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男听说宋玦如此费尽心机,不过为一株紫藤,不由得心里生出些轻视来,看起来对方还是纨绔之性不改!
可不知怎么的,她的脚步自此便有些不听使唤,本不欲走到花架子前的,却如鬼使神差,慢慢踱了过去。
记得有一回,仿佛也是这般情形,头顶花开得烟雾一般腾起。有个人,远远站在屋顶,笑眯眯地跟自己闲话。
“你是人是鬼?不是会飞?飞一个我看看?”
于是那人真的飞了,仿佛不过脚尖一点,雪白的衣襟的垂落在自己眼前了:“这样又如何?”他笑着问自己,笑得那样好看,说实话,祈男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见过能笑得如此让她心动的男子。
默默看着轻轻于身边散落飘零的紫藤花瓣,祈男情不自禁陷入沉思之中。
“九小姐,该走了!”玉梭站在她身后,陡然提醒道:“再不跟上去,咱们只怕要迷路!”
祈男猛地抬头,这才惊觉自己已站了多时,忙匆匆向前赶去,只是转头的一瞬,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
同时透明如丝的白色衣袂,被香风吹拂得荡然澎起,透过衣料疏朗的经纬,可以看见摇曳生姿的花影,和其身后如布景般高远的蓝天。
是他么?
祈男怀揣着疑惑,亦含惊喜,有些不舍,却亦有些绝然的,掉头而去。
待到人群散尽,宋玦方悠悠然从树后现身,他的眉稍敛意,他的眼角含情,可有些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有些人,到底还是挽留不住。
“夫人走得累了吧?”孙婆子倒是活力湛湛的,不知她一日走了几回,竟一点看不出疲累:“前头就到了!看见那座高楼没有?”
苏二太太,并身后的小姐丫鬟们,听见这话便都抬起头来,果然,只见眼前高高耸起一处楼台,杰阁与崇楼高低相映,画栋与飞檐,俯仰相连,或斜露出几曲朱栏,或微窥见一带绣幕,珠玉光气,映着日色,都成了五彩之华。
“好一座绣楼!”苏二夫人口中赞叹,心里却有些酸溜溜的,本以为自家预备接驾的那座楠木楼已是顶级,想不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楼外?也自有楼!
跟人家这个一比,自家那座便觉出小家子气来了。
所以俗语才说,人比人,气死人!楼比楼?没得说,也一样气死人!
孙婆子自然将苏二太太的艳羡之情看在心里,笑眯了眼,这才继续向前走去,口中犹自不绝地道:“说起来。。。花了一年工夫,那请来的什么大师才把这大楼盖造完竣。虽说费尽钱粮,却也造得曲折华美,极人天之巧,来见过的人都说,乍看去好似大海中蜃气相结,决不信人间有此奇工巧匠,就连老爷于京里看了图纸,也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
苏二太太也少不得连声附和,气息却已开始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好在也就快到了,近到能听见欢声笑语的时候,苏二太太忙重振颜面,又要过玳瑁随身携带的包裹里,一面小镜,仔细看过之后,方笑着向前去了。
“你们倒都勤快,独落了我一人了!”
苏大太太正拉了田家,祁家夫人们说话,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忙松了手,也笑着回过头去。
☆、第百八十二章 进门
“我当是谁?原来是妹妹到了!先我只说,让你过去我跟着你,你非不肯,如今怎么样?到底来迟了!”大太太忙走过来携了苏二太太的手,走进了夫人堆里。
苏二太太只作没听见她的话,反亲热地拉了田家三夫人的手,并祁夫人的手道:“咱们倒成了天天见面了!改日就让妈妈们搬了二位的行李,跟我回去如何?”
那二位便一齐笑了起来,祁夫人转头在小姐堆里找了找,一眼看到祈男,便低低在苏二夫人耳边道:“今年是她了?”手便从袖子里偷偷指向祈男。
二太太微微颔首:“夫人觉得如何?”
祁夫人笑道:“你的眼光还会差?依我看,比上一个还强些,只不知有无时运罢了!”
因大太太在,苏二太太便不太情愿提到进宫之事,很快就掉转了话题,笑道:“三小姐的嫁妆想必也差不多了,我只等着过了年关,就要喝新媳妇茶呢!”
祁夫人当了田三夫人的面,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知道这门亲事当初明明是田家推而却之的,如今自己却反捡了起来,怎面上不有些讪然?
也是苏二太太有些失了眼力。
好在田三夫人倒没什么反应,倒替祁夫人将话题又岔了开去:“你们见没见着刘夫人?”
提起这事,顿时夫人们便窃窃私语起来。
小姐们各自为政,有些相熟的,便寻了一处,如苏家大房的两位,很快就与祈鸾粘到了一起,余下不熟的,便各人于楼内赏玩,彼此不过寒暄而已。
祈男便是其中之一,她无意于社交。祈缨也没来,姨娘们又被打发去了别处,只好拉了玉梭,各处打量。
原来高楼设计得极为曲折复杂。外头看着已十分华丽迷离,走进楼来,愈弄得人心醉目迷,幽房密室,排列得好似花朵一般,楼前小院里,这边花木扶疏,那边帘栊掩映,一转身只见几曲画栏,隐隐约约。一回头又露出一道回廓,宛宛转转。
进一步便别是一天,转一眼又另开生面;才到前轩,不觉便转入后院,果然是逶迤曲折。有越转越奇之妙。
祈男不过走了片刻,便又觉得头昏起来,看看周围,已经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了,也不知别的小姐去了哪里,反正这楼够大,再来百十个也包容得下。
“这倒不用防贼了。”祈男半靠在玉梭身上笑道:“哪个贼来了能绕得出去?我便佩服了他!”
玉梭也笑:“可不是?这样别有洞天的,亏那什么大师如何想来?若画在纸上,只怕左一个圈右一个圈,不看花了眼才怪!”
祈男愈发哈哈大笑:“怪不得说宋老爷于京里看了图纸也说好得不行,圈圈连着圈圈,看不明白的才是好东西。老爷能怎么说?不说好,难不成说自己看不明白么?”
二人一齐笑了起来,声音回响于空荡荡的曲廊之中,愈发显得空落落的。
“刚才在小楼前院里,怎么一个宋家人也不见?”祈男坐着吹风。嘴里闲闲地道:“按说宾客将至, 主人该于门外侧迎才是。想必宋家气派大,就不在乎这些子小礼节了。”
玉梭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姐可真是个促狭鬼!”
不料二人话才说到这里,就听见身后幽房曲室里,陡然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玉梭吓得顿时呆住,张大了口,半天哈不上气来。
祈男反倒来劲,这种有些冒险意味的事,她最喜欢。
“来来,”她低声推着玉梭,愈到窗下一听究竟:“咱们看看,谁在这里私语?”
玉梭缓过神来,毕竟这里不是家中小楼,多少客人内外晃荡呢,也许正好有人进了房间,又说了些话而已。
“小姐算了,这有什么听头?不如向前再绕一回,也许就绕出去了,看看夫人们干嘛呢?”
玉梭只怕生事,又不在自己家中,宋家人又是那付脾气,因此便不肯凑上前去。不料祈男动作飞快,她这里话才说完,那头祈男人已经到了幽室的窗下了。
“此事当真?”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此处主人,宋夫人是也。
祈男一听是她,愈发上心,身子便凑得更近了。
“自然是真的!要不然刘家怎么样今儿也得给夫人个面子,上门来坐席不是?听才回来的小厮说,刘夫人已经哭晕过去几回,光太医就去了七八位,干站着没法子。”回话的是个婆子,听其口气,想必是夫人贴身的心腹。
“这刘家也是的!”宋夫人的语气严厉起来:“不过一个女儿家,怎么就看不住?将她一人关在楼里,这种愚蠢的主意是谁出的?我早看出来,刘夫人是个没用的!她能有什么主张?不定是下头哪个蠢货提了一句,她便如此行去,一点儿自己的打算也没有!如今怎样?白白葬送一个女儿,事也没办得成!看她老爷于皇帝御差面前如何交代!”
祈男听见葬送二字,心里由不得紧抽了一下,再看玉梭,也已吓白了脸。
“夫人说得极是!只是如今不管那刘家,到底这事该怎么办?老爷命夫人来,也有多照看此事的意思在内。如今刘家女儿不中用了,又该选哪家的小姐?说话办差的内官就要到了,和亲这事若出了纰漏,那皇上面前可就。。。”婆子的语气虽显恭敬,却也透着十分的焦急,并十分的不满,似乎听上去,她的身份地位,并不低过宋夫人太多。
宋夫人明显感觉到了压力,于是祈男便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你叫我有什么法子?我何以不知老爷命我出京的意图?老太太也不放心,这才让你也跟了我来。刘家女儿是大家共择出来的,刘家自己也同意的,本以为这事就算圆满了,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尾!”
原来这婆子,不是宋夫人的贴身,竟是宋家老太太的心腹,怪不得宋夫人说话口吻中,颇有些顾忌。
“老太太原说了,皇上本指着咱家梅小姐的,一来看看老爷是不是真的忠心,二来宋家名头在外,想必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好容易老爷说服了刘大人,自愿献上自己女儿代替,此事已令皇帝有些不满,若不是刘大人那封奏折写得情真意切,皇帝看了不忍硬拒,不然这事还真难以断定!如今怎样?难不成夫人真要送梅小姐出塞和亲?”婆子的语气愈发严苛了,宋夫人便连叹息声也不闻了。
“太太别不说话呀!”婆子想是不满了:“一向家里事,老太太都睁只眼闭只眼,只凭夫人发落罢了。如今这点子事,夫人若也料理不清,老太太可真真要自己来了!”
这话想必吓着了宋夫人,只听她衣裙一阵微响过后,立刻传来毅然决然的声音:“怎么料理不清?秀妈妈也太小看人了!我虽比不得老太太,到底也当了几年家,怎么就如此看低了我?”
话里隐隐已有动怒的趋势。
这位秀妈妈倒半点没被夫人的火气吓住,再开口时,依旧冷静严酷:“那夫人预备怎么办?”
宋夫人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刘家不行,再择一家就是!横竖苏杭出美女!那单于要个美貌天仙,咱们就寻个美貌天仙给他!”
秀妈妈似没被说动心,冷冷地道:“皇帝那头,又怎么解释?难不成说刘家女儿死活不肯,自缢成仙了?”
宋夫人冷笑起来:“妈妈当差当老了,真个倚老卖老起来!皇帝面前,哪个臣子也不会实话实说!就回说刘家女儿暴病身亡,再求老爷写一封漂亮的奏折便是!左右刘家那封,也是老爷经手润笔过的!”
秀妈妈半天没有开口,宋夫人倒是于口中嗯了一声,似乎有询问的意思。
“既然夫人打定主意,就这样行也不坏,只是这回务必要小心谨慎些,若再有差池,老太太那里倒还是小事,只怕皇帝面前,不好交差!”
宋夫人嘴里嘀沽几声,然后竟笑了起来:“只要妈妈今日于席间将此事保密,并于将到这里的内官那头。。。”她的语气中带了些哀求。
秀妈妈冷冷地道:“这就不必夫人操心了,老太太吩咐了,我自会料理。夫人只管将自己的事办成了,大家方得平安!”语气里的不满和严苛,祈男在外头窗下都听得一清二楚,藏也藏不住。
玉梭见谈话将要结束,忙拉起祈男就向游廊深处逃去,祈男也会意配合,不待身后门户响动,二人已溜到小楼另一面去,过后连绕几个连环曲廊,到底还是摸到前头院里来了。
“好险好险!”见已逃离险境,玉梭不觉抚胸自叹。
祈男喘着气,却一言不发。
玉梭等了半天,没见祈男出声,便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再问几句,远远就见宋家一双姐妹花,摇摇摆摆,如杨柳拂风似的,沿游廊过来了。
“见过宋小姐!”玉梭忙先福了一福,一来显示礼节,二来也为提醒祈男,别再发呆了,有人来了!
祈男也早看见,却不同于玉梭,只见她顺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方湖色熟罗帕子,半捂了脸,咳嗽起来。
☆、第百八十三章 见面
这一咳便是惊天地,泣鬼神,直咳得天晕地暗, 直到宋家姐妹走到面前,祈男尤躲在帕子后面,狂咳不止。
“哟这是怎么了?”宋梅远远就看见高人一头的祈男,她有意找岔,特为拉了宋薇,别人家小姐偏不看,偏不理,直接走到祈男这里来,不想迎面对方就来了这么一出。
“我说苏九小姐,”宋薇亦是阴阳怪气:“既然自己得了病,就该乖乖地呆在家里别出来,一来自己受了风又好不得了,二来,也不能祸害别人是不是?”
说着宋梅宋薇一齐嘻着嘴笑了起来。
祈男全然不将这二人放在眼里,自管自的那叫一个好咳呀!这么说吧,顿时整个小楼院前,就只听见她一人吭哧吭哧的声音,连摆酒菜入楼里大堂的丫鬟们都由不得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了这是?”苏二太太自然也听见了,少不得沉下脸来,冲祈男叫道。
“回太太的话,没事,”玉梭忙陪笑回道:“小姐正要跟宋小姐打招呼呢,不想就呛了一口。”
她有意替祈男开脱。
祈男终于咳够了,丢下宋家小姐不理,先恭敬向太太行礼回道:“回太太的话,是女儿一时疏忽了。前几日因院子里晚芍药开了,因此受花粉花得敏感咳嗽了几日,本来已经好了,不想今日到这里来,又复发了。”
苏二太太心想没听说这丫头得了什么花香敏感的咳嗽呀?
“太医瞧过了?开了药没有?”当了许多人的面,苏二太太不好过于苛责,先得将良母的角色扮演好了:“既然不好,就该回了我,说不出来也就是了。”
祈男依旧十分恭敬:“本已经好了的,再者女儿心里想着,难得宋夫人盛情,秋天想必也没有太多花香,哪里知道。”纤纤玉手轻轻从身边划过,准准地将宋家姐妹划进了小圈里:“哪里想到,这园子里时节比外头迟了不少,花意正浓。花香正盛,这才又有些发作起来。”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半指高的小玉瓷瓶,只见啵地一声,祈男拔开上头塞子,从里头倒出二枚紫色小丸来,说时迟那时快,众人眼不错时,她已经将那小东西丢进了口中。
“所幸太医开了药,女儿也就随身带来,太太不必挂心。这二枚下去,片刻就好。”
祈男说得一本正经,玉梭却情不自禁偏过头去,忍笑忍出内伤来。
什么太医开的药,那小瓶里明明是九小姐自己开了方子。求了品太医修改之后,买来药材由医馆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