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一愣,知道司东是跟宋玦的人,只当儿子有事,忙不迭地道:“快叫他进来!”
司东疾步如飞地走了进来,行了礼之后,宋夫人便亟不可待地道:“可是玦儿有事?叫你回来说话?”
司东眼睛看在地上,口中淡淡地道:“大爷让我回来说,大奶奶拜亲的事,得等他回来一起进行,大奶奶该在院里收拾东西等他回来才是。若大奶奶心急过来了,还请先用了饭,待他回来,行仪式方可。”
祈男不动声色地听着,脸上纹丝看不出变化来,心里却暖融融,甜蜜蜜的。
这必是他知道,夫人头一天要为难自己,方才特命随身侍卫回来传话。
玉梭和玳瑁立刻心里得意起来,看向宋家二位小姐的眼色,也有些玩笑意味在其中了。
夫人却反是生起气来:“就这话?大爷特意吩咐了你,回来一趟就为这话?”
话一出口,她即刻后悔起来。自己这话问的,不明摆着又给祈男长脸了么?
果不基然,司东再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然后着重强调:“大爷说了,这话要紧,大奶奶只怕重礼,不听他吩咐自己出院来请夫人的安,又怕夫人误会是奶奶自己误了时辰,其实也是大爷授意。不过大爷也是好意,说二人一起行礼方是好彩头,还望夫人莫怪。”
宋夫人垂下眼皮,谁也不看,半晌方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司东恭敬退了出去,他这里才出去,那头请老夫人的人回来的。
“回夫人的话,老夫人说只怕大爷还没从朝堂上回来呢,老爷也不在,拜哪门子亲?”说着那人有些提心吊胆起来,眼皮捞起来快速从宋夫人脸上瞥过,被宋夫人瞪了一眼,又急不可待地垂了下去。
祈男扶住玉梭的手,深深地看了宋夫人一眼。
本想借机让新媳妇难看的,没想到心计用过了头,反整得夫人您自己难堪了!
“老夫人还说,大奶奶有事没有?若没事,请过去她老人家屋里坐坐,等大爷回来,也好一并过来,给夫人请安行礼。”
越说到后来,回话那人的头就越发抬不起来,直到最后,深深地沉了下去。
宋夫人半晌没有开口,连带着宋梅宋薇都有些无所适从地站着,不知道是该继续尖刻祈男几句呢,还是先留着以待下回。
“你怎么还不下去?”片刻之后,宋夫人说话了,不过是指着地上那人呵斥开来的:“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你这忘八圣灵儿出来了,话说完了还平白杵在这里做什么?贼忘八,你托懒托到我跟前来了?实说给你,错下这个锹撅了!你满府里问声儿去,我手里你来弄鬼!待老爷来家等我说了,把你这贼忘八,一条棍撵的离门离户!”
这话明着说奴才,可实际说谁,满屋里人都心里清楚地很。
祈男自己当然也很明白,可她才不会上这个套儿。
“你起来吧,太太教训得是,家里个人都有事,哪有平白赖下的道理?”祈男不气不恼,只微微眯了眯眼睛,隐去眼底的一道幽冷精光,身子斜斜靠在玉梭身上,懒懒勾唇笑道:“既然老夫人请了我去,”亦将个请字说得极重:“你就起来,家里路我还不熟,你就领了我去,可好?”
☆、第二百五十八章 拜亲(三)
这话既给了夫人面子,亦轻轻绕过撵出去这事,最重要的是,将老夫人有请这个金字招牌打在明面上,夫人心里就有火,也绝撒不出来。
宋夫人嘴里哼了一声:“要她做什么?留下她我还要使呢!正好这两丫头无事,”说着将宋梅宋薇推了出来:“让她们陪你去罢了!”
宋梅宋薇走在祈男前头,几步远之遥,嘴里窃窃私语不知说些什么,祈男笑眯眯地扶着玉梭玳瑁,后头跟随。
“小姐,”离了众人,玉梭嘴里情不自禁就换了称呼:“才大爷可真给面子,还特意那司东回来替小姐解围,我看夫人的脸都绿了!”
祈男心里甜的赛过灌蜜,嘴上少不得谦虚道:“没有什么,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么?”
玳瑁咋舌:“应该做的?说实话我跟咱家二太太时间也不算短了,就没见过老爷替她解过一回,大奶奶您这是中了头彩,大爷如此疼您!”
祈男小脸儿一红,正要说话,前头姐妹俩想必是听见玳瑁的话了,回过头来就是一双白眼:“你们也走快点行不行?本就迟了,去那头可没人再替你们说好话了,再说老夫人的脾气,大爷的话也没用!”
玳瑁哼了一声,回得飞快:“有劳二位小姐费心,我们跟着小姐您二位,断然迟不了!再说,走得太近也怕打扰了您二位说体己话不是?”
宋梅一听这话就恼了:“你这丫鬟怎么说话呢?不会跟主子说话就别开这个口!怕人不知道你不懂规矩呢还是怎么的?”
玳瑁刷地一下白了脸。祈男随即站到了她身前:“玳瑁的话是冲了些,不过也是实话。二位妹妹从夫人那里出来就有意拉开与我的距离,说话又极私密的模样。我自然不便打扰。不过要说迟,我也不敢,总之妹妹们到了老夫人那里,我也一样到了就是。”
宋梅圆溜溜的眼睛狠狠瞪在祈男脸上,眸子里霎时有戾气迸出:“我就知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一个奴才狂得没了形,原来根子在这儿!”
玉梭这下也白了脸。不过是被气的,正要反驳。祈男反手向手,重重捏了她一把,然后依旧平淡如水地道:“我不知道什么叫根子,也不知道狂的根儿在哪!我一向以理服人。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若有心与我和气相处,我必是个容易说话的软和性子,你敬我三尺我便还你一丈。若真心实意要跟我过不去,对不住,是人都有三分火性,我也不是那软柿子左右凭手去捏,,你若欺我性软。我便要让你看看,那铜豌豆是个什么癖性!”
宋梅一下没了声音,也不全因祈男话狠。而是祈男一双清亮亮的黑眸中,陡然随话浮现出的森冷寒霜,让她瞬时发不出声来。
宋薇拉她一把,口中故意做出嫌弃的模样:“别理她们,主子奴才蛇鼠一窝的,跟她们说话都脏了咱们的嘴!快去老夫人那里是正经的!”
说实话。她二人已有数月没被老夫人召见,一般都是跟着夫人去给老人家请安。顺带瞧上她们二眼,也没特别的话说。
今儿得了机会,姐妹们正预备怎么讨好卖乖呢!前头不让祈男听见的,除了说她主仆坏话,也正有这话,生怕她听了学去,自己就捞不着好处了。
祈男见势,拍拍玉梭和玳瑁的手,示意继续跟上,玳瑁还有些不服,祈男便低低地道:“何必跟她们计较?当她们是放屁就完了。”
玳瑁扑嗤一笑,脚下顿时轻松许多。
原来老夫人却不与夫人住在一处,夫人住西花园,老夫人却是东花园,祈男跟着宋梅宋薇,重新向外弯弯转转,尽走的回廊,处处多有人伺候。
宋府规矩:每一重门,有一个总管,有事出进都要登号簿的。
见是小姐奶奶到,总管少不得记下,又笑着请安,知道是去见老夫人的。
一行人走到穿堂后身,东首有一条夹巷,觉有半里路长。又进了一重门,才见一个花园。这花园却也不小,有亭有台,有山有水,花木成林,又是一样景致。
东园景致奇妙,虽不及西园,然而精工华丽,却亦相埒,过地址窄小,只得东园三分之一。随处可见一种用高大的黄石叠成的假山,高至数丈,苍藤绿苔,斑驳缠护,甚有古朴趣致。
前头引路的婆子交代了此处园中的人,就不进去了,自然这边又有人来接引,走过一带红阑,阑下种着一排垂柳,前面几树梧桐。虽值深秋,却还依旧绿意盎然。
再绕过一排斑竹花篱,是一所厅,两进共有十间,还有些厢房,这里原是老夫人待客所在,日常起居,却在后头楠木楼里。
祈男跟着宋梅宋薇进得楼来,一眼便看出其摆设的精雅,壁上挂着数张瑶琴,古锦斑斓,五色绚彩;几案上摆些古铜彝鼎,却无一点时俗气。
小楼三面俱敞,傍水临池,室中不染一尘,几案桌椅尽用湘竹凑成,退光漆面,左右两行修竹,几处秋声动人。窗前摆着一张棋桌,放着两个洋漆棋盒,老夫人正临窗站着,看那棋盘出神。
“给老太太请安!”宋梅先笑成个花儿模样,走上前去请了个安,然后宋薇也不甘落后,倒是祈男走在最后,没赶上先。
老夫人被宋梅尖利的声音吓一大跳,回过头来便嗔道:“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外头人呢?正常要使时便懒得动,一个个都成了精了!”
荷风悄没声息地从祈男身后穿出来,祈男觉得脖子后头有风,正吃了一惊,回头见是她,便又笑了:“姐姐在这里?”
荷风轻轻一笑:“老太太发火呢!这不,秀妈妈赶了我来给老人家撒气!”
宋薇本来挂上笑的脸,瞬时就冷了一半,因见荷风与祈男相好。
“回老夫人话,才您不是说,要一个人静静不许叨扰?有人来也不必特意回禀的么?”荷风目不斜视地从宋薇身过走过,口中笑回道。
“我有这么说么?”老夫人偏过头来,视线越过宋家姐妹直接落到了祈男身上:“原只当是这丫头过来,也罢了,不用招呼她也不会咋咋呼呼的。如今来了一大拨,你们这起不了事的,也不回禀我一声?才想到一处妙招,这会子全搅合忘了!”
宋梅顿时红了脸,气也短了三分。没想到这老太太这么不给面子,原来祈男来是不用回话,自己和宋薇是她的亲孙女儿,倒靠后站了?
“老祖宗!”宋薇立刻撒起娇来:“我和姐姐有日子没见老祖宗了,心里实在想得很,今儿得托大嫂子的福,她不认得路,我们领她过来,因此才得一见老祖宗,不想老祖宗一见面儿,就嫌我们烦了?我知道,梅姐姐是不该多嘴大声的,不过她也实在是念想老祖宗得很了,这方一时失了礼节,好祖宗,好好老太太,”语气愈发娇痴:“别跟我们计较了,成不?”
老太太这方正眼瞧她,然后哈哈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计不计较的话儿?你二人心性我还不了解?人还隔着八丈远呢,声音就先嚷到了!其实你们心里哪是想我?分明是想我这里的糟鲥鱼了吧?”
宋梅知道此时可以玩笑,赶紧将身子靠到了老太太肩边,口中娇道:“老太太就会这样弄人,才唬得我刚才心都跳出腔子去了!这会子还嘣嘣乱响呢!满园里谁不知道老太太厉害?一言九鼎的?亏得老太太还这样说,害得孙女儿只当真让老太太忘了什么妙招,正愁不知怎么弥补呢!”
宋老夫人眼光犀利地从宋梅宋薇脸上一扫而过:“当真?我的话真有这么灵儿?那为什么当日我对你母亲说,不让你二人参合进选秀这码子事,你们左右就是不听?”
宋梅宋薇顿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屋里的气氛便有些微妙起来。
荷风悄悄瞥了祈男一眼,祈男会意,这方盈盈冉冉,莲步凌波地走上前来,嘴角带着笑,眼里闪着采,口中笑眯眯地道:“老太太好!老太太万福吉祥!”
老夫人冲她点了点头,却还是看在宋梅宋薇脸上,祈男含烟如笑,目欺秋水,语言流利地又开了口:“我才好像听说,老夫人这里有什么糟鲥鱼?鲥鱼可是个稀罕玩意,江南此鱼一年只过一遭儿,入口而化,骨刺皆香,吃到牙缝儿里,剔出来都是香的。说句公道话,就算在老家,我也不过一年尝个鲜儿罢了,没想到,老太太这个时候也竟还有?”
老夫人眼中颇有深意,轻轻颔首,微微一笑道:“你这丫头倒有个伶俐劲儿。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既这般想着糟鲥鱼,咱们也不能饿坏了新进门的大奶奶不是?来呀,即刻摆上饭来!”
荷风垂首应声出去了。
宋梅宋薇心里松了口气,可就算是祈男替她们解围,她二人依旧没有好气,白眼随即就翻了上来。
这才叫狼心狗肺呢!祈男心想,她特意避开那一对卫生球,却不小心撞上了老太太的目光,心里立时咯噔一声。
☆、第二百五十九章 自找没趣
老太太犀利的眼神中,有窥探,有好奇,不过最显而易见的,却是警惕,是明里看不出来,实则十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惕之意。
不过是眼神里精光一闪,老太太很快就转过头去,可这一瞬间的目光交汇,却让祈男怔在了当地。
很快荷风领着人,抬进一只炕桌,上头满满摆满了吃喝之物,老太太端坐正榻上,炕桌摆好后,地下方又摆出一桌来,老太太让祈男和宋梅宋薇:“快坐了吧。”
祈男自然不坐,先走到老太太身边,亲手替她斟上一满杯热茶,又舀出一银厢瓯儿白生生软香稻粳米细粥来,最后在瓯上放上一对牙箸,然后方恭敬地道:“请老太太用饭。”
老夫人先是一声不吭,细细看祈男安排妥当,听见她说话了,方才牵起些嘴角,微笑着道:“是个麻利姑娘,行了,你下去坐吧。”
祈男依旧陪笑:“老太太爱些什么吃的?我夹到您跟前的银盘子里。”
宋梅宋薇在下看着,早就有些眼热了,听见这话愈发冷笑,宋梅忙就站了起来,冲老太太献媚地一笑:“老祖宗,还是孙女儿替您夹菜得了,大嫂子忙一上午了,也该歇歇。”
宋薇更是二话不说,径直就已经走到老太太跟前,肩膀一耸,将祈男挤到了一旁,口中笑道:“我知道老祖宗爱些什么,自然先来上一块红糟鲥鱼是好的。”
老太太冷眼看着宋薇。突然就变了脸色:“我这儿正跟你大嫂子说话呢,你就这么没规矩起来?平日里你娘是怎么调教你们的?这样的人儿也好送进宫里去?不知道宫里是个什么地方?到时候吃得你二人连骨头都不剩,渣滓都不留!”
宋薇吓得连退几步。撞到了祈男身上。
“老太太何必动气?大清早的,就听见您老人家呵斥这个,教训那个,品御医才说不让您升肝火的,您这会子又忘了?”秀妈妈从外头进来,脸上带着常见的淡然笑意,口中悠悠地劝道。
祈男扶在宋薇肩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品御医?是杭州那位和叔父?还是。。。
“说得是,”老太太的火气来得快。消得也快,秀妈妈几句话便将其平伏了下去,摆手让宋梅宋薇下去,然后对祈男道:“你初初的来。别记在心里,往后就知道了,别听她们说得我老虎似的,其实我呀,和善得很呢!”
秀妈妈轻轻笑了,祈男也赶紧陪笑,宋梅宋薇有样学样。
“既然您新孙媳妇有这份孝心,”秀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