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你媳妇才去了王府,晚间就有拜帖上门,”老太太淡淡地喝着早茶:“若说其中没有蹊跷,三岁小儿只怕也不信。”
宋玦恭敬回道:“她不过是替孙儿求那铠甲罢了,也是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自知道了,便非吵着要去。孙儿心里想着,她是个新来的,若由她去打破两家不来不往的坚冰,倒是好事,铠甲之事,倒是其次了。如今看来,确是如孙儿所料。”
老太太放下茶碗,细细看在宋玦脸上,看了许久,一言不发。
宋玦知道,自己的话老太太未必肯信,可信与不信,他坚持自己的说法,老太太也无他法。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宋玦长长吁了口气。
祈男醒来后,惊见枕边已空,正要叫来玉梭细问,却又悻悻然倒了下去。
问也是白问,一定是他不让人叫起自己来。祈男指尖轻轻拂过尚有些肿痛的双唇,想起昨晚的事来,脸上一红,不觉就将头又埋进了枕头里。
更衣之后,祈男去请老太太安,这回倒让见了,却也没多话,只让祈男搀扶着,一起去太太屋里。
“正好要出门,一起走便宜些,省得来回跑,连早饭也一处吃吧。”老太太拉起祈男的手,慢慢沿游廊向前走去,口中不无担忧地道:“只是平阳王府,老生只在未过宋家门时去过几回,却也是老王爷在时的事了,如今怎样,一无所知。”
祈男的心抽了一下,不知老太太提起此事来,有何用意?
“虽如此说,老太太京里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不过没去过家门罢了,太后宫里,也曾是见过平阳王妃的,”秀妈妈却出言替祈男解围了。
老太太回身瞪了她一眼,又有你什么事?目的光中不无责备。
秀妈妈嘴角轻轻上扬,并不认真计较老太太的眼神。
孙儿是您的心头肉,这丫头又是您孙儿的心头肉,我这么做,不也是遂您老人家的愿么?
用过早饭后,众人动身,二门外车马早已备好,主子们自有轿马,随后八辆大鞍车,坐了群婢,雕轮绣□,流水一般的出城去了。
平阳王府,亦早严阵以待,张灯结彩自不必说,自入门之后,成群的奴仆拥着宋家的车马,人多,却寂寥无声,连咳嗽声都不闻。
垂花门下落了轿,祈男才刚抬头,就看见秀妈妈站在不远处向自己示意,祈男会心点头,直接走到了老太太身边。
☆、第二百八十七章 破冰?
“老太太,我来扶您。”祈男轻轻挽起老夫人胳膊,后者淡淡地道:“你身子好了?”
祈男知道这指的还是上回自己在宫里的事,忙陪笑道:“早好了,也就是一两剂药的事。”
老夫人微微颔首,向前迈步:“早知如此容易,早请人来家里看看,岂不是两全?”
祈男听了,有些诧异,心头一荡,手下便发了一紧,老夫人感觉自己的胳膊被带动向前扯了一扯,面上却若无其事,只作万事不知。
平阳府里奴仆虽多,却并无一主子出来相迎,直到众被领进园中一处楼下,方才隐隐看见,那楼上穿红着绿,簪金戴玉地站着许多花枝招展的人物。
“老太太,”宋夫人走在前头,此时回头轻轻低唤一声:“记得拜帖上说请城中各位共贺,依儿媳妇所见,却没有那样多人呢。”
原来,平阳王妃因此事重心只在宋府女眷身上,怕请得人多,反乱了现场,看不清形势,又怕自己被些无用的社交寒暄占了精神,反不利于看清真相,因此说是请了别人,其实不过是宋氏一家罢了。
老太太心里何尝不知?平白无故地,平阳王会请咱们来?没些用意才怪?!
“理她们请谁,只不缺了咱们的吃食就完了。“老太太心里明白,嘴上不肯说,又见身边都是平阳王的人,遂笑了起来。对宋夫人道:”怕人少亏待了咱们?平阳王向以豪爽出名,府上更是养着许多天下名士雅客,只要咱们要求不高。搞点边角食吃只怕还是有的。“
伴着一同进来的一位妈妈笑了:“宋老夫人真会说笑话!我家王妃因知宋老夫人一向怕吵,方才特意只请您几位,人少清静嘛!帖子上说广派,不过怕老太太不来罢了!”
说罢,群仆一齐笑了起来,只看宋老夫人如何接这话。
老夫人不动声色,微有笑意地回道:“倒叫你家王妃费心。其实只派个传个话就行了,平阳王就连皇帝也让三分面子的。我这样的人家,又说什么不到?”
说毕不让再回,将手里拐杖向前挥了挥:“走吧走吧!”
祈男忙扶起老夫人向前走去,路过宋夫人身边。老夫人目光扫过其身,宋夫人不觉收敛起些笑容来,默默跟上前去。
走到楼前,祈男抬头细看,外边望去,只见杰阁与崇楼高低相映;画栋与飞□,俯仰相连。或斜露出几曲朱栏,或微窥见一带绣幕;珠玉光气,映着日色。都成五彩。
“从这里乍看去,此楼好似大海中蜃气相结,竟不能信。人间有此奇工巧匠。”祈男情不自禁赞了一句,平阳王府仆从们听见后,一个个面有得色,刚才说话的那位妈妈便上来笑回:
“宋大奶奶好眼光!此楼乃我家王爷亲自监造,费尽钱粮,却也造得曲折华美。极人天之巧也。”
老夫人含笑瞥她一眼:“好个会说话的妈妈子!只是你家王爷王妃不在,没得赏你!”话峰一转:“好在有我。也不至于没了你!”说着便看秀妈妈,后者会意,将只装了一对金八宝的押祟小荷包丢进了那人怀里。
“怎好一见面就让老太太破费?”话音未落,平阳王妃从楼下大堂里现身了。
老夫人笑着上前:“见过王妃!”才刚将身子躬下,王妃忙命人搀扶不迭,老夫人谁也不碰,只将手伸向祈男,祈男本就紧随其后,这时便立刻挡开别人,自己亲手扶起老夫人来。
宋夫人微微抬眼,看见王妃,正碰上对方眼神,不觉怔住,正欲让开目光,不想王妃已笑着向她伸出手来:“这位是宋夫人吧?久闻不如一见。。。”遂将刚才的尴尬化解。
众人跟随王妃,踱进楼里,果见华丽异常,愈弄得人心醉目迷,幽房密室,好似花朵一般;这边花木扶疏,那边帘栊掩映,一转身只见几曲画栏,隐隐约约,一回头又露出一道回廓,宛宛转转。进一步便别是一天,转一眼又另开生面;才到前轩,不觉便转入后院。果然是逶迤曲折,有越转越奇之妙。况又黄金作柱,碧玉为栏,瑶阶琼户,珠牖琐窗;千门万户,辗转相通。
“王爷当初是如何想来?若错走了路,便绕一天也绕不出来。”祈男眼见王妃时不时将目光瞟到自己身上,当下便将一双明眸睁得老大,不看王妃,反弯曲一双柳眉,笑对老夫人道。
老夫人笑着拍拍祈男的手道:“你不知道,就连当今的圣上都曾夸过平阳王爷,若赌胸中沟壑,谁也不是王爷对手呢!”
王妃暗中观察祈男,见其闻言一派天真地点头,遂向淑夫人微微颔首。淑夫人笑着上前来行礼,道:“内室早煮茗焚香,伺候夫人奶奶们大驾了,请这边!”
于是进了内室,只见到水沉香、龙涎香,在屋子的四角用大只铜鼎焚烧起来,香烟缭绕,从外面望进去,好似云雾一般,氤氲缥缈。
一座诺大琉璃屏风,正正当当地竖在屋中央,将里外隔了出来。
祈男扶着老夫人进来时,见她目光于那屏风上稍有停顿,遂也看了过去,老夫人却反拉她:“这屏风我记得咱家也有,你就别看了,省得人家说你没见过世面似的。”
祈男目光正要收回,突然隐约间看见屏风间隙处有人影掠过,心头一洌,立刻明白老夫人的用意所在。
众人依序落座,只见一群披着轻罗薄縠,打扮得袅袅婷婷的侍女们上前来,斟茶倒水,老夫人先吩咐将礼单进上,然后便对王妃道:“不知王妃夫人喜欢什么,好歹给老身些面子,收下去赏人吧!”
王妃便看淑夫人,后者笑上前来磕了头领下去,于是开席,外头丝竹声起,内里觥筹交错起来。
王妃座位左首便是宋老夫人,遂举杯邀饮,然后道:“其实老夫人今日来又何必带东带西?上回府上办喜事,”说着望了望祈男:“我们也没去,虽是接了喜帖,只是我身子不爽,到底还是没能道贺。如今老夫人这样,反让我不好意思了。”
宋老夫人自然谦称不必。
“新媳妇不坏呢,”王妃吃一口菜,又再说了下去:“心地外形温柔典雅不说,四德三从也是极好的。昨儿还特意上门来,要借王爷的银铠甲,可谓护夫心切了。”
祈男坐在对面,隐约听见这话,保持面色不变,眼观鼻鼻观心,只看眼下菜碟子里一小缕春笋,耳朵却支了起来。
“她一向如此,”老夫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笑看祈男道:“心里眼里只有我家玦儿一个。我早说了,这事行不通,想不到她还是偷偷溜出门去,也不知用了什么借口,”睨了宋夫人一眼:“竟让她真个走到王妃这里来了。”
宋夫人微微有些脸红,想起祈男昨儿说,是替宋梅宋薇选秀说好话来的,不由得瞪了祈男一眼。
祈男装出惊慌模样来,不敢看宋夫人。
王妃遂笑了:“夫人也不必怪她,她倒是好意。对了,今儿怎么没见家里两位小姐?”
原来宋梅宋薇并不曾随大队前来。
老夫人忙道:“临出门时,二人拌了几句嘴,叫我禁足于房里。没规没矩的,怎好见人?没的让王妃夫人们笑话。”
其实宋梅宋薇并没有争吵,为了要来,二人乖得像猫。可是老夫人就是不许,宋夫人也没办法劝动。
白白浪费一个在王妃面前展现自己的机会!
宋梅宋薇这样想,宋夫人更是如此,念及于此,不由得眼神中有些幽怨。
“夫人不必着急,”王妃看出来,不觉笑了:“选秀乃王爷主持,我看了也没什么大用的。不过只要小姐们言辞庄重,举止消停,模样如夫人一般娟秀,还怕什么选不上么?”
宋夫人被恭维得满面笑容。
“别的不说,看看夫人选媳妇的眼光就知道了,新媳妇如此出色,自己女儿还能差到哪里?”淑夫人也上来凑趣,再次将话题绕回祈男身上。
“哦,她么,”宋夫人有些勉强地笑道:“老夫人看中了,太后也看中了,我还有什么话说?”
话中含义,不言自明。
王妃由不得和淑夫人交换了下眼神。
“宋家老夫人的话,得反着正听,宋夫人的话,则恰恰相反,得正着反听。”
王爷昨夜吩咐的话,曾让王妃和淑夫人好一通糊涂。
“所谓反着正听,”王爷冷笑着解释:“老夫人是个极机智的人,出身武将之家,兵书想必没少念,知道你我必不信她的话,因此反倒说出实情,好让我等怀疑。宋夫人则正相反,她不过徒有其表罢了,出门时宋老爷想必也有吩咐,她因此少不得说几句假话来虚应尔等,自然不可当真。”
平阳王自以为聪明,却没想到,这些心计全被宋玦料中,这也就是他对祈男所说的,老太太的话,无论怎么说,他们都不会真信。至于太太,那就更不会信的意义所在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难以出口的保证
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精明之人,往往对万事万物皆揣怀疑,不信任之意也。
这也正是祈男佩服宋玦的地方。人心人性,虚虚实实,似乎全在他一手掌控之中。
老夫人听见宋夫人的话,当下便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莫非夫人嫌这丫头太笨,不会说话么?”边说边看王妃:“请王妃不要怪罪我这孙媳妇,她是口拙嘴笨些,看她进来这半天,竟没开口吐一个字就知道了,于这种场面上,是当真不堪重用的。”
王妃想起前日宫里传言,宋大奶奶于出宫途中晕厥一事,由不得有些鄙夷笑出声来:“老夫人这是自谦了,又岂有这样的话呢?”
她这一笑不打紧,倒将宋夫人维护自家脸面的心笑出来了,遂略冷了脸道:“老夫人的话自然是有理的,不过这丫头娘家到底也曾出过一位宠妃,好的坏的都学了不少,若说她没见过世面,倒也不确实。”
只这一句话,说动了王妃和淑夫人的心,当下二人脸色微变,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昨日祈男的话来。
既然她能学,那她娘家表姐呢?一个园子里的,能差到哪儿去?
不过王爷倒也说了,宋夫人的话,不可信。。。
王妃正有些犹豫,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我以为夫人看不眼,原来也知道这些道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丫头身上是有些忿怒激扬,傲慢矜张的不到之处,不过好在且可调养。心气癖性还是好的,要不然太后也看不中,我也不敢让她进门了。”
王妃和淑夫人交换了下眼神,心里愈发沉甸甸了。
宋夫人的话是脱口而出的,若是谎言,必得经过深思熟虑的,反倒是老夫人。笑得轻松,实则眼中精光精光湛湛。另有他意。
王妃心中不由暗忖,难不成,祈男昨儿的话,竟真有几分确实么?!
明知王妃的目光如秃鹫般。阴气飕飕地在自己头顶处打转,祈男却还是如无知无觉,自管自娇憨天真地吃喝,又时不时看看左右,做出略有些紧张不安的神情来。
一席饭吃完,宋家告辞。王妃和夫人与来时不同,亲将人送至垂花门外,又亲亲热热拉了宋夫人的手,说些常来常往的话。倒让宋夫人好一阵心热。
回到屋里,王爷早坐等半天了,王妃忙上前请安。王爷挥手不耐烦地问:“到底如何?”
王妃尚未开口,淑夫人便抢前回话:“宋家大奶奶只怕倒是心实,据臣妾看去,昨儿求情的话,倒有些确实。”
王妃不满地瞪住淑夫人,后者明知如此。依旧口中叨念不休:“老太太的话,老爷于屏风后头。想必都听清楚了,老爷觉得如何?还有宋夫人的,是不是与臣妾猜测的一样呢?”
王爷捻须不语,沉默细思起来,王妃阴狠地看住淑夫人:“夫人今日也够出风头了,此时还不下去?外头席面还等人收拾呢!”
淑夫人嘟嘴不满:“外头有得是人,王妃又何必使唤我?”
王妃气得浑身打抖:“我不能使唤你么?看你几日不正筋骨,还要翻上天去不成?!这家里凭你,就能这爬到我头上了?!”
王爷厉声喝断二人争执:“都下去!”
王妃怒而拂袖,转身就走,淑夫人却正相反,盈盈欲语,羌巧笑以含情;怯怯回眸,欲通辞而未敢,做出哀怨的可怜模样来,脉脉幽情,荡漾出现,娇媚之态,教王爷由不得心荡神飞,一把将其揽入怀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