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电影院不似现在,围得铁桶样,不透风,里头光放空调。它是露天的。有钱的花个块儿八毛的买张票,没钱的就爬上墙头,没人轰就趴在上面占便宜,能捞着多少算多少。买完票以后,人还喜欢买些“小口”(零食)——最多的是两毛一包的葵花仔,炒得香香的,用旧报纸捏成个锥,打好,买的人递过一张小钱,卖的人就让他挑一包。还有小小一个保温瓶,放了冰棍,白的两毛一根,黑的一毛一根。
阿喊喜欢冰棍。因为冰棍耐饿。
通常是,杨波接了人家“进贡”的冰棍,乜斜了眼递一根给阿喊,然后摇着摆着就从门口进去了。阿喊跟在后面,样子怎么看怎么掉架。
第九章
进了电影院,杨波总是直奔第一排的位子。他不喜欢给人挡着。人说滴水见大海,从占位这滴“水”里就能看出,他是个事事从头霸到尾的家伙。
阿喊跟他,其实真是王八配绿豆。
阿喊什么都不争,有饭给他和阿爷吃饱就很幸福了的。
座位么,这么点小事,随便。阿喊都是稀里糊涂的跟着杨波走的,杨波走哪里他就走哪里,杨波坐哪里他就坐哪里。
他们去的早,通常坐下了要等好一段片子才开始。这时候杨波就从兜里把准备好的吃食弄出来,摆到石凳上,自己开口大嚼,看都不看阿喊一眼。阿喊佯做镇定,可眼睛还是不时溜号,溜到那堆花花绿绿的东西上,他慢慢把头掉到另一边去,瞅着渐渐给暮色染得黑成一片的墙,没什么动静了好像。那也只是好像而已,杨波的眼睛尖,一眼就扎见那家伙的喉头暗暗动了几下。
哼!咽口水了吧!
“喂!你看那边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我……我看那边的墙壁……”
“哦。你头扭过来嘛,这边不是一样有墙壁?”
“……不……那边的好看一点……”
“是吗?那边的有烤|乳猪?”
“……”
话一说起来阿喊经常只有挨损的份。阿喊被踩到痛处,不好言语,只好笑。
杨波对他那笑习惯了,没啥想法,就在掐时间,掐得差不多了就摸出一包,捅捅阿喊“喂!喏!吃啦!”
阿喊小心翼翼的接过去,脸又红。看得杨波很想狠狠啃他几口!
啐!再看看这家伙吃东西的样子——嗑个瓜子你至于的吗?!摸出一粒,先含进嘴里把外面那层的味道都含没了才吐出来,小心翼翼的嗑掉外面的壳拣出肉来,先用门牙和舌头细细的咬一遍再送进臼齿里磨……
电影都过去一大半了他那包两毛钱的瓜子还没下去三分之一……
是是是!那家伙是要带回家的——可也别吃得那么别扭行不行?!
每次看他那样吃他就想上去掰他的脸撬他的嘴!
想归想,等到最后电影散场了,两个人从里面出来杨波还不是把剩下的全塞他手上了?
有天,还是电影散场,杨波照例把剩下的东西塞阿喊手里,阿喊照例接过,脸红,到最后,两个人要分开各自回各自家的当口,阿喊忽然来了那么一句话。他说,杨波,其实你这人挺好的……
杨波被震撼了。给定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等回过神来想恶狠狠的损他的时候他已经过到水塘那头了。想扒拉大喉咙吼他几嗓子却不能够。
杨波觉得窝囊。
那年十五岁的他在夏天蚊子丛生的的水塘边站得久了一点,到家的时候脸上都是包。
第十章
那个夏天发生了好多事。比如杨波准备到县中上高一,阿喊却还在初二混;比如阿喊拣了一条小白狗起名阿白被杨波笑死;比如这个小地方有了好多带“色彩”的地方以及由此催生出来的“黄碟”“黄带”;比如黄金山后面修了条水渠,好多孩子都在那个夏天学会了游泳……
时光在不停流转,有很多东西都在变,不过有些东西是不变也变不了的。现在看那个时候的事,往往都剩了些“甜”的。苦的辣的咸的都没了。阿喊就经常回忆起那个夏天,带了老照片的那种晕晕的黄——那个夏天的一个下午,放学,自己在水渠边上用破了个大洞的烂簸箕一铲铲上来一条手臂粗半米长的塘角鱼,乐疯了。以后许多年他经常梦见那尾大得离谱的鱼,那滑溜溜的触感特别真,梦里满是感动,还以为是真的,口水洇湿了大半个枕头。尽管那时候阿喊已经离“饥饿”很远很远了。
杨波也时常回忆那个夏天。不过不甜。他那个人就是这样,一辈子没受过什么挫折,小小几次他跟记仇一样刻在脑子里。那个夏天他在阿喊面前掉了几次架。掉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学游泳。
杨波和阿喊是同一天跟着同一个人到水渠去学的。那天天气暴热,晒得人浑身发痛。两人同时跟着“师傅”下水,一个小时以后,阿喊就能以极难看的姿势在水里欢实欢实的游了。杨波却只敢在水渠边边那几格被水淹了的楼梯上趴,动作很标准,可没用,理论和实践差得远着呢。他不敢下水。他试过了——只要有阿喊在他就绝对不能差过那家伙——呛水的感觉毕竟太难受,他受不住,于是嘴硬,说他要到水库游才欢。阿喊傻傻的信了,还挺当回事,说过几天自己练熟一点在跟他一起去。
阿喊他从来不会看人脸色。尤其是杨波的。
他觉得杨波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什么都一玩就上手。他其实是有点崇拜杨波的。
可是,这个什么都一学就会,什么都一玩就上手的杨波不会游泳了。
想想,这其实怪不得杨波。
没动力嘛。
阿喊学游泳,完全凭着一股“吃”的本性。他可以边学边想像大鱼在嘴的情形,呛多少水都不怕。杨波么,要吃什么没有,学个游泳,不过是玩而已,哪里能像阿喊一般拼上命去?!
杨波他就想——拉倒吧!
不过他不愿让阿喊知道他“拉倒”了,于是张口就来,他压根儿没想到阿喊能把这“事”当事看。所以过了几天以后当阿喊带着一脸有点傻气的笑和绝对向往的神气来敲他家的门的时候,他真的一点准备也没有。傻了。他和阿喊傻到一块儿,大中午的就溜到水库边。
阿喊先下去了,游得难看且欢实,还不停的招手叫杨波。
然后杨波就硬着头皮下去了。然后杨波毫不意外的浮不起来了。
阿喊原来以为杨波只是在现而已——就像之前做过的那样。后来发现不太对游过去把他拖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半晕不晕了。呛进几口水整个人迷迷道道。
你知道的。人的感觉在这时候最容易出意外。就是容易错乱。
人会把一个救过自己性命的人“美化”。外表上的。杨波那当口从眯着的眼睛缝里看到湿漉漉的阿喊。
了不得了这下!
那类烂俗的不得了的故事不都是这么开头的吗?
望、看、乱。
什么都乱了。
杨波一副要晕又没晕全的样子瘫在岸上,旁边蹲了个急得乱七八糟的阿喊。
如果是美好的少女漫画,这个时候会有大量的品种不限价格不论的花瓣飘在他们旁边,气氛一烘托接着就好发展了。
可你看看,那两人都只穿了条大裤衩,被太阳晒得暴黑,其中一个半死不活的瘫着,另一个猫在旁边跟落了毛的鸡似的。浪漫不起来也烘托不起来。还先别说什么天理人伦之类的沟坎在后边横着,岁月在前边竖着!
第十一章
容易出问题的季节,容易出问题的天气,容易出问题的场景。总之杨波给整出问题来了。问题还不小。首先他自己过不去——并不是因为什么天理人伦之类的,而是……而是……他觉着这问题的“对象”太不“体面”,和“那个”捞在一起,不是太掉架了么?!
越想越厌,越厌越管不住自己的腿自己的嘴,总是不知不觉就撵过去引他损他开他。
犯贱!
杨波骂自己。骂的满狠。到了后来,什么狠骂什么,怎么狠怎么骂。可就算是这么狠的骂也没能阻着他夜里做些个乱七八糟的梦。
人在梦里有着超乎寻常的想像力。这点你得承认。杨波的梦绝对具有达利的天分与张狂。他梦里春情勃发,白天的一些细枝末节遇到“春天”的力量后散叶开花——你都不敢相信人的身体在那种状态下能受那种程度的折腾而不出任何问题。不要问他“素材”是从 哪里来的。你得知道,那个年岁的男孩子总该有点“什么”的,加上他那老爹——弄来的那些影碟都不给你好好放,他看见了能不去碰碰吗?再说这的父母不分时节的望外跑,机会多着呢。看完以后做些梦不也很正常?!
本来应该是的。除了一样——梦里头那个上面应该长着两个大波的,成了“平原”;下面应该“平原”的,却多了个东西。最可怕的是那脸——原来笑得傻兮兮的,基本没露过笑以外的表情——他梦里的功夫居然生生给整得又喊又叫——就这种的,也亏得杨波他能做得出。
啊呸!造孽!
杨波醒了以后拎着条湿不拉几的底裤骂道。
愁死人了他妈的!
杨波愁得头顶长龟毛,可你再看看阿喊——那神经才是粗大——杨波嘴比平常毒得多了,有些话说出来伤人的要命,他也能笑得出来。这样神经都不算粗大的话什么才叫神经粗大。连跟他们一边儿大的那些孩子们都看不过去了,说阿喊:你是猪哦!他这样说你了你还跟他玩在一起!阿喊就笑笑,说,他嘴巴坏是坏,人还不错,挺善的。
哼哼!傻阿喊!你要是知道那个“挺善”的家伙每天拿你放他满是春天的梦里弄这弄那的——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第十二章
暑假快过了。过了以后就是开学。开学,杨波头顶的龟毛又多了好多——自己要去县中,阿喊却在离了十万八千里的镇中。
阿喊这死人!给点什么就巴巴过去了保不齐哪天给人蒙去……
有些东西是不能细想的,一想就后怕,再想,头上的龟毛都该赛过万年老鳖!
杨波打了个喷嚏。
怪事!好好的大夏天打什么喷嚏?!
杨波觉得心神不太定,好像欠了什么没给想清楚,于是躺上床,贴了冰冰的凉席把空调放到23度,抱了个抱枕磨着蹭着开始想,没想多久就着了。
着了就做梦。仍旧做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梦,仍旧大早就拎条底裤鬼鬼祟祟绕进卫生间里洗。
后来,在这个暑假过到最后几天的时候,杨波买了架电单车。
然后阿喊就经常在回家的路上遇见杨波。
其实,杨波的担心有点多余。
你想啊,有多少个人愿意去招惹一个初二念了两年,个头大得显出“蠢”来的阿喊?!
阿喊挺孤单的。他和不进去,那些孩子也不敢招惹他,怕他的个头,虽然阿喊温顺得像头绵羊……
所以每次在回家的路上撞见杨波他都高兴得不得了,觉着有个伴,尽管这伴嘴毒起来能让人没活路。
又是王八配绿豆。
看看,这王八和绿豆配得还挺快乐。
杨波慢慢就知道阿喊这家伙其实没多大市场,心里有点高兴,多少满足了些,就像只把鱼弄进一个碗大的小水坑的猫——虽然没到口却也稳了的感觉。
晚上么,梦照做。不过已经不骂了。习惯了嘛,心安理得。过了开始那阵兵荒马乱的时候,杨波的心思就活泛了,经常想些歪门邪道去拐阿喊。
“喂!星期六去摸鱼啵?”
“啊?!”
“我问你星期六去不去摸鱼!”
“哦……现在哪里还有得鱼摸?……”
“啧!我说有就有!你去不去?”
“去哪里?”
“你先说你去不去。”
“……”
“嗯?那里鱼很多,没人去过,鱼有那么那么大!!”
“……去……”
你看这不拐就拐成了么。
星期六早上五点杨波来敲阿喊家的门。阿喊蓬着个头出来,看到门口站的人差点没把下巴惊下来“你……你怎么来啦?……啊,不……我是说,平常你不还在睡吗,今天这么早?”
“我想来早你管哪?!”杨波凶巴巴。
这个一凶那个马上就蔫了,闪了身让他进去。
阿爷睡眠轻,一听人敲门就醒,问,阿华,谁呀?
阿喊应了一声:同学,没什么事,阿爷你睡觉,早饭我热在灶上,你起来时吃哦,我和同学出去下子。
早点回。
嗯。
然后这两个就出去了。
走了有一段,到一个地方,阿喊嗫嚅着说了一句:这里啊……我来过,没鱼的……
你自己下去看看嘛!杨波抱了膀子冷冷的说。
其实阿喊没说错,这小潭子里是没鱼了,早给那些想钱想疯了的家伙连窝一起端了炸了。但杨波也没撒谎,现下那潭里就有鱼,这里头的玄机你自个儿想去吧!
你以为杨波那家伙做不出来买鱼扔里头这事儿啊?!
这还是小的了,看看他以后那劲头——啧啧!
三岁看老这话没错。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罢。
现下,阿喊正脱着衣服,脱到只剩条小裤衩,然后半信半疑着下去了。
再然后就看阿喊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高兴死了。
杨波蹲在岸上,盯着脱得只剩条小裤衩的阿喊,笑得满险,嘴巴都歪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那晚上回去梦里把阿喊折腾到哪一步才算完……
第十三章
不管杨波在梦里把花样怎么翻新——今天他是古罗马奴隶主阿喊是奴隶(看《宾须》给看的);明天他是黑道老大阿喊是还不起钱的穷人家里抢来的那啥(看日本AV给看的);后天他是密探阿喊是间谍(看《007》给看的)……——梦就是梦。这点就残酷了。梦做过之后好比是喝卤止渴,越喝越渴。做的越多想的越多,有时候做过头了第二天难免萎靡不振。他做这类梦做了几个月以后,人样都没得,暗地里瞧阿喊的目光都泛绿了……。
阿喊是傻瓜,人怎么他他都没知觉,还傻傻的朝人笑,笑得杨波的小心肝碰啊碰的跳,快得看不见数字。
每回他看见阿喊这么笑就全身打抖,打完抖回过神,心里恨死。恨自己贱,怎么就摊上这傻了巴几的家伙!
他妈的死阿喊总有天老子弄死你!
想是想,杨波还是继续“贱”下去了,动不动就抱一些东西来引阿喊,让他跟着他跑这跑那的,人家看见杨波这家伙总和个初二的混在一起就在背地里笑他,说他不上道。
他们懂个屁!
杨波如是说。
他们当然不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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