘。
由此看出,月容也不只是会温顺之人,更别提她对自己头胎为什么所落,始终不发一言,就算为此之后很多时间怀不上胎,也始终将嘴巴闭得铁紧。
心里有,嘴上紧,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招太太喜爱呢?
且又是家生子,不怕贴了娘家的,只这一条,就强过园子里别的姨娘了。
所以月容得太太欢心,连带着祈缨也在太太面前有脸,不过太太的喜爱是当不得饭吃的,月例年年的赏赐也是一样不会多的。
最多人多时,多替她们说一二句好话罢了。
这也就是太太的为人,众姨娘心知肚明,只求无罪,若想从太太身上求福?下辈子托生到她肚子里吧!
点上一柱安神香,祈男一个人在屋里,闭目养神,细细盘算,掂量,比较了一个时辰。直到玉梭眼红红地进来,才惊觉香早是落成了灰的,只剩下些淡淡余香提醒着自己,时间早已飞逝。
“坏了坏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祈男慌得从桌边站了起来:“可是迟了?”
玉梭强作笑容:“小姐别慌,现在还早呢!小姐昨晚不是说,要提早些叫小姐起来?现在外头还没亮呢!”
祈男向窗外看去,果然只有淡淡一层鱼肚白而已。
“九小姐,今儿穿哪一套?”玉梭本来是不用问的,因祈男对穿很是随便。不过今日却不一样,去见太太,样样都要精心准备过才行。
不打无准备之战。这话从古到今,无人不知,无人不用。
祈男走到床后,只看了一眼,不觉笑了:“还是你知我心!”
玉梭也冲她一笑,原来她开的那只箱子,里头都是*成新的衣裳。
“去见太太,不好穿全新的,太太嘴上不说,心里必嫌弃太过炫耀,更要打姨娘钱箱子的主意。不过穿些太旧的,太太又要说装穷了,园子里谁不知道,五姨娘趁办宫里生辰礼,很替九小姐做了些衣衫?”
玉梭的话,愈发令祈男笑挑眉一笑:“所以说,知我者,唯玉梭你也!”
说完伸头向衣箱里看了一番,最后和玉梭商量着,取出一件粉白偏襟对眉立领衫来,外头配一件花叶纹样镶边水绿对襟褙子,底下再系一条浅湖蓝底子靛青纹样细褶纱裙。
玉梭将箱子收好,伺候祈男套上衣裙,祈男赶紧坐到了妆台前,玉梭来不及合上衣箱子便来替她梳头,正好玉香进来整理床铺,便趁机走到后头张了一张。
“小姐这些衣服,不说穿过,真跟新的一样!”玉香口中啧啧有声,眼中露出羡慕的光来。
祈男心里一动,见玉梭要拿话堵对方,忙从镜子里冲她摆了摆手,自己笑起来,回应玉香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有几日没赏你们东西了,你看中哪一件?只管拿去!”
玉香一听,简直犹如喜从天降落,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小姐,别,别开玩笑了,此话,此,当真?”
玉梭冷笑:“开头说别开玩笑,后头又怕不当了真,你这蹄子真正是见钱眼开了的!”
祈男忙拦住玉梭,嘴里笑道:“敢是玉梭生气了?别怕,你也有一件的!“
玉梭从镜子里看了祈男一眼,满脸疑惑,简直闹不清对方到底什么意思。明知玉香是他人的眼线,怎么白白赏给她东西?
祈男冲她做了个鬼脸,也不顾头上只梳了一半,飞快从绣墩上起身,走到玉香身边,脸上笑嘻嘻地道:“怎么不动手?不动也好,我来替你捡一件,看我眼光如何?!”
平白得了个好处,玉香满心欢喜不说,哪里管谁来捡?就算叫外头露儿桂儿来替自己捡,此时于她也是无所谓的。
“小姐来替我捡?那敢情好!只是我怪臊的,怎么配劳动小姐?若不收,”玉香说着,眼里的贪婪之色愈发明显了:“又白费了小姐一片心意。”
玉梭走到二人身边,只站在祈男身后,冷冷看着玉香,不发一言。
祈男却是满脸笑意,真个弯腰探头,伸向自己的衣箱里来,边细细翻检,边口中絮絮地道:“我记得你有一件琥珀色素面杭绸褙子,对衿处一双妆花楣子好看得紧,我就替你寻条裙子来配,玉香你看可好?”
许是叫眼前之利冲昏了头脑,许是因祈男若无其事的话语冲淡了心里的警意,玉香脱口而出:“那衣服我也觉得实在好看,二姨娘赏我的时候,我还通不敢收呢!”
屋里骤然安静了下来,祈男慢慢从箱子里抬起头来,直直看在玉香脸上,秀美的眉峰慢慢锁紧,眉心里,拢起了几缕若有所思的皱痕,唇角微抿,春水般的眼眸中似有暗光闪烁。
玉香一语既出,心肝俱裂,再看祈男表情,愈发心里慌张,说不得,身子便情不自禁向后退去,只是才退了两步,便正正撞到了玉梭身上。
“好妹妹,去哪儿?”玉梭冷笑:“小姐说要赏你呢,你就这么走了?!”
☆、第七十九章 奸细
玉香双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祈男缓缓走到她面前,直面玉香,眸中浮现森冷寒霜:“二姨娘也赏了你?我竟从来不知道,你跟二姨娘有这样好的交情呢!”
玉香答不上来,因是无心之过,她连个准备也没有,一时之间也实在编不出个谎话来搪塞祈男。
祈男低下头来,唇角微微勾起嘲讽弧度,浓密纤长的睫羽轻轻覆盖眼帘,掩去了眸中那抹不屑的笑:“且那件衣服是全新的,必是二姨娘新做的。她倒有心,你也是有福,就这样赏了你?”
玉香半靠在玉梭身上,身子已大半发软,突然扑通一声,跪去了祈男脚下:“求小姐,求求九小姐!千万别告诉姨娘!”
祈男一向宽厚,锦芳却是截然相反。
玉梭只看祈男,后者想也不想,直接从玉香身边绕了过来:“看住她,不许她今日出自己屋门一步!现在我赶着去太太屋里,一切待我回来再论!”
玉梭忙点头,外头叫来桂儿:“将这蹄子反锁到自己下处!”
桂儿一下变了脸色,不知玉香犯了什么事,看看祈男,再看看玉梭,被二人脸色震住,于是低头不敢问一个字,拖着玉香就走了出去。
玉梭跟到门口,又秘密吩咐了一句:“且别叫姨娘那边看见!”
桂儿唯唯诺诺,玉香更是脚下如抹油,嗖一下就走了出去。
直到身上头上收拾整齐,祈男再没多说一个字,玉梭知道,这时候少说话为好,看祈男脸色便知,心里正想着事儿呢,别去叨扰才是明智之举。
出门之前,玉梭拿上八角团扇并一方玉色绫琐子地儿销金罗帕,想想再无他物。便上来请示祈男:“九小姐,这就走么?”
祈男看了眼八宝格上的小金自鸣钟,点了点头:“咱们这回可算早了吧?”
话音未落,院门口传来清脆的少女笑声:“咯咯。九妹妹,真没想到你也有这么早起身的时候,我当你还好梦高卧呢!”
是祈缨!
好家伙,来得真快!
“二姐姐早!” 祈男笑出自己最灿烂的容颜来,盈盈宝靥,经酣春晓之花;浅浅蛾眉,黛画初三之月,印在初夏的阳光下,含笑斜睇对方:“我当我已经是早了,原来二姐姐竟赶在了我头里!”
祈缨微笑走上前来:“这半个月可好?我有心要来看你。只是碍于太太下了死命,不好违背得。不过听说,新近的这个太医,医术不凡,且又肯为妹妹奔波。想必,也无大碍吧?”
祈男装作没听见对方话里的揶揄,笑嘻嘻地回道:“姐姐说得可是品太医?医术我是不懂的,不过我确是好得挺快,就前日有些反复,托那太医的福,一剂汤药下去。也就好了。”
祈缨扶着祈男向外走去:“咱们边走边说,”说着微微抬起眼皮,窥探祈男神情:“说是一剂汤药,所费可不少吧?听人说,是那太医满城里找去,才寻到的药材呢!”
玉梭跟在二人身后。听见这话心里便是一顿,不觉就抬眼看着祈男背影。不想那小身板倒是挺得松一样笔直,一派镇定。
“姐姐想是听二门外小厮们说的?” 祈男的嘴角始终扬得高高的,也不看祈缨,娇波流慧。只看前方:“不过我前头说了,医术方面,妹妹我是不懂的,要不然下回姐姐病了,也请品太医来看,再细问他,可好?”
玉梭差点没笑出声来,小姐这招金蝉脱壳使得好,倒将个祈缨说得个满脸通红,咀嚅着半天没答上话来。
祈男自顾自笑着向前,只当没看见祈缨的窘迫。
眼见快到正房,祈男眼尖,猛地就看见前头二人,主子一身桔色绣金牡丹纹亮缎滚边褙子,葱绿色西番花刻丝八幅罗裙,鲜鲜亮亮,妖妖娆娆地闪进了太太院里。
祈缨随后也看见,由不得小嘴一撇:“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姐姐!敢是园子里人不知道她要出嫁了?穿成这样,是回门还是慰夫呢?!那不知道的,还当她不是去见太太,是去见季家公子呢!”
祈男听着这尖刻的醋话,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姐姐,你这张嘴,说出话来,真叫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祈缨也跟着笑了:“你又不是二姐姐,更不是她的奸细,我怕什么?!”说着眼光便煞有其事从祈男身上一扫而过。
你真不是吧?!话里意思十分明显。
当日太太面前挨打,落井下石的是祈缨,相反救出自己来的,却是祈鸾。在自己院里安下眼线的,是祈缨,二姨娘心计之深,是太太也瞒过了几分的。
祈鸾却不然,悠茗是个老实的,所以才受尽园内欺负,且祈鸾将要嫁出去了,自己与她并无大利益冲突,只要钱财上自己略松松手,送她个高兴,可以说,盟友之位,还是可以坐得稳的。
只这电光火石一瞬间,祈男心里已拿定了主意。
“我是九妹妹,自然不是二姐姐,看六姐姐话说到哪里去了?且我这人还有个好处,” 祈男还是满脸春花般灿烂的笑:“能听得进心里的,才听得入耳,听不进心里的话,是连耳廓边也进不去的呢!”
说完便咯咯地笑了,快步赶到了前头。
祈缨一头雾水留在抄手游廊里,这死丫头话里是几个意思?自己一大早不顾避讳来拉她同行,难不成她看不出来自己有结盟之意?
果然跟那个大爆竹一样,有口无心的呆子货!
面泛冷笑,祈缨跟在祈男后头,一步三摇,也进院里去了。
祈男一进去就先看见了玳瑁,后者正在院里花架子下掐花,预备插瓶的。太太与锦芳不同,不喜欢艳丽,只喜欢有香气的品种。
因此这里花架子上总是各种香气萦绕,上好的玫瑰宝相蔷薇,并些瑞香,茉莉,含笑,堆在窗下精致瓷盆里,院里还有两株丁香,此时一并开了出来,引得蜂蝶课绕,嘤嘤嗡嗡的,煞是热闹。
门前绿油油的游廊上,则全铺满了紫藤,丝丝缕缕垂落下来,大片紫云头顶上翻飞,但走上来,穿堂香风迎面袅袅而来,令人不觉胸襟一畅。
只可惜,小姐们每回到这里来,都是感觉不到这样的美好的,因要面见太太,谁心里不忐忑,谁心里不替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姨娘,捏了把子冷汗呢?
以前,祈男一向是免受这罪的,因有宛妃和锦芳罩着自己。如今形势翻转,倒反轮到,自己来想法罩着她们了。
“六小姐,九小姐!”玳瑁手握一大把长柄玫瑰,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来:“才二小姐已经到了,太太正在梳头,二小姐进去伺候了呢!”
祈缨一听,微微冷笑着道:“二姐姐最是个有心的,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多耽搁了!”话还没说完,拔脚就向屋里走去,边走还边提醒着身后自己的丫鬟:“玉吉,昨儿太太叫穿的珠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