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们,除了月容之外,心里都恨出酸汁儿来了。
照老规矩,太太只吃细粥,今儿依旧是燕窝,姨娘们则有饭有粥,依各人喜好,于每日早起看了送来的纸牌子之后,告之大厨房,晚间便做出来呈上。
媚如早起点了红枣莲子粥,这时便向嘴里送进一颗红枣,不想咬了半天,甜味没有,倒咬出一嘴的渣子来。
“这枣儿不好,”媚如憋不住话,叫将出来:“怎么里头全烂了?”
金珠哟了一声,上前来看:“是坏了,”她将媚如手里的罗帕捧到二太太眼前:“太太看这些渣子。”
二太太只瞧了一眼便厌恶地道:“还不快扔出去!看得人饭也吃不下了!”
郝妈妈趁机上前来:“看来不只是新鲜的菜蔬,连干货也。。。”
二太太瞪她一眼,郝妈妈又退了下去。
媚如不死心,仗着这里自己最小,撒娇向二太太道:“郝妈妈才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好太太,说给我们听听。”
二太太放下牙箸来,脸上似笑非笑地看住媚如:“怎么?”她声音不大。却将桌上所有人都震住了:“看来七姨娘时间颇多,有意要替我分忧理家么?”
媚如再是小孩子心性,此刻也看出些不好来了。
“太太说哪里的话儿?”媚如忙娇笑起身,走到二太太身后。替她布菜,又递上牙箸:“我再有八个脑袋,也不够理家使的。这里都知道,我是一向没大没小玩笑惯了的,理家万不中用,若太太闷了,说几个笑话给太太散散心,倒可算我一份呢!”
二太太脸上神情放松下来,接过媚如送上的牙箸,也回笑道:“果然都是你还是个孩子呢!我看也没错!倒是祈娟。虽只有六岁,还比你听话懂事些!”
媚如心情轻松下来,这才慢慢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那也是太太教导得好。就不比有些人,初来乍到,就挨了几十板子。”
提起祈男来。众人皆松了口气,知道这是个可以在太太面前随意凌辱的对象。好比个软烂的柿子,只管随便捏好了。
“那个九小姐,”石竹忘了刚才自己所受太太的呵斥,这会儿又来劲了:“不是我说,全毁在五娘她手里了。若早送到太太这里来管教,何至于此?!”
罗衣也帮腔。挤眉弄眼地道:“可不是?我们几个私底下常说,五娘也太没了规矩,眼珠长在头顶心上,不当我们是姐妹也就罢了, 怎么连太太,也不放在眼里了?!”
悠茗沉默良久。终于也点头开口:“纵有百般好处,到底是托了老爷和太太的福,也是苏家祖上积德,五娘只当是自己一人的功劳,也太过托大。”
二太太细细吃粥。并不发一言,待到放下碗来,方才叹息着道:“你们也是知道的,叫我有什么法子?若说是我一人宽了她,叫你们私下里说不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好叫你们恨我一人罢了。”
罗竹瞬间白了脸:“太太别错会了意!我们绝不敢在太太背后说些是非!不过早起听说九小姐挨了打。。。”
二太太抬起一只手来,示意对方不必再说下去,脸上保持着端庄雍容的笑:“哪里说你们逗引是非了?我不过随口这么一说罢了。看你这样小心,倒显得是我有意了似的。其实我不过是说,错只在我一人身上,老爷即便有心,也顾不到家里。”
众姨娘心里明镜似的, 这时便异口同声地道:“太太德性温良,举止沉稳,这一表人物,普天之下,也寻不出来。若不是五娘她太过仗势欺人,太太哪里用忍耐到现在?老爷自然心里也知道,不过也受了五娘面子上的蒙蔽,如今想必也看出来了,定不会再纵了那人。”
二太太心满意足,这才点头无奈地道:“我也是被逼上梁山了。九丫头目前虽小,却也眼见就要成人。若再不严加管教,她又是那样的出身,虽还有个姐姐在宫里,如今却也只有帮倒忙的份了。一向女子闺名极为紧要,因此我今日才罚了她,却也不敢打重,她是我的女儿,打在她身上,岂不疼在我心里?!”
众姨娘连连附和:“这话说得极是,太太自然是这样的没错。”
二太太转身漱口净手之后,从桌边站了起来:“我用完了,你们且用吧!”
众姨娘哪里还敢坐着,纷纷站起来道:“我们也就完了。”
石竹因今日受了太太几句,有心要再讨好对方,这时便又堆笑道:“每日也吃不多,太太吃完,自然我们也就完了。”
二太太笑着看住石竹,见对方今日穿了一套绿闪红缎子对衿衫儿,并一条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不由得上手捻了捻那绿闪红的缎子,口中喃喃道:“这料子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石竹怔住,半天回上不话来,媚如娇滴滴地笑声从二太太身后传来:“五娘也有一件,前几日还在园子里见她穿着呢!”
二太太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石竹,浅浅一笑道:“原来是五姨娘有的。我想起来了,上回杭州知府夫人,来家里做客,送了我一匹,又送了五姨娘一匹,我记得当时看了,只觉得是太热闹的,不太适合,便叫收进后头库房了。怎么?这料子是五姨娘分给你的?”
石竹只觉得轰地一声,眼前黑了下来。
媚如还不肯放过她,当初这料子她也看上了,若不是石竹在五姨娘面前卖嘴乖抢了去,她也一样要下手占便宜的。
大爆竹不只是说锦芳性子燥,也有说她手松大方,自己的东西随意撒的意思在内。
“确是五娘分给四娘的,”媚如笑对二太太道:“那日露儿去四娘院里,手里捧着的,就是这段料子,我在园子里看花,眼不错地看见了呢!”
石竹恨不能拿起手边的桌上,金镶的雕漆茶杯儿砸去媚如头上,怎么这多嘴的婆娘还不去死?!
“不是,太太听我解释,其实那日,本是五娘她自己要给,我并没有,哎,太太,”石竹绝望地看着太太向门外走去,对方竟连个眼神交会的机会也不给她。
“我知道,并没有说你们就亲近了。再说就亲近又有何妨?本是一家子姐妹,”二太太脸上带笑,缓步轻摆:“大家都该亲香些才好。莫不我巴望你们整日地不睦么?”
石竹身子软了,媚如一步不错地紧跟太太,路过她身边时,得意地甩个眼风过去。
叫你多嘴!看我得了机会不撕烂了你的嘴!石竹恶狠狠瞪住媚如,几乎要吃她下去的样子。
你来啊!怕人多嘴自己就该检点些!媚如洋洋自得,才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陪着在院里走了会子步,众姨娘看太太脸色有些疲顿,便都知趣告辞。
送走众姨娘,二太太舒了口气,郝妈妈上前来贴心地扶她:“可累坏太太了!这起人哪个是好对付的?若走些神,口水也淹死人了!”
二太太拍拍她的手,微微颔首:“知道我的心意的,也只有你罢了。可见平日没白信了你。”
郝妈妈面露感恩之情:“我是太太带到苏家的,又蒙太太厚爱,一家子老小都在园子内外领了差事,如今家里第四代也要出世了,可不都是托了太太的福?若说我心里对太太,那是。。。”
二太太宽慰地笑了,缓缓走上台阶,打断对方的话:“你我还说这些?多少年下来了。刚才也说了信你,也不在这些言语枝节上。倒是下午叫你办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郝妈妈凑近二太太,在耳边秘密细语了几句,二太太听到最后,会心一笑,偏头看向对方:“我就知道,这事托你没错!”
郝妈妈得此一夸,脸上老褶子挤出一堆来:“太太这样夸赞,奴才受不起!”
玳瑁正打起帘子来,二太太从她身边经过,突然想起一事来,遂口中笑道:“这就受不起了?我还有好东西赏你呢!你才说什么?第四代?莫不你孙子也有后了?”
☆、第五十一章 暗中报信
郝妈妈不好意思地笑:“倒不是说我,是从我婆婆算起,我媳妇这个月就要生了,家里从老到小,也是四世同堂了!”
二太太笑了:“倒巧!我正有一对金锁,白收了几年,赏给你孙子倒是好的!”
郝妈妈喜之不禁,也顾不得屋里还有几个丫鬟在,立刻就给太太跪下了:“哎呀我的好太太,这可使不得!那小子也不知是哪里趁来的露水,能有多大汤水儿?敢收太太的金锁?”
二太太笑叫金珠:“去开了床头拣妆,取下头第二格里那只黑漆点金描龙凤的匣子来!”
玳瑁冷眼看了片刻,门口放下帘子来,心里盘算一下,转身向院门走去。门口小丫头好奇问她:“姐姐哪儿去?太太屋里才散了饭出来,姐姐不吃了?”
玳瑁头也不回:“我记得还有上回太太要做的那双鞋样子,仿佛丢在什么人那里了,园子里取去,太太若问,就说我逛逛就来,或说翠玉使我催水去了!”
小丫头眼见其背影瞬间就消失在夜色下,不觉撇了撇嘴,自顾自关门走开。
锦芳才吃过晚饭,正在祈男屋里,亲身守着她,丫鬟们进进出出,端水焚香,预备给祈男净面。
露儿在院子里收拾春凳,突的抬头,见有一人杵在面前,不由吓得叫出声来:“娘哎!”
那人听后笑骂:“黑天白日的,混叫你娘咧!”
原来是玳瑁!
锦芳听见外头声音,皱眉出来。她才跟上夜的婆子们吵了一架,今儿祈男在屋里,半点忙没帮上,金香艳香又一向只会添柴不会灭火的,倒吵了个人仰马翻,好容易金妈妈连推带拉,又唬着说太太来了。才将两帮人劝开。
难不成又来找事?
锦芳雄赳赳,气昂昂地出来,正预备再干一场,不想正撞见玳瑁走上抄手游廊。二人相见,各自心中咦了一声。
“是你?”你这丫头怎么跑我院里来了?锦芳暗中嘀咕。
“五姨娘好?怎么不在自己屋里?”玳瑁口中敷衍。她来是因为手中那只金镯子,有些回报的意思,不过主要还是因为锦芳和祈男都是手松之人,早起她得了一回好处,眼见着,又来贪第二回了。
“这不九小姐受了伤,我看着她么!”锦芳说话没好气:“也不知哪里来的烂了嘴的蹄子们调唆,又不知是太太心里生了什么闲气,好生生去。打成这样回来!一向苏家的小姐是娇客,这还没成年就打成这样,传出去有什么好听?!”
玳瑁一言不发,她知道,对着五姨娘。有道理也说不清的,再者早上的事也实因自己而起,若不是贪图夏裁缝手里不花钱的衣裳,她怎么会背着太太许了那滑头改日再送衣服来?
因此又想到,若不是祈男提醒,那衣裳这会儿还躺在夏家睡觉呢!
玳瑁因此心中生出些难得的感激之情来,听了锦芳几句呛话。竟也不回嘴,只问道:“九小姐在屋里?我看看小姐去!”
锦芳却不让她进门,直直挡在门口道:“贵人今日脚踏贱地了?!我们当不起!是不是太太让你来的?那就愈发担待不起了!”
玳瑁恼了,瞬间小脸儿紫涨起来:“我本是好心,见姨娘和小姐将有祸事临门,这才偷跑出来想提醒告诫你们!倒好。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既嫌弃我,我走就是了!”
说完当真就转身欲行,心里却直骂锦芳是个傻货!
祈男透过窗户向外喊话了:“是不是玳瑁?有劳姨娘,快请了她进来说话!”
祈男本来歪在床上昏昏欲睡,窗外说话的声音将她惊醒。屏气凝神地听了听,她不由得在心里替锦芳叹气。
好容易买来的眼线,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放过了!
这才不顾身份,在房里叫出声来。
玳瑁得意起来,眼望锦芳,意思是:小姐开口了,您是不是让让路?
锦芳气得红头紫脸,回身向屋里吼了一嗓子:“你抽什么疯?这会子还不歇息,明儿看你还有精神?才上夜的婆子都走了,一会儿就要关院门了,这会子怎好叫外人进来?”
祈男心想这姨娘是真傻还是假傻?为赌气就要将送上门的消息赶走么?虽说玳瑁不是真心,可她到底也是从太太那里跑过来的,看在人家有这份求财的心上,也不能说话就赶人家走吧?!
“没精神正好,反正我也半个月出不了门。金香你别在这里添香了,我鼻子里都快出不来气了,熏死我了!快去扶了姨娘回房,看明儿要穿的衣裳准备好没有?桂儿,请了你玳瑁姐姐进来坐坐!”
祈男地声音不大,且又稚嫩可人,可不知怎么的,话里有种坚决的意味,让人无法拒绝。
锦芳一肚子不高兴,要竟也没发话,金香上来,凑近她耳边低低劝道:“姨娘先请回付出,一会儿人走了,再来问小姐详情便是!”
桂儿笑着上来,果然下了个请字,玳瑁头昂得高高的,并不看她,几步冲进了祈男屋里。
“我没多少时间,太太那里只怕要叫我,”玳瑁进了房间就开始连绵不断地开口:“下午太太叫了郝妈妈出去办事,回来郝妈妈便面上有喜,说是园子里听见了什么闲话。。。”
玳瑁遂将买办将好菜都给了这里的话说了,又道:“太太听了便吩咐,这不,成管家已坐了车到园子门口了,太太说有话要问他呢!”
祈男心里吃了一惊。这些事她本从来不知,更不过问,可她并不笨,玳瑁这么一说她便明白,定是锦芳买通了成管家,买办将好东西都尽了这院里。
可太太不是傻瓜,一向也是知道的,不过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却不同了,眼见臻妙院大势已去,随便寻个由头就要捏死这里。可惜的是,偏生由头遍地都是,也是锦芳从前不在意不当心,因此种下的祸根。
“多谢姐姐,有劳姐姐这黑天里跑一回腿,” 祈男说着便叫桂儿:“床前拣妆里有包好的香茶,寻两包出来给你玳瑁姐姐!”
桂儿有些不太情愿,那些个香茶是上回老爷托人买去京里时,姨娘雁过拔毛留下的,一半分给了祈男。因是老爷要的,便是分外精心挑选,精心制造的。祈男本来许下话,几个小丫头一人一包的。
如今去了二包,也不知够不够分了?桂儿将嘴翘得老高,斜眼看着玳瑁,只是不肯动弹。
玳瑁等了半天,没见桂儿有个动静,心里便有些鄙夷,小姐是个明理的,怎么丫头这么愚钝?!
祈男眼见玳瑁脸沉了下来,无奈之下,将身子强撑着移到床边,伸手去推桂儿:“你敢是叫灯迷了眼,怎么扭着就是不动!快去了来!”
桂儿被逼得没法,只好苦着脸走上前去,片刻手里捧着二只青缎子装的小包出来,隔着几个身子玳瑁就闻见香了。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话是这样说,玳瑁早就将手伸了过来,桂儿先只不丢,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